金乌西沉,燕愁余来的时候,陆云柯正在练剑。

    少年手中握着一截树枝,神情认真,动作如行云流水,便是燕愁余,一时竟也没有从招式中看出破绽。

    他挑了挑眉,立在墙头,一时不急着跳下去。

    燕愁余听说过松溪剑法之名,当年松溪剑派祖师便是凭着一手松溪剑法得以开宗立派,传承至今。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一个炼气六重的少年手中看到近乎没有破绽的松溪剑法。

    从余老口中,燕愁余也知道了陆云柯的身份,他是松溪剑派现任掌门之子,即便在偏居一隅的松溪剑派之中,他的资质也算不得出众。

    但陆云柯现在用出的剑法,却实在叫人惊叹。

    不过炼气六重的少年,竟然能用出这样的剑法,如何不叫人惊叹。

    直到陆云柯收起回身,燕愁余才从墙头跳下来,陆云柯见是他,不免有些惊讶:“道友,你怎么来了?”

    燕愁余从纳戒中取出已经重铸的灵剑,对他笑道:“我是来将它物归原主的。”

    陆云柯看着燕愁余手中灵剑,下意识道:“这么快吗?!”

    从他将灵剑交给这位道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日吧。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太合适,陆云柯又连忙道:“道友,我不是在怀疑你……”

    燕愁余当然不会同他计较这样的小事,抬手将灵剑递给陆云柯:“你且看看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陆云柯从他手中接过长剑,只见玄青色的剑身一扫往日黯淡,在天光下光华流转,叫人几乎移不开眼。

    “这……这是三阶灵剑?!”陆云柯仔细端详灵剑片刻,忽然惊慌失措道。

    他全然没想到,燕愁余交还给他的,竟然是三阶下品的灵剑。他本以为,自己的灵剑能修复为寻常二阶法器,哪怕是二阶中品,也已经不错。

    但燕愁余交到他手中的,却是一柄三阶灵剑!

    这可是三阶灵剑!

    陆云柯依依不舍地从灵剑上收回目光,忍痛伸出手,对燕愁余道:“我原来有的,只是一把残次品,不值什么,是道友你将它修复为三阶上品灵剑,不该给我才是。”

    二阶灵剑价值数百至千余灵石不等,而三阶灵剑往往要数千灵石,陆云柯长到这么大,纳戒里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三百灵石,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巨款。

    虽然燕愁余是余老的子侄,陆云柯也没有打算理所当然地将这把三阶灵剑据为己有,他出不起三阶灵剑的价钱,就算不舍,还是决定将这柄剑还给燕愁余。

    燕愁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中现出几分意外,随即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不妨告诉我,你的剑法是同谁学的。”

    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陆云柯当即回道:“我是同父亲学的松溪剑法,不过这两日,有赖一位前辈指点,才有所进益。”

    “是你门中长辈?”

    “不,是我在丹枫林中遇见的一位前辈。”陆云柯如实答道。

    竟然并非松溪剑派的弟子……

    燕愁余眼底划过一抹深思,他看向陆云柯:“那这样一来,我们便两清了。”

    陆云柯涨红了脸,连忙摆手:“不不不,这怎么行……”

    一句话如何能换一柄三阶灵剑。

    “我已有本命剑,此剑于我并无作用,在你手中,它才有出鞘的机会。”

    闻言,陆云柯终于不再推拒,他接过灵剑,拱手对燕愁余道:“道友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这把灵剑!”

    在陆云柯收下灵剑后,燕愁余才又道:“不知道友可否为我引见那位指点你剑法的前辈?”

    身为剑修,他当然对能让陆云柯的剑法在短短几日内便突飞猛进的人十分好奇。

    ——只是当燕愁余见到太上葳蕤飞身落入院中时,不免露出些微惊色。他没想到,他们这么快便会见上第三面。

    眼前不过炼气修为的少女,竟然就是陆云柯口中的前辈,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还是说,因为少女修为远胜过自己,才叫他不能探明她真正的境界?

    在燕愁余抬头之时,太上葳蕤也垂下眸来,四目相对,他看着那双冷清的眼睛,心中生出几分异样。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风拂过庭中,日光从树叶间隙中投下一地碎金。

    “你为何会在这里。”太上葳蕤落在他面前,冷声开口,打破了一片沉寂。

    “我只是好奇,道友可是剑修?”燕愁余回道。

    剑修?

    太上葳蕤忽地笑了笑,一瞬间,便如山巅冰雪初融,泉水汩汩。数道琴弦破空而出,燕愁余飞身退后,身形穿过琴弦织就的密网,落回原地。

    这些琴弦中的灵力,不过在炼气境界罢了,他又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不过燕愁余也立刻明白了太上葳蕤的意思,她显然不用剑。

    而陆云柯见她动手,连忙上前:“前辈,这位道友只是仰慕于您,想见您一面,您别动手!”

    仰慕……

    燕愁余摸了摸鼻尖,欲言又止,毕竟陆云柯说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闭嘴!”和他一样无语的太上葳蕤冷声开口。

    相处了数日,陆云柯也算对太上葳蕤的性情有几分了解,在她开口之时,他便预感到不妙,转身想跑,却被琴弦缠住了腰间。

    太上葳蕤指尖一勾,陆云柯便摔在地上,五体投地。

    夕阳下,倒立在墙角的陆云柯艰难求饶:“前辈,我真的知道错了……”

    看着这一幕,燕愁余勾了勾嘴角。

    太上葳蕤缓缓将琴弦收回指间,转头看向身后少年。见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燕愁余连忙干咳两声,掩住这点笑意。

    “你还在这里作甚?”太上葳蕤挑了挑眉,语气冷淡道。

    燕愁余却不急着离开,他看向面前少女:“道友,这应当是我们见的第三面吧。”

    不,应该是第四面,太上葳蕤不经意地想着。

    “在下燕愁余,请教道友名姓。”燕愁余抬手行礼,姿态磊落。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他是飞霜君,燕愁余。

    太上葳蕤深深地看他一眼,良久,终于开口:“太上。”

    “我叫,太上葳蕤。”

    燕愁余一怔,太上……分明是中域皇族之姓!

    可她若是中域皇族子弟,他绝不会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你该走了。”太上葳蕤再次开口,却是下了逐客令。

    她不打算与燕愁余多说什么,因为他们本就殊途。飞霜君和光同尘,而妖尊注定行走在暗夜之中。

    燕愁余压下心中疑虑,飞身落在墙头,他想起什么,回过身,手中便多了个小巧的木匣。

    “前日多有冒犯,这是赔礼,望道友原谅。”

    说罢,燕愁余的身形消失在院中。

    琴弦卷住木匣,太上葳蕤抬手,木匣便落入她手中。

    他口中所言,是指前日夜中之事。

    燕愁余在离开前才将木匣交给太上葳蕤,便是不想她拒绝。

    指尖微动,木匣便缓缓开启,灵光流转,其中放着一卷墨色丝弦。

    飞霜君燕愁余除了是天下第一剑修,更是修真界最好的炼器师之一。

    这卷丝弦乃元婴境界的云霞蛛母所吐蛛丝所制,水火不侵,锋锐更胜刀剑。

    青丝绕……

    太上葳蕤看着匣内刻下的三个字,沉默片刻,将之收入纳戒。

    被迫倒立的陆云柯在心中默默落泪,为什么受伤的只有他……

    几日之后,便是松溪剑派门派大比。

    陆云柯匆匆忙忙地穿过演武场,糟了糟了,他差点忘了今日就是门中大比报名的日子。

    “陆师兄?”身着松溪剑派弟子服的少年少女见了他,纷纷问候。

    陆云柯向他们点了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飞快地穿行向前。

    “我好像好几日都没有见陆师兄来演武场了?”少年有些奇怪。

    “你还不知道?前日他孤身去丹枫林,被掌教罚了闭门思过。”他身旁有人嬉笑道。

    大比报名人山人海,费陆云柯了好一番功夫,才顺利挤进人群。

    他艰难地将手拍在桌上:“我要报名大比!”

    负责大比的内门弟子抬起头,挑了挑眉:“陆师弟?”

    “这不是陆师兄吗?”旁边也有人认出了陆云柯,低声道,“他也想参加这次大比?”

    “我听说前日这位陆师弟与同样炼气六重的师弟交手都输了,怎么还敢参加这次大比?若是连第一轮比试都过不了,岂不是白白辱没了内门弟子的声名。”

    “如果掌门不是他爹,以他的资质,怎么可能做得了内门弟子。”

    “可惜掌门堂堂元婴大能,却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

    ……

    无数嘲讽而轻蔑的目光落在陆云柯身上,众人低声议论的话语接连钻进了他耳中,他握紧了手中灵剑,紧紧抿住唇角。

    自从陆云柯停留在炼气六重境界无法突破,成为内门弟子中修为垫底的存在后,这些嘲讽贬低的话,他已经听得太多。

    前日他输给相同境界的师弟,更是加剧了这些嘲讽与偏见。不过如今自己得前辈指点,又有了称手的灵剑,绝不会再如之前一般。

    陆云柯看向自己面前的内门弟子,沉声道:“松溪峰弟子陆云柯,报名此次大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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