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簌正煲着鸡汤,门口响起敲门声。

    开门后,后头探出个圆滚滚的脑袋,“下班啦。”

    这是楼上邻居秦朗。尹簌打量了他一眼,毛衣配短裤……看着都冷,她自己紧了紧外套,点点头。

    “你空调修好了吗?”

    “还没。”

    秦朗身子直起来,“巧了。我昨天空调也坏了,这不今天喊来一个师傅来修理,刚刚修完,你要不也试试。”

    往后一看,秦朗后面果真站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师傅。

    尹簌愣了下,随即松开手,“好啊,请进。”

    “要换鞋吗?”秦朗目光望向换鞋柜上放着的一双蓝色棉拖。

    “不用,直接进吧,我待会也要拖地。”

    师傅自带梯子,踩上去轻松地卸下空调机外壳,捣鼓了好一会,尹簌也看不明白,跟秦朗各自扶着一边梯子,仰头静静看着。

    秦朗鼻子耸了耸,“你又熬汤了?隔着天花板我都闻到香气了。”

    “熬的鸡汤,天气冷,喝汤暖胃。”尹簌顺着话茬说道,“你待会要不尝尝?”

    “真的?我老早就想喝了。”秦朗嘿嘿笑了笑。

    尹簌点头,听见师傅说了声,“试着开一下吧。”

    找到遥控器,叮地一声,热气缓缓冒出,也没再听见杂音。她有些惊喜,“真得修好了?”

    秦朗反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说,黄师傅的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黄师傅合上梯子,爽朗地笑了笑,“以后有问题可以再找我啊。”

    尹簌连声道了谢谢,掏出手机付修理费,被秦朗拦住,“我付好啦。”

    “那怎么行?”

    “上次我下水道堵住时,忘记关水龙头,水也漏到你这,我也挺不好意思的,”他挠了挠头,“就当还你人情了。”

    “上次也真没关系,漏到洗手间影响不大。”尹簌去厨房,拿碗去给他盛鸡汤。

    秦朗跟在她身后,“马上就过年了,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二十八。”

    “我年三十才回去,”见她惊讶,秦朗歪了下头,眼里有些得意,“我是本地人。”

    “噢噢。”见她反应平淡,秦朗略显失望地收住了话题。

    尹簌腊月二十八开始放假,中午出去与同事聚餐后,下午开始收拾行李。下着雨,屋内有些暗,尹簌摸到客厅的开关,灯泡竟然不亮了。

    算了,回来再换吧。

    拉着行李去高铁站,晚上抵达家中。她身心俱疲,吃完饭洗好澡就躺床上睡觉,第二天早上是被训斥声吵醒的。

    尹母正训着话,“我都跟你说了,厨房的门一定要关上,那只猫会偷吃,你偏不听,一整条鱼都吃没了。”

    “我拿盘子盖住了,我哪知道那只猫力气那么大,这都推得动。”尹父无奈地辩解着。

    “你知道什么,不就知道吃,什么也不知道。”

    “这么大早生气干什么,我这不是忙着擦窗洗门嘛。”

    尹簌闭着眼睛翻个身,用被子蒙住耳朵继续睡觉。

    原本指望过年期间睡会懒觉,没想到大年初三这天,尹母直接进她房间,早上七点多掀开她的被子,“快起床,吃早饭,养成赖床的习惯怎么得了!今天还要去你姨妈家。”

    “……”尹簌翻个身,嘟囔着,“我不去姨妈家,你跟爸一起去吧。”

    “懒死你算了。”尹母不满地拍了拍她的被子,“今天必须去,你表姐要相亲,你去陪她一起。”

    嗯?尹簌大早上压根没清醒,朦胧地问道,“哪个表姐?”

    “还有哪个表姐?”尹母见她迷糊不吱声,道出答案,“杨柠。”

    “她不是有男朋友吗?”她在朋友圈老看见杨柠秀恩爱,那人看着斯文老实。杨柠还带她男朋友见过姨妈。

    “分手了呀。”尹母叹口气,“你表姐都三十了,谈了那么多段恋爱,也没一个成的。要不你姨妈着急忙慌地安排相亲。”

    “……”明明表姐才二十八岁。

    “要我说,你们年轻人就不能那么意气用事。在一起那么久,说分手就分手,也不好好珍惜,哪能次次遇见那么好的人呢?”尹母越说越起劲。

    尹簌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索性不理她。尹母这才止住,“赶紧起来啊,饭菜都要凉了。”

    姨妈家并不远,绕过一排排房子就到了。客厅已经热闹非凡,尹簌打量一圈,这屋子多出好几个生面孔。

    其中有个穿着风衣的男人,高高瘦瘦,小麦肤色,眼睛小小的,还戴着眼镜,正跟姨妈笑着聊天。

    大概这就是表姐的男嘉宾。

    尹簌从没经历过相亲。她被杨柠拉着一起坐在沙发上,左右两边坐着双方的父母,男女嘉宾正对而坐。

    全程都是长辈们抛出话题,笑着聊着,当事人说的话屈指可数。

    尹簌悄悄地溜出来透口气,肩膀上被人轻拍一下,是杨柠。她讶异地问道,“结束了?”

    杨柠耸肩,“我说我上厕所,他们就放我走了。”

    “那你还要再回去吗?”

    “再回去,我就是个傻子。”

    “柠柠……”姨妈喊人,杨柠直接抓着她的手往外跑,“快走,别让我妈看见我。”

    一路跑到公园,两个人坐在长椅上。

    小时候她被人欺负,都是表姐挺身而出,帮她赶跑了那群小屁孩,两个人就坐在河边,吃着糖看天边斜阳。

    可年岁渐增,表姐出去上大学工作,生活圈子不同,两个人交流联系也越来越少,只有过年时才重新活络起来。

    说来也怪,她与表姐性子截然相反。别人都说,她温顺如羊,表姐勇猛如虎,要是中和一下最好了。

    尹簌撇过头,“表姐,你不怕姨妈生气吗?”

    “这有什么。”杨柠不以为然地耸肩,“大不了被我妈骂几句就完事呗,我顺着她的意一时,又不能迎合她一辈子,干脆让她知道我的想法。”

    尹簌愣怔,耳边突然听到姨妈大嗓门的呼唤声。

    两个人相视一笑。

    手机铃声响起来,杨柠看了眼,并没有接。又打了好几次,她都挂断。

    “表姐,我在这,你是不是不方便接电话,要不我先回去?”

    “没有。”杨柠拉她坐下,“我不想接而已。”

    “前男友?”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尹簌按耐不住好奇心,“表姐,你们为什么分手啊?我感觉你们好像很恩爱啊。”

    “是我单方面感觉而已。我原本拒绝过他一次,我想,他这人身边并不缺追求者,何必跟我在一起。最后还是没抵住,答应了。”

    “结果他追到我后,完全是两幅样子。”杨柠的笑像天边的阳光一样稀薄,尹簌问为什么,她摇摇头,“男人啊,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也许他压根没怎么喜欢我,只是好胜心作祟而已。”

    尹簌抬头,天边卧着一朵残云,正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缓慢流过。

    而她的思绪也这么缓慢地飘着,晃悠一整天。

    晚上爬上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灯还开着。她突然听见门开的声音,咯噔一声把她吓醒了。

    随后房子里就回荡起尹母发火的声音,“一天到晚不知道干什么,喝得烂醉如泥,就爬回家,你怎么不上外面睡去?”

    “大晚上生什么气,快睡觉。”

    “你喝这么多酒,你还有理了?”

    尹簌渐渐清醒,睁着眼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白光有些晃眼,她爬起来关上灯,黑漆漆的房间只有窗户那漏着光。

    争吵声还未停息。尹簌记忆起,爸妈就经常吵架,导火线多半是爸爸抽烟和喝酒,但根源远不止如此。

    之前最严重的一次,尹簌听见什么瓷器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两个人的音量尖锐如刺刀,让她心尖一颤,胆战心惊地过着一夜又一夜。

    此后渐渐习惯。

    好像每个小孩都被问过,“如果爸爸妈妈离婚了,你会跟谁走?”

    尹簌曾经是认认真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的。

    漫长的黑夜不再宁静,尹簌也没有多余的情绪。她点开音乐,加大音量,渐渐覆盖上去。

    夜晚总会过去,新的一天还会来临。

    ……

    南都。

    车子缓缓停在一处独栋老洋房面前,周怀岸撇过头,语气不善,“待会要有礼貌,懂点规矩。”

    坐在副驾驶的周敏萱正用手机回微信,嘴里嚼着泡泡糖,正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扭头冲她哥,啵地一声灭了,黏在嘴巴上。

    明晃晃地示威。

    周怀岸解开安全带,语气平淡,“你要是想停卡,你就尽管耍性子。”

    “……”呸!就会耍这招。

    另一头白悦站在门口,正叮嘱着潘蘅,“待会好好道个歉,听见没。别让你爸生气,你不喜欢周怀岸,面子上也要过得去。”

    “知道啦,妈咪。”

    这样一来,原本冷着的两张脸,在见面的那一秒立马换上了笑脸,亲昵地喊着妹妹、姐姐。

    好地宛如一家人。

    “怀岸哥哥,上次是我不对,我下班早,肚子饿得快,不好意思啊。”潘蘅举起红酒,表情诚恳,拿小眼神喵自己的父亲。

    潘殊荣板着脸,并不看她。

    白悦打量着,稍稍用力地戳了下潘蘅的额头,语气带着责怪,“我这个女儿从小被我宠坏了,一点都不知礼数。她也是觉得跟你亲近,才这么放肆。你潘叔为此跟蘅蘅生了很久的气呢,理都不理她。”

    周怀岸嘴角噙着笑意,举起酒杯,碰了杯,善解人意道,“小事,我压根也没放在心上。”

    意料之中的回应。

    潘蘅有诚意地举起酒杯,“就当我赔罪啦。”

    酒杯很快见底,只剩一点红色液体沉在杯底,显得那杯子更加晶莹剔透,周敏萱咽了咽口水,由衷感叹道,“蘅蘅姐,你的酒量也太好了吧。”

    “红酒而已,度数不高的。”潘蘅见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酒杯,俏皮地提醒道,“不过你还未成年,不能饮酒哦。”

    周敏萱舔了舔嘴唇,“好吧。”

    这一副馋猫的模样把大家逗笑,潘殊荣笑着问道,“敏萱今年高二了吧,想好考什么大学了吗?”

    突然被点名,周敏萱剥虾的手抖了抖,“没有。”

    周怀岸悠悠地笑了,“她这个成绩,选择权也不在她这。”

    周敏萱瞪他一眼,“没你说得这么差。”

    “这俩兄妹,真是冤家。”白悦乐呵呵道,“你俩从小就不对付,现在还这样啊。”

    潘殊荣安慰道,“慢慢来,还有时间,成绩肯定不会差的。”

    “就是就是!”周敏萱睨了眼周怀岸。

    手机屏幕亮起来,有人问她,“在干嘛呢?”

    旁边敏锐的目光朝这边转过来,周敏萱收敛地灭了屏幕,正巧听见潘殊荣开口,“怀岸呢,今年商场这边,你要多上心啊,我还想让你进公司帮我呢……”

    周敏萱撇撇嘴,就她哥这个能力,哪还能管公司。果不其然,周怀岸忙不迭打太极推辞,压根没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她用纸巾擦擦手,单手打字,“我正在别人家里做客呢,被我哥这个魔头盯着。”

    “这么可怜,本来还想叫你出去玩呢。”

    “我也想出去玩!在家闷都闷死了。”

    “要不明天下午去,先去逛街吃饭,然后去唱k。”

    “好啊!”

    周敏萱喜滋滋地灭了屏幕,正巧听见白悦语气有点不悦,“大过年的,说什么工作,一家人团圆,好好吃饭过年。”

    她哥手枕在脑袋上,懒散地笑着,“白姨说得对,先吃饭。”

    真是无聊的一顿饭,不过好在收了一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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