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挺拔的树木伫立在身侧,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月光微弱,两道僵持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
手机在此刻又振动起来,周怀岸瞧都没瞧,径直关机,扔进口袋里。
目光又移到她身上。
眼前的人泪眼婆娑,明明很难过,却低着头侧过脸,分明不想让他看见。连哭声都没有,只是无声无息地掉眼泪。
就像那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膝盖出血,额头都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也只是抿着嘴唇,一声疼都没喊。
在暮光洒满的小巷子里,单薄的、瘦弱的人影一瘸一拐地斜进楼梯,一个转身都没有。
她应该知道,只要她稍稍展现自己的柔弱与委屈,就能让人心软,也能得到这世界更多的优待。
可她偏不,就要坚毅地把身边的人推开。
这样傻的人。
僵持的男女站在马路边,还是一对帅哥美女,轻易就能成为路人的焦点。有人骑着摩托车吹起了口哨,路人也不时侧目。
“这又是情感纠葛啊。”
“很明显啊,女的想分手,男的不肯。”
“那也指不定就是这男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啊。不过,这女人长得真得挺好看的,哎怎么还哭着。”
尹簌不自然地侧过头,试图躲开这些探寻的目光。
面前高大的阴影罩住了她,帮她挡住了所有的视线与窥探。
像是坚硬的一堵墙。
那墙还缓缓俯下身,拥住了她。
她先是愣住,随后铺天盖地而来的男性气息包裹着她,才明白自己掉进他的怀抱里,有些不知所措,手臂抵着去推他。
严厉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别动。”
尹簌被喝住。
他的怀抱很温暖,透过单薄的衣服,炙热的温度一点点传递出来。他轻抚她的头发,像哄小孩似的拍她的脊背。
这一动作仿佛又打开了尹簌心里某处的闸门,她扁了扁嘴。
失望、难过、落寞、孤独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决堤,霎那间一骨碌顺着眼泪汹涌而出。
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吞噬了黑夜,头顶那靛蓝色的天空,仿佛被深海波涛抹去了痕迹,平缓而沉静,就好像是巨大的水族馆。
每个人都是其中微不足道的小生物。
有人滑着滑板咻的一声飞快擦过地面,有人眯着眼寻找被高楼大厦遮蔽的月亮,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步走去地铁站。
有人哭着哭着累了,趴在肩膀上渐渐闭上了眼睛,有人的心跳声混着呼吸声,早已分不清。
……
周怀岸抱着她,步伐放得缓慢,在路边直接打了辆出租车,弓下腰,把她放在后座,坐在她旁边。
尹簌闭着眼睛,小小的嘴巴微抿着,哪怕睡着看起来也并不高兴。
周怀岸轻轻地把她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拿起手机,给方典娜发了条信息:帮我订个酒店房间。
方典娜很快回了消息:好的老板,还是原来的顶层套房吗?
周怀岸垂眸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思忖了下,回复道:不用,订个一般的房间,带个客厅,窗户外面能看到江景最好。
除了方典娜发过来的房间号,手机还弹出很多条信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林栀。她没打通电话,接连发了好多条微信。
怀岸哥,你在哪呢?不是去上厕所,怎么不回来了?我还在这等你。
周怀岸:走了,没必要。
发送完信息后,直接将手机调成勿扰模式。
出租车上高架桥,高楼大厦层层叠叠地浮现在玻璃窗户上,整个城市璀璨而盛大的夜景绽放在眼前。
让人无端想到那一年暑假弥漫在天际的晚霞,流光溢彩,转瞬即逝的美好便定格为永恒的记忆。
那年暑假,他从国外回来。回南都待了一个礼拜,照旧被他爸骂了一个礼拜。他扭头就收拾行李跑去宣城表姐家里。
也是那时候,他碰见了尹簌。
讲真,初印象真挺一般的。
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裤,扎着高马尾,肩膀上背着个帆布包,老老实实的家教老师打扮。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呆滞。脸肉肉的,有点婴儿肥。
性格与温和的长相截然不同,脸上几乎永远只有一副表情,呆板两个字形容她再合适不过。
有天小区停电,房间闷热,吴蓓蓓被热得烦躁,压根学不下去,课间休息时硬拉着尹簌到客厅玩赛车。
她捧着个手机,一脸认真地学习怎么漂移加速。
周怀岸坐在沙发上观战,翘着二郎腿,饶有趣味地盯着她挤作一团的五官跟着赛车一块乱飞乱撞。
尹簌老早就被吴蓓蓓的车甩得老远,败局已定,她也不气馁,赛车玩成了碰碰车,一路撞到终点,最后板板正正地说一句,“我输了。”
吴蓓蓓得意地比了个耶,尾巴就差不多翘上天,嚷嚷着要多来几局,周怀岸看不下去,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我替你玩?”
尹簌愣了下,摇头,“啊,不用。”
“…………”
呵。
不仅呆板,还不知趣。
吴蓓蓓拉着他去公园玩,他大清早压根没睡醒,困得要死。任凭吴蓓蓓怎么撒泼打滚,他都不为所动,枕着脑袋懒懒地躺在草地上,一心想睡个回笼觉。
刚躺下来,正想闭上眼,突然看见下坡处有个女孩踩着自行车,驰骋在微风肆意的清晨中。
他眯着眼,半天才认出她来。
少女脸上有浅浅的笑意,眼睛亮亮的,迎着东边的日出而去。她没扎马尾,风将她的长发吹拂在后面。就像卸下了所有的包袱,轻松恣意,畅然自得。
树林氤氲着雾气,浓郁的树叶花香钻入鼻中。
那会,她是生动的、鲜活的、耀眼的。
怎么,人还有两幅面孔?
他拽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巴里,一摇一摇地摆着,忽然不困了。
后来哐当一声,就像钟表上的指针摆过12点,灰姑娘再度恢复原来的模样,跟谁都保持着点距离。
他总是想逗她,送她回家时,骑着机车,速度飙得飞快,就像脱缰的野马。
后视镜里,她坐在后面,死死地抓着后座扶手,鼻头红红的,被风糊得睁不开眼,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说话。
周怀岸故意使坏,装作听不见,尹簌总会会扯他的衣服,靠近他耳边喊道,“你……能不能骑慢一点。”
“什么?”
“你骑慢一点,太快了。”
“我听不见。”他坏坏地笑。
少女于是又大喊,软乎乎的声音很快便消逝在广袤无垠的蓝空中,扑通扑通的心跳回响在绯红色的漫天晚霞里。
尹簌被吓到之后,仍旧心有余悸。第二天早上周怀岸来胡同的时候,她故意避开他,自己走了一段路。
他停下摩托车,七拐八拐地在小巷子里绕,终于在一处尽头看见她的身影。宽松的牛仔裤,裤腿很空,露出一截细细的脚踝。
周怀岸手上晃着车钥匙,走近才出声,“尹老师,不厚道啊。”
尹簌机械地转过身,手上还咬着鸡蛋,声音含糊不清,“我给你发微信说了,我今天自己走。”
周怀岸闲散地晃晃手机,“是嘛,我也告诉你了,说我会来。”
尹簌舔了下唇角,把鸡蛋咽下去,“你昨天骑太快了,我有点怕,而且我腿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不吓你了,我保证。”语气虽然吊儿郎当,眼神却很真诚,微微俯身,还顺带着举起了手。
“噢……”尹簌从斜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指了指他脑门上的汗,他斜斜地勾起嘴角,她避开,低头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周怀岸盯着她手里的油条和肉包,微微挑了挑眉。
其实,他早上吃过,还吃得很饱。
“噢……”尹簌从塑料袋里拿出肉包,迎着他明晃晃的眼神,咬了一口,随手一指,鼓着腮帮子。
“这有卖早餐,你吃点吗?”
“……”
顺着看过去,那上面果然歪着块乌漆麻黑的招牌:“早餐店”。
早餐的餐还少写了“食”字,斜在门板上要掉不掉的样子。大爷戴着围裙,露出一口金牙,吆喝着,“新鲜出炉的包子,来一个。”
他手插着腰,有些无语地望了她一眼,突然冒出一声狗叫。手臂猝不及防地被拽了一下,眼前的人影立马晃过去。
她梳得整齐的马尾飞速打在他的肩膀,摩擦在t恤上,簌簌作响。有轻微的疼痛感。
回过头,尹簌清了下嗓子,理了理自己的背包肩带,佯装镇定地站在他背后。
“怕狗?”
“嗯。”
周怀岸坏笑,作势往旁边一挪,大大方方地把她人暴露出来,大黑狗欺软怕硬地冲她吠了两句。
尹簌无语地睨他一眼,麻利地退到了早餐店里。
窄窄的胡同口里,永远漂浮着油炸的香气,有指不定从哪钻出来的大黑狗,也有不时潜伏在屋顶上的小猫。
她的声音就像猫叫,很轻很软,不时地挠在人心里,有些痒。当然,有时也不是那么好听。比如每隔几天,她就抗拒他送她回家时。
“我腿已经好了,真的,结痂都脱落了。”以示证明,她还走了几步,态度坚决,“你……不用送我了,我骑自行车也方便。”
言之凿凿,径直斩断他的后路。
周怀岸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乌黑的眸子有些压迫感,逼得尹簌开口,抿了抿嘴,“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周怀岸俯下身,细细端详她的微表情,她错开目光,不看他。
“我想送你回去,”他轻微地挑了下眉,语气有些欠打,“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
她戴着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看不清,因为她的眼睫毛像蝴蝶一样扑闪着翅膀,耳根一点点泛红。
“走了。”周怀岸勾起嘴角,胡乱地扯了下她的马尾,顺手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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