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过后,  辽袖恢复了冷静,她开口:“这个人贵为皇后,虽然我不清楚她为何这样做,  但也明白,  不是我一个人可以阻止她,  除非殿下肯帮我。”

    她说……要他帮她。

    文凤真长睫掩去笑意:“你这话太过妄自菲薄,其实,  你凭着这张跟你娘一样的脸,  就可以杀了她,  当然,  我知道,  你肯定是不愿利用你娘。”

    他站起身,  瞥了她一眼:“那么辽姑娘,  想好给我的谢礼。”

    “毕竟,  我可是要付出生命危险。”他笑盈盈的。

    辽袖不禁疑惑,文凤真从不做无利之事,  恐怕是这只狐狸早就想对付皇后,借此又让她多欠他一次。

    不管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如何盘算,  她转过身,静静说:“您可以留心曹密竹。”

    他淡淡嗯了一声。

    她知道他没把曹密竹放在眼里,但前世曹密竹差点将他行刺成功。

    她不明白的是:元宵那日,皇后也在宴会,瞧上去稳重端庄,据说她又是娘亲的闺中挚友,  为何要设计害她?

    今日上朝,  山雨欲来风满楼。

    光是宋家分支的几条私船被挖出来,  违反禁海令出海,  便足以令老首辅十分被动。

    又查出漕运上的几条官船,常年帮宋家携带私货。这些新鲜的绸缎瓷器,据说都送进了宫里,为皇后享用。

    下了朝,崔拱连忙请来几位大臣商议。

    陛下大病一场,早起时痰带了血丝,眼珠浑浊不清,直问王庚去哪儿了。

    王庚每日两回给陛下炼制丹药,陛下用过了才觉得精气焕发,气血充沛,一日都断不了。

    猛然断药,枯血之症翻涌得更厉害了。

    崔拱满脑袋的汗:“人人都知道,王庚叫娘娘扣下了。”

    文凤真当机立断,沉声道:“崔拱,你立刻着各监黄门去寻王庚被关在哪儿了,事关陛下龙体,娘娘怪罪我一人担着。”

    崔拱招手了一个白脸太监,叫他往各处搜寻。

    不过一会儿,白脸太监前来复命,吊着嗓子:“找着王庚了,他已经上吊死了。”

    王庚的尸身被拖上来,文凤真只看了一眼,转过头,杀气顿生,指向这个白脸太监。

    “那他给我绑起来,砍了。”

    白脸太监一惊,顿时尖着嗓子:“殿下何故要杀咱家!”

    文凤真冷笑:“王庚必不可能畏罪自杀,他从无差错,是有功之臣,本王让你去找王庚,你身为西苑的掌事太监,人是在你那里找到的,怎可能与你毫无干系,只怕是你找着了活的王庚,有人授意你灭了他的口。”

    他立即要人拔剑杀了他。

    白脸太监自小生在内廷,哪见过生死阵仗,被一吓唬,膝头软了,连忙跪下来求饶命。

    文凤真筹备在先,从紫云观请的道士及时赶来,据说是王庚的师兄,炼丹之术更有心得。

    依照王庚留下的方子,将炼好的丹药给陛下服用后。陛下慢悠悠醒来。

    他本就与皇后生隔阂,此事一出,暗中禁足了皇后三个月。

    这事传到中宫耳里,皇后气得摔了钗簪:“文凤真这小畜生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连妖道都抬成清臣了!我母族却困囿于私船一事。”

    “本宫最后悔一事,便是当年行妇人之仁,没把他在娘肚子里赶尽杀绝!”

    张瑕静静站在一旁,遣散了她的贴身宫女。

    皇后一把攥住张瑕的袖子:“你是他的人,来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张瑕温和垂眸:“娘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皇后踉跄几步:“你们一个个的,很好!陛下深信妖道的话,是不是以为可以见红衣一面,可笑,只怕红衣做鬼也不愿见他,第一个恨不得天下国丧吧!”

    她抬眸,泣不成声,呜咽道:“我与他夫妻多年,什么都肯为他做,如今让我扫尽中宫颜面,被禁足在这里……”

    宁王过来侍疾,他捡起满地狼藉,走到皇后身边。

    皇后第一次瞧见这个平日恭敬的儿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垂眸,语气携了窒息。

    “母后,不要再做愚蠢的事了。”

    “不要再去对付红衣的女儿了,你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

    “你说,母后该怎么办……”

    皇后面色苍白,平日温顺的儿子性情大变,竟然与她呛声,宁王他……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您好好待在这里,别连累母族,会有出来的机会,如果不是您什么都想要,我们也不会沦落至此。”

    辽袖听说了朝堂上的事,众御史纷纷上书求情。

    宋家出海的私船,所带回的货物,大多为皇后所用,虽然他们的确用了船,但罪不至此。

    皇帝也是念在老首辅为官多年的清名,并没有太过为难。

    她在鹿门巷一连几日毫无消息,这日终于收到了宋搬山的一幅画。

    一幅绿梅乌鹊图。

    她端详良久,恍然明白这是首辅府的一角风景。

    首辅府养有绿梅,也养有一种雪足红嘴乌鹊,她似乎能透过这幅画看到他的心境。

    他在信中语气颇为轻松,提到他之前人生中的憾事,就是错失了状元。

    春闱那日,可否与他一起去看天下学子金榜题名的得意事。

    辽袖似乎能想象到他的笑容。

    什么都击不垮,干干净净没受过苦难的脸。

    关于春闱看状元的邀请,她已经收到两个了。

    让她疑惑的是文凤真为何提出这件事,前世他不是觉得状元没什么好看的吗?

    她望着生出雪白花粒的老槐树,陷入沉思。

    雪芽抱着一篓淘干净的槐花,踏进门槛:“姑娘,方才宁王殿下那边来了人,问您要不要春闱那日——”

    辽袖诧异抬头:“去看状元吗?”

    雪芽点头,满眼期待:“姑娘,您能不能带上我呀,我也想看看探花郎生什么模样,那天朱雀长街肯定很热闹,宁王殿下说他包了最高的酒楼,是最雅致的观景点。”

    “自然可以。”

    辽袖不知如何是好了,文凤真是第一个提的,宁王她不熟悉,总对他有些好奇。

    打心底,她还是更愿意跟宋公子一块儿去,而且,正好可以跟他说订亲的事情。

    这几日天气燥热,才过立春,白炽的日光将屋瓦晒得皲裂,鹿门巷仍是凉风习习,清爽宜人。

    文凤真破天荒地来了一趟鹿门巷。

    雪芽听到敲门声,一推开门,见到长身玉立的白袍男子,束手在后,从容优雅的笑意,一挥手,家奴抬过来不少吃食。

    雪芽本想关门,却耐不住鸡汁蒸猪头肉、鲍鱼烩珍珠、火腿蟹羹……的香味。

    他坐在石桌,饮了一口粗茶,冯祥不停地给他打扇子,心里嘀咕:殿下最是喜好闲逸的主儿,怎么跑到这里来受热。

    文凤真脖颈已微微渗汗,笑道:“来督造贡院,正好经过此地,忽然想到天气热了,也不知光阴怎么样。”

    辽袖正好拎着光阴在廊下。

    光阴偷吃了邻居的鸡,正被她训,她像被抓着了似的,面色一僵。

    进禄笑道:“殿下,您忘啦,光阴是北辽的鹰,最耐热啦!怎么会怕热呢?”

    冯祥连忙拽了一下进禄的袖子,剐他一眼。

    辽袖心下微微叹气,他果然借着光阴的茬,也不知他想来干什么。

    文凤真神色如常,命人从牛皮套中取出一支三眼火铳。

    他敲了敲桌面:“新鲜玩意儿。”

    别说辽袖,恐怕京城绝大部分贵女都没见过,也没摸过。

    原先这是五军兵马司和驻京三营才配备的,如今徽雪营也配备了专门的火炮火铳营。

    这种三眼火铳沉甸甸的,玄铁制成,比起旁的倒易于携带。

    京城的二世祖,平日最喜欢把弄这种新鲜玩意儿。

    他一抬眼,却见到辽袖并没有诧异神色。

    “辽姑娘会用吗?”

    辽袖回头,放下光阴,讪讪笑道:“不会用,见也没见过。”

    她暗暗思索:他是在试探她会不会使用火铳吗?

    文凤真不动声色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教你。”

    他翻身上马,不容她拒绝,一把将她拉上来,辽袖失神间,已被他拽上去,稳稳当当坐在他双臂间。

    马儿打了个响鼻,发足狂奔,身后光阴一路跟随。

    她穿着一袭红裙,猎猎作响。

    小身子僵着,无法松弛下来,白腻的脖颈生出密密香汗,被日头晒出一层薄红,涂抹了胭脂似的,

    他在她耳边:“辽姑娘,会骑马吧。”

    这句看似不经意的问话,让她想起,他那句携了笑意的揶揄:在乡下庄子学会了骑马?

    辽袖咬紧嘴唇,面色泛白,越感受到他炽热的气息,香甜滚过脖颈的皮肤。

    时有时无,比暑气更蒸人。

    他的手臂慢慢收拢,惊人的柔软触感传到手臂,微微凹陷的腰身,起伏的曲线。

    他想起在梦里,她的乌发披散在马身,小腰上的嫩肉被掐了掐,黏热得让人难以松手。

    “放松,下马。”他用马鞭拍了拍她的腰窝。

    辽袖脊梁微微一僵,明明是大热天,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被日头晒得微微眯眼,凤眸点点辉采,怎么这样敏感?

    文凤真身姿峻拔,将三眼火铳架在臂膀,打了几发,一面说:“其实乡下也有用来打鸟的土/铳,不知你见过没有。”

    火铳震响强烈,冒出青烟,辽袖捂住了耳朵,听不清他说什么:“殿下……您说什么?  ”

    他递给她:“你来。”

    这物事沉极了,滚烫得很,她两只小胳膊险些架不住,跌落地上。

    冷不防小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像托住了她整个人的力量。

    他忽然覆手上来,慢慢掰开她的手指。

    徽雪营里的精锐他都没细心教过。

    不知为何,就是对她极有耐心,或许因为她的香气令人无法说重话。

    她又娇气又香甜,一碰就掉眼泪,摇摇欲坠的经冬小花。

    呼吸时轻时重撒在她的脖颈,她目光落在他手臂,薄薄白皮下的青筋。

    日光越盛,越显得他皮肤格外白,瘦削漂亮。

    “殿下,太热了……”

    辽袖紧张得喉头微动,小衣都被汗水浸湿透了,薄薄的衣衫贴在皮肤,隐约露出姣好勾人的轮廓。

    “我怎么不觉得。”他轻声说。

    手臂酸软无比,她咬牙撑着,不往他身后靠,脸颊洇出瑰红的浆果色,不住滴汗,喘气急促。

    还好现在他是认真地教。

    从前他教她玩飞镖、射箭时,前头摆了一张大镜子。

    他将她搂在怀里,一手把握她的纤细皓腕。

    “你不是讨厌朕么,你对着镜子,看着朕的脸,就不会手抖了。”

    他这个方法倒有奇效,只要看着他的脸,她每发每中,将镜子打得支离破碎。

    他却玩儿不起了,见她准头如此惊人,面色一沉。

    “哦,原来你这样讨厌朕。”

    他让她看看镜子背面是什么,她见了那些画,那些小人儿,一时脸红怔住,羞郝难忍。

    新磨的铜镜,他在身后托着她的下巴,衣带坠地,迫使她望着镜子的自己,轻声:“画有什么好看的,你比这些好看多了。”

    火铳一声惊响,辽袖连忙捂住耳朵,小脸煞白,口里直说:“我好像听不见了……殿下,我听不见了。”

    文凤真掰过她的双肩,替她捏了捏耳朵,镇定道:“只是暂时的。”

    她两个小耳垂小巧圆润,软肉通红,被他捻弄得愈发滴血似的。

    好一会儿,辽袖脑海中的嗡嗡声散去,重新恢复清明  ,有了风声的呼啸。

    文凤真嘴角微翘:“你若是聋了,奶奶她……也能养你一辈子。”

    辽袖鼓起勇气想说一件事。

    她心想:文凤真原本就不喜欢去春闱看状元,这回不知抽什么风说要去。

    倘若她说不去春闱,说不定他也不会去了。

    届时她跟宋公子去,不让他瞧见。

    她一抬头,瞧见文凤真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笑得惬意。

    看他笑得这样开心,不知她提出春闱去不成,他还能不能笑得这样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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