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的喧嚣声变作窃窃私语,如莺亦被阿碧扶着下了马车。

    “妹妹,是贵妃仪仗到了,只需原地侯上一侯,静待贵妃仪仗过去。”云舟下马,与如莺立在一处,道旁行人与车马亦都停了下来。两人远远瞧见贵妃仪仗,明黄凤旗飘飘,大柄赤色、玄色鸾凤扇儿、曲柄花伞,珠帘翠幕、锦绣丛生。

    那尖细声儿又长长一声“回避——”

    众人皆垂了头,如莺亦同旁人一般垂首静立,以示恭敬。等了一会儿,似有一队齐整脚步声临近,又有闲适马蹄声近前。她悄悄用眼尾瞟了瞟,只看见马儿洁白的四蹄。那白马儿在她身旁稍作停留又向前移步。

    片刻,她闻得香风阵阵,环佩叮当。贵妃舆驾经过。待禁卫、仪仗远去,道旁人马重又骚动起来。

    京城大道坦达,马儿行得不急不缓,喧闹声渐息,拐进巷子时,有仆妇请如莺下车。云舟知他们风尘仆仆,此时不便打扰,便告辞。

    如莺下了马车,抬首望去,见朱门黛瓦,院墙高筑,隐隐飞檐跃出,朴树难掩斗拱。正门高悬一块牌匾,上书“英国公府”四字,遒劲有力。

    她随众人从旁的角门进去。入目处是一块大影壁,绕过影壁,穿过回廊,往西入了跨院。才入西跨院,就见大郑氏的贴身婢女等在一旁,见了安庆林他们,忙迎上来,笑道:“给安老爷、郑夫人请安!我们姨娘现在盘账,一时脱不开身,让我等领了大家先去客院歇息。晚间姨娘设了席面再为安老爷与夫人洗尘。”

    安庆林夫妇应下,跟着婢女去了客院。他们夫妇二人在正房歇下,安贤良在东厢,如莺与安如芸在西厢。

    如莺那间厢房浅窄些,窗外却也植了翠树,不知是甚么品种,叶子肥厚,窄窄长长,绿油油。这等天气也未枯黄,瞧着新奇,只有些遮光。

    她与阿碧一起收拾行礼,梳洗一番外边已着了暮色,院中廊下悬着的琉璃灯已是透亮。

    她随安庆林一行去前头用了洗尘宴。席面自不必说,珍馐美饌摆了一桌,好些个菜品她从前未曾见过。一众人中,自始至终对她笑意盈盈的是祁思珍。她不知是甚么缘法。

    宴罢,她便急着回自己院中。阿碧与狸奴初来乍到,她有些担心。果然,到了院中,阿碧与狸奴都不见了身影。

    郑氏底下的丫鬟来禀:“大小姐,阿碧出去寻猫了。”

    “可有派别的人一同去寻?”

    “这、这……”那丫鬟接不下去话儿,如莺便知阿碧使唤不动她们,转身出了院子。

    这会她也顾不得祁思珍对她没由来的亲近,她直接求到了她面前。她同祁思珍行礼,“思珍表姐,今日刚来公府便要劳烦你。”

    祁思珍道:“妹妹说的甚么话,你是我们二房的客人。我只怕招呼不周,你有甚么事尽管说来。”

    如莺道:“我自小养了只猫儿,这回带了它来。许是有些怕生,它不知去了哪。我想向你要个丫鬟,出去寻上一寻。”

    “这事好办。不过不好办的一桩是我们公府不兴养猫。我自出生到现在,从来没养过猫。”

    如莺不知这勋贵人家有不能养猫儿的规矩,道:“多谢思珍表姐提点。我今日寻了它,明日就将它送出府去。”

    “喔?这猫儿既是你自小养大的,你如何就能轻易送人?”

    “是岑府,我将猫儿寄养在他们府上。”

    祁思珍听到岑府,笑容略滞,道:“如莺表妹且等一等,我去安排个婢子来。”

    如莺稍后片刻,就见祁思珍领着个婢子过来。她也不同祁思珍客气,行礼谢过便领了婢子出去。

    那婢子提了风灯,规规矩矩走在如莺一侧。两人寻得半晌,没见着阿碧与狸奴。她随那婢子东绕西绕,二人路过一片灯火辉煌处,遇见数人,皆行了礼,此时一个小丫头过来道:“春晓姐姐,房中有事寻你,安大小姐这处便由我替着。”

    那婢子朝如莺告罪,如莺不好留她,随着小丫头前行。二人再进一道月洞门,灯火渐行渐稀,散淡若星。

    如莺道:“这处不是西跨院,是东跨院?”

    那小丫头唬得一跳,不是说这客人是乡下来的么,从未进过公府,怎地知晓这是东跨院。她听小姐吩咐,是要将这客人和猫儿一同带去东跨院,可猫儿寻不着,她只能将这人带来了。

    这会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圆谎,支支吾吾:“……小姐说的是,往这绕一绕也能成。”

    如莺道:“往东跨院绕回西跨院?东跨院是府中谁住的?”

    那小丫头忽道:“小姐在此处先等等,奴婢去去就回!”

    说罢,脚底抹油,提灯便跑。如莺反应亦是迅速,顾不上那许多,忙提了裙摆跟上。她手中无灯,不熟来路,先头几步尚可追,但遇着岔道,她便寻摸不准。

    一拐弯,一头撞进个清冷冷怀中。她短促一个“啊——”戛然而止。冷硬缂丝金线沾了夜间寒凉,硌到她额角,蹭得额边肌肤生疼。这般撞进一个男子的怀中,已是鲁莽非常。

    她定了神,方欲抬头,道:“对——”,后头“不住”二字还未出口,头皮一紧,头发被甚么勾住了。她又窘又急,这都是些甚么事。

    她道:“对不住。我……我实是无意。”

    她等了一会,那人久不应声。

    她又道:“对不住。我头发……您在解了么?”

    那人“唔”了一声。如莺见他抬着胳膊,应是在解她那被勾住的头发。她垂着头不敢动,任那人解上许久。

    二人这般姿态,实算不得雅观。如莺羞窘道:“对不住。我是府中客人,今日初入府。这般莽撞,实是不该。先同您道个不是。”

    她道完不是,那人仍不应声,她恐是得罪了人,她暗自懊恼。忽地头皮一松,来人后退半步。

    她心下一松,也忙退后半步,正欲道谢,“多谢”二字还未出口,便见那人:长眉斜飞入乌鬓,墨发高束饰紫金,凤目藏清冷,薄唇无笑意,不是那公府“倒霉子孙”又是谁?

    这般乔张做致给谁看?找个小丫头耍弄她半日,领着她东拐西绕,绕来东跨院,便是准备这一出?她方才还自责自己太过鲁莽,这般撞上男子,若被人撞见,便是跳进宁源湖也洗不清。原是他在弄鬼。

    她看着他襟前那粒镶宝翡翠扣儿,冷笑道:“难为你准备得这样精细,连这般物什也挑拣得妥当。怎么?又是‘勾搭’?是我的头发丝儿去勾搭你那翡翠扣儿?我还道我初入公府,甚么人也不识,好端端地一个小丫头为何要来耍弄我,将我带到这处来,原是你!”

    她一气说完,他却是无动于衷。如莺见这人此时还在佯装无事,不由怒道:“你莫要再装!你待如何?”

    祁世骁眉头微皱。他今日去白马寺接了贵妃回宫,皇上赐下御膳,贵妃留他在宫中用了晚膳。他酒量不济,敬了皇上几杯,已是微醺。头脑有些昏沉。面上不显,脚步亦是与往常无异。

    他让贴身小厮去外书房取那一匣子书,独自一人回去院中,还未入院,怀中便撞进一人。他见那少女面容,似有几分眼熟,她朝他发难,他即明了,恐是阿骧在外惹下了甚么。

    如莺见那人面容冷淡,听她话儿只皱了眉,不接她话,不知他想了甚么法儿来作弄她,“你——”

    “世——”

    二人后边行来一个抱着书匣子的小厮,正欲同祁世骁行礼。

    祁世骁一抬手,道:“送她回去。”

    如莺狐疑瞧他两眼,并不太信他。他吩咐完,便径直走了。她不知这个小厮会不会同那个小丫头一样,胡乱把她带去别人,道:“有劳,我是二房客人。劳带我去西跨院。”

    那小厮恭敬道:“不敢。小姐随我来。”

    如莺跟着小厮,行得半盏茶功夫,果是到了西跨院,她放下心来。进了客院西厢,见阿碧同狸奴已是回来。

    阿碧道:“小姐,我寻狸奴心切,只留下了个口信。”

    如莺道:“寻回来就好。公府不许养猫,明日便将它送去云舟哥哥那儿。”

    “我方才也听说了,说是不让养。好在有岑公子。小姐你寻去了何处?怎地我们没碰上?”

    她这回真的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那祁三耍花招,她也不得不接招。她不欲多言,道:“绕了远处去,越寻越远了。”

    小郑氏亦听说了如莺丢猫的事,寻了如莺来,道:“我们在公府做客,自然要遵了府中规矩,既然不能养,这猫儿你作何打算?”

    如莺道:“是这个理。明日我便遣人将它送去给云舟哥哥那寄养着。”

    小郑氏心中一闷,道:“这样也好。明日要早起,我们来了公府,要去见见府中二太太,也要一道去老太君处问安。”

    如莺应下。翌日早早便起,换了身绯红海棠映月八幅湘裙,将虞氏给她的双鱼如意万寿纹镶宝璎珞圈戴上,随了小郑氏去二太太那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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