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舟微愣,与那纵马少年人相互行礼。原是英国公的幺子,怪道行事有些不羁。

    祁世骧却暗道,那岑老侍郎瞧着很是严厉,不想孙子也不怎样。初见一副木呆呆相,再见竟又跟个安府小婢搅合到一块。明明护着小姐出来,转眼便与个小婢搂搂抱抱。

    那叫阿碧的宠婢可真行,竟去撬自家小姐的墙角。不过许是不算撬墙角。时人也兴这一套。当家主母嫁女儿,非得陪嫁几个贴身宠婢过去。韦宝琛有两个庶弟,便是他母亲宠婢所出。

    祁世骆打趣道:“你竟有空出来,不陪着安小姐么?”

    岑云舟薄面微红,道:“我陪她在寺中略略走了几步。也不可误了父亲的吩咐。”

    祁世骆了然一笑。

    安贤良忽觉自己倒成了局外人,怎地不知自家妹妹与岑家公子甚么时候这样熟,竟还一起出游?他是安家一株“仙葩”,与郑氏等人全然不同,不懂便问:“岑公子何时与我大妹妹这般熟?大妹妹她是从不出门游玩的。”

    祁世骆“扑哧”一声,“表弟啊表弟,大妹妹不出门游玩,如何为你寻个好妹婿?”

    岑云舟被打趣的脸愈红,安贤良后知后觉,大妹妹与岑公子莫不是在相看?

    祁世骧这回品出味来了!

    怪道那叫阿碧的奸滑宠婢那般目中无人,想来安家后宅一个小小丫鬟,能攀上知州公子,已是得了天大的机缘!如何不嘚瑟得上了天呢?自然是目中无人的。

    呵呵!

    可怜阿碧不知,她的头上已是凭空降下六月雪,她对自家准姑爷一点想法也无。她自小被虞夫人收养,受方嬷嬷教导,万不会做出这般糊涂事来。她是跟着虞氏一起直接上山进寺的,她还要整理小姐物品,收拾客院,便没随在小姐身后从半山腰处走石阶上山。

    她将里里外外收拾妥当,侯了好半晌,才见知客带着自家小姐回来。阿碧嘻嘻道:“岑公子走了?”

    如莺道:“今日宋老太傅来千佛寺,岑大人随行。云舟……去见他父亲了。”才半日,唤出“云舟”二字已这般顺畅,如莺自己也顿了顿。

    “父亲也来了。”

    这还是方才岑云舟告诉她的,她并不知自己父亲今日也来千佛山。

    “那二小姐她们也来了?”

    如莺想到方才石阶上遇到那人,道,“许是来了吧。”

    小郑氏她们自是晚些才到,贴身丫鬟却告知她虞氏与岑夫人也来了千佛山。她气得攥紧手中锦帕,虞氏这是示威还是打她脸!

    谁人知晓,她那日看那知州公子心中几多欢喜!她佳婿梦碎,搬出钟夫人,原想搅合一通,结果倒将自己女儿搅了进去!她忍着怒火,寻了自家外甥女来。

    她这个外甥女,得了她姐姐身上几分聪慧,凡事总一点即通。那日她劝芸姐儿的话,很是讨了她的欢心。譬如安庆林与虞氏不配,只与她配云云。可惜自己生养的女儿,全没自己三分机敏,是个棒槌无疑。那般劝也劝不进。

    她道:“珍姐儿,姨母知你聪慧。可惜芸姐儿不及你半分。”

    祁思珍道:“姨母莫要这般说妹妹,她不过年纪小,顽心重罢了。”

    要说年纪大小,祁思珍不过比安如芸大了几个月。

    小郑氏笑道:“好在如今有你陪在她身边,时刻指点指点,姨母也能放心。那钟家之事,我是不会允的。今日寺中热闹,你们一齐出去散散心。你替姨母多劝她。”

    祁思珍道:“姨母且放心。”

    小郑氏道:“你二人散心时,四处多瞧瞧。宋老太傅要归京,提携之人亦会回京。今日追随太傅游山之人,必是来日去京之人。他们的子侄亦多才俊。”

    这般明示,祁思珍已是听得分明。

    她早已了看上了一个才俊。那日出手解困,她都瞧在眼里,品性才貌都是上佳。二人缘分原来早定。他竟是哥哥的同窗。她早同母亲打听,岑老侍郎亦与太傅相交,岑知州是太傅学生。他今日亦是在的。

    她欣然应下。

    安如芸正摊着张纸条儿左看右看,嘴都要咧到脑勺后,生怕旁人不知晓她有甚么好事。祁思珍来寻她时,她还在傻笑。

    “芸妹妹,甚么事儿这般高兴?”

    安如芸眼珠转转,道:“娘禁了我这好几天的足,把我憋得要死。今日我非得将山寺游个遍,走个尽兴!”

    祁思珍知她必是有事,也不拆穿,道:“方才姨母让我同你一道,多出去走走。怕你闷在这香客客院里闷坏了。”

    二人各有盘算,又一道约好,只出去转了转,竟都未见着自己想见之人。岂不知那些才俊先是被自家长辈拘着,直至用罢午膳,才得了自由身。

    安如芸与祁思珍如何能死心,二人陪着大小郑氏用罢午膳,休憩片刻,便又满山寺地寻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

    祁思珍已是见着岑云舟,他好似正要向自家哥哥走去。她打发安如芸道,“芸妹妹,我这有桩去寻我哥哥说,不能再陪你。不若你一人先逛,待回头我再寻了你,陪你一道?”

    安如芸正愁甩不掉自家表姐,眼下岂不合了她的心意。她神采奕奕,眼中的惊喜快要溢出来,还要假作惋惜:“珍姐姐自去便是。我一人随处逛逛,无碍的,千佛寺我最熟,一会我回来寻你。”

    祁思珍点头,转眼朝云舟走去,拦在云舟身前,盈盈礼道:“问岑公子好,你我又相见了。”

    云舟见是祁世骆的妹妹,忙回礼:“祁小姐好。”

    祁思珍道:“岑公子今日也来千佛寺?与家人一道来的么?”

    “是。与家母一道。”

    “岑伯父没来么?”

    云舟略诧异。

    祁思珍忙道:“是这样,今日我父亲亦来了。随了宋老太傅一道。我想着许是岑伯父也来了。”

    云舟道:“父亲是来的,他与祖父一道来的。”

    “原来岑老大人也一道来的。听闻岑公子原在京城出生,且在京城生活过好些年?”

    云舟不知这位祁小姐为何要说这些,他的事,她又是从何知晓。

    祁思珍用丝帕掩了掩嘴,侧颜一笑,道:“岑公子不必惊讶。那日岑夫人到安家来,与众夫人闲话时说的。”

    云舟点点头,朝她拱一拱手,“不耽搁祁小姐。我去那边。”

    祁思珍看他朝自家哥哥那边瞧,道,“不耽搁,我正要寻我哥哥说桩事。”

    说罢,跟着云舟去了祁世骆那头。

    祁世骆正如他自己所想,他虽是庶子,却是二房唯一子嗣。祁尚儒只有他这一子,带在身边,自然人人追棒,他身旁围了许多少年人。

    “世骆!”

    “哥哥!”

    祁世骆抬头,见妹妹与岑云舟一道过来。他看祁思珍,摸不准她有何事。

    祁思珍一时半会儿亦想不到由头。

    时下男女同游并算不得禁忌,但这一群少年郎,带一个女孩儿家,总归有些奇怪。他将自家妹妹拉去一旁,道:“到底有甚么事?”

    祁思珍抿唇娇羞,朝岑云舟背影瞧,道:“无事便不能找哥哥你了?”

    祁世骆看着自家妹妹这般神情,想到自己今早打趣岑云舟时,岑云舟也是这般神情。无力一叹,这是春日好时光么?

    他道:“云舟今日来千佛山是与安家妹妹相看的。”

    “甚么?”

    “云舟在相看。”

    “哥哥说他与安家妹妹相看?”

    莫不是姨母与她耍心眼子?!明明那日岑家夫人上门来好似弄错了?岑家看中的并非是表妹呀!莫非是那个偏院的安如莺?可岑夫人明明瞧不上安如莺身份低微,当日便走了!

    她慌道:“哪个安家妹妹?姨母她、姨母……”

    “安家大妹妹,你我都未曾见过。”

    祁世骆是未曾见过,他与如莺数回错开。但祁思珍那日太傅宴席,她在女眷处就见了如莺的,且与安如芸三人同乘回安府。

    她初一见她,便极为不喜,一个乡野出生的,不知那份不卑不亢的底气自哪儿来,她才是公府小姐。真真没甚见识只凭张脸儿。姨母说的一丁点错都无,那对母女就是狐媚子。

    她不甘道:“那安家大妹妹,哥哥是没见过,我见过。可怜岑公子,竟要同个乡野女子相看。”

    祁世骆诧道:“妹妹同岑公子何时这般熟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哥哥你是说这是岑公子乐意之事?”

    “乐不乐意,关你我何事呢,我且问你,与他何时这般熟?”

    “哥哥你与他是同窗,他那日官道上又替我解围,还在太傅宴席、姨母家相遇,这般难道不算熟么?”

    祁世骆见自家妹妹难以说通,道:“你一个女孩儿家,凑我们一群人中间不像话,快快寻了表妹她们去。”

    祁思珍得了这般消息,再没心思待下去,又气自己兄长不站自己一边,扭头走了。

    安如芸捏着那张纸条,来回搓揉,几番打开又折起,捏在手心,纸条儿皱巴巴了,终才等来心上人。

    “七郎!”

    她急急奔向钟七郎,身儿撞进他怀里。

    钟七郎一把将她抱住,道,“让妹妹久等,都是我的不是。”

    “你还说,你给的纸条这样小,话儿也不说清,只说千佛寺西,谁知是哪一处,千佛寺西这样大,我只乱晃了好多回!”

    见着心上人,不吐委屈是笨蛋!安如芸喋喋,将自个儿的劳累、担心说个尽。钟七郎可没那许多耐心,他今年已在卫所领了职,还要同他那一群兄弟争食,偷闲来千佛山一遭已是不易。

    他对着她亲一口,安如芸便止了语。她面红耳热,捏个拳头轻捶,又四下瞧一眼,“七郎你真讨厌,今日寺中人可多了,你再这般,人家要恼了你!”

    钟七郎笑:“心肝儿别恼。今日寺中人多,难道那日太傅宴席人就不多了?”

    安如芸想到那日,面颊更红。

    钟七郎道,“你随我来。”

    钟七郎是土生土长宁源人,千佛山千佛寺,闭上双目也能行。二人几步来到后山,寻个人迹罕至的所在,有岩壁为障,绿荫为屏,一对鸳鸯互诉衷情。

    “心肝儿,这些日子想没想我?”

    “自是想的。自收了七郎的纸条,人家日夜都想。”

    “我也是日夜都想你。夜里更是想得慌。”

    “你做梦想我么?”

    “做梦自然是想的。这儿更想。”

    安如芸羞道:“七郎你真讨厌!”

    “心肝儿,你不讨厌,可你这裙子很是招恨呢。”

    祁世骧在一株老树枝上仰着,树冠如盖,细碎日光自密密的枝叶间透进来,撒落他一身。和风一吹,枝叶婆娑,他开始昏昏欲睡。谁知风中传来“七郎、心肝儿”的叫魂声。

    那声由远及近、由低变高,好似教鬼掐了脖子,一声比一声诡异。他自半睡中惊醒,鬼这玩意儿,多年未曾出来吓他。他半身仰起,举目四看,身下不远处石壁上,正挂着一条汗巾。

    原是一对野鸳鸯,害他不成眠。他正要换个地,耳边又闻“七郎、芸妹妹”,喔,原来是老熟人。

    他踩着枝桠,旁边借力,三两下跃得老远,拿出天宁寺走梅花桩的功夫,消失在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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