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心里惦记着事,萧念一夜浅眠,破晓第一声鸡鸣就将她从睡梦中拉出,将她半睡半醒时做的那个令人面红耳热,荒唐的梦一下搅碎。

    她惊醒坐起时还不由自主地回忆品味了一下,而后愈发鄙夷自己,整理衣物时惊奇地发现风回落在此的衣带竟缠在她的手腕上,她像被蛰了似的一把将它扯落,没头没脑地逃出了驿馆。

    出门时正逢一队军士严正走过,她退至一旁让出道,随意在街边找了个商铺一问,庄寒信动作倒快,昨夜才捉了人,清晨就已下令开城门。

    不知这算好事坏事,总之她时候不多,消息口口相传,无需多久就能人尽皆知,城外还守着大批将要进城的人,也许宗瑜就在其中,庄寒信这出封城误打误撞让她得了先机,她又怎能浪费了。

    萧念循着名册簿子上的地址找去,她不识路,且宗瑜这住所又偏了些,说是在这繁华的襄州城中,其实是地处远郊,穿梭于各条小道之中,自然多花了些时候。

    到了地方大招如她所想,那是一间极不起眼的木屋,落于一座矮山脚下,周边零零散散有几户人家,萧念于附近问过一个正屋外浣衣的女子,才找准地方,她远远瞧去,那木屋不像是能容纳一户人家,名册上记载着宗瑜仅有一个亲妹居于家中,想来也是合理。

    她道过谢,刚接近那座小屋,就见一只渡鸦从屋子里飞出,直往高处飞去。

    她忽而警醒,停步注视着它飞高飞远,在快要消失时忽然不知被什么击中,直坠下去,算是坐实了她刚泛起的疑虑。

    这渡鸦不是普通的鸟儿,而是有人刻意留在这儿报信的。

    既然被半道劫下,那她便没有后顾之忧了,大抵是找对了地方,宗瑜随口留给方起元的话是真的,风回也是可靠。

    为什么呢?是有意引她来吗?

    她谨慎地走上去敲门,等了很久都无人应答,不耐地在门上用力一拍,门却松动了。这是没上门闩?萧念试着轻推开门,还真让她轻而易举推开。

    她将门推到容许她一人进出的宽度时就停下往里看,这不过是间伙房,锅碗瓢盆打理地井井有条,锅炉上灰蒙蒙的一层,应是很久没人用过。

    锅碗齐全,怎么看也该是有人住的地儿,为何毫无人气?

    驻足门外踌躇几许,萧念进去后才知是她多虑了,里面确实如外头看进来的那样,空无一人,更没有她设想过的埋伏。

    进门右侧垂着布帘子,黑色的一整块,大约是随处裁下来的粗糙料子,边角都没裁剪平整,不大讲究的挂在那儿,将后头的风景遮得严严实实,仿佛它的存在只是为了将两块地分隔开来,没有半点装点的意味。

    她想走过去掀开它,但心里总不太安宁。那大片的黑色仿佛在昭示着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许就在那背后,她能感觉到那头是没有任何生气的,这奇妙的预感令她望而却步。

    直到她做足准备才近前去,极其小心地拨开那层黑布。

    逐渐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卧房,仅有一张床榻,一方木桌,几盏燃尽的灯烛,再简单不过,却又莫名地和谐,让她几乎要忽略了床榻上静静躺着的姑娘。如她在帘后预感的一般,毫无生气。

    萧念心一沉,走近看了看,没敢触碰床榻上的人,怕惊扰了她。都不用她贴近那张脸在上边寻找熟悉的痕迹,也能一眼辨出此人和宗瑜的相似之处,她记得在名册上看过她的名字——宗瑾。

    萧念没在宗瑾身上找到伤处,她完好的躺在那儿,衣裳齐整干净,面白如纸,仿佛只是一睡不醒了。

    有那么一瞬间萧念想起萧鸾,她也时常这样白着脸躺在床上,在她耳边喊上好几句才能将她唤醒,萧念幼时极怕她哪日闭上眼就永远留在睡梦中。

    如今眼前的情景就是她曾经想过的那样,虽然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可那死亡近在眼前的窒息感却是一模一样。

    愣愣看着宗瑾的时候,肩上让人一拍,萧念浑身一颤,骤然醒悟过来,眼前的不是萧鸾,只不过兔死狐悲,一时颇有同感。她立时回头,因为心里知道是谁才没有和他动手,只是用斥责的眼神看着他。

    “你准备站这儿等着宗瑜找来?”

    萧念没答他的话,而是平淡道:“她是宗瑜的妹妹。”

    风回看过去,点点头:“毒已入骨,救不了了。”

    萧念心中有数,听他断言,仍是悲悯地多看了宗瑾一眼,不经意间瞧见她手底下抓有一张纸,因与她衣裳颜色相近,萧念第一时间没发现。

    “看样子是她自己服毒自尽,而非为人所害,在此已有多日,然而她面上无异,尸身完好,能这样夺人性命的药在城西的一些旁门医馆里不难买到,不过……”

    风回分析着宗瑾的死状,萧念已是边听边走近了宗瑾,默道一句得罪,将她手下的纸抽离缓缓出来,风回就此止住,静静等萧念翻到正面看完,再递给他。

    是一封信,字迹清晰有力,可以想象出写信之人落笔时的决心。他在上边扫了一眼,两滴已干的泪渍格外明显,洇开了墨迹。沉默片刻,他捉摸着她的神色问道:“你要当无事发生回去么?”

    “他要那药何必连累灵阳,宁愿非得硬闯进青书阁里偷拿也不多问师父一句?师父真如此不近人情,不愿舍他一颗药救至亲之人?灵阳还在夕照台底下,宗瑾已经不在了,他来了也于事无补,山里的烂摊子必须要他回去收拾干净。”

    她话虽说得果决,他仍能看出她的顾虑。宗瑜捎信回家分明是要宗瑾安心,只说凡事有他,叫宗瑾安心养病。他偷了青书阁的灵药,让灵阳在宗门内拖着自己匆匆赶来襄州,大概想不出宗瑾会突然服毒自尽。如若宗瑜得知此噩耗,此番谋划化为乌有,他会乖乖同萧念走?

    风回见萧念垂着头思考,便知她是认真的,这着实不是个好法子。

    他从萧念手中拿走宗瑜的亲笔信,返回去轻轻放回宗瑾手下,不留痕迹,对她道:“先走。”

    留在这儿若和宗瑜正面撞见,误会就大了。

    萧念跟着他将在此间动作过的痕迹一一抹去,确保无遗漏后合上门出了木屋,走前她还不忘找到问过路的那位浣衣女子,递了块沉甸甸的银两,在那女子乐呵呵的声声保证中离去。

    还有什么东西比山下的银钱还万能吗?她在心里自嘲一句,跟着风回一同走远。

    萧念的本意是在这附近找个住处守着,至少时时能注意到宗瑜的动静,让他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后续如何再做打算,并没有真想走多远。可风回却似不打算停下,带着她一直向西行,走了很久她才发现,这是回长明宗的路。

    “等等。”她在后头叫住他,想问他是何打算。

    风回半侧过身,刚要开口解释,就见她从一旁凑过来,一张脸离他越来越近,他不自觉地往另一边靠,被她伸手扣住臂弯,打住他僵硬躲闪的动作,另一只手摸上他肩头,从上边摸下一根黑色的东西。

    她一下远离他,他瞬间松口气,见她将那东西竖在眼前,定睛一看,是一根黑色的羽毛。

    萧念想起那只渡鸦,方才险些忽略了它,问道:“这东西是谁养的?”

    风回心里有数个答案,此类为人耳目的渡鸦非一人独有,他所接触过的人中就有人豢养此物,虽心有怀疑,但无法确定前他不好妄下定论,只好含糊道:“它身上空无一物,猎下后我就将它就地埋了,不好推断。”

    唯一二人心知肚明又没有提过的是,既然有这渡鸦出现,宗瑾即便是自行服毒自尽,也可能另有隐情,比如她在死前听过什么话,见过什么人,亦或是受人胁迫,事后那人留了耳目在这儿,时刻盯着。只是这与他们有何相干呢?想必只有宗瑜会知晓一二,无论是他的家事还是恩怨,他若不说,他们也没有干涉的必要。

    要怪就怪这鸟儿时运不济见到了她,还想着回去报信。

    萧念对此不再追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回去。”他继续前行,“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过,长明宗内的事,无人比师叔更清楚,你以为灵阳三两句就能骗过他替宗瑜顶罪?”

    他这是要带着她一起撒手不管?

    萧念不悦,提醒道:“灵阳现在被关在夕照台,宗瑜一日不回来,师父绝不会放她出来。”虽不知那信中的灵药是怎样的稀世珍宝,既然被锁在青书阁中,无师父准许自然是轻易碰不得的,灵阳死脑筋,一心替宗瑜背黑锅,萧念心知自己再如何劝说,也不可能劝动她去师父跟前服软说句实话。

    “你怎知他不会回来?你若信我就别再管此事,回去等着瞧就是。”

    见他如此确信,萧念不解:“为何?”

    为何?自然是为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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