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门后牧言站回去,隔着几个身位的距离对她笑道:“师姐,有话记得趁早问,再晚些师父就该闭关去了。”

    “闭关?”

    “入秋了。”牧言答道。

    每至秋日,姚上章都要整整闭关一月,其间拒不见。

    可她贸然赶在这一时半刻匆忙进去见师父一面,又有何用?只怕会雪上加霜。

    萧念盯着牧言看了许久,他始终面不改色,微微笑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叹道:“戌时过后我也要退下了,师姐是要陪着我到散值么?”

    “你说呢。”

    “别人瞒着你筹谋私事,你又何须巴巴往上凑?”

    “我还没和你熟到值得你对我推心置腹罢。”

    “师姐这话叫人伤心。”话虽如此却听不出他伤心在何处,只见他掌心一闭一开,化出块令牌,说道,“夕照台底下卯时可入,师姐若能劝人交出青书阁丢的东西,或许能让她少吃点苦头,只是,别人不一定领你的情呐。”

    青书阁,又是青书阁。

    萧念心里已有定数,伸手接住他隔空丢来牌子,也不先瞧一眼分辨真假,不咸不淡回他一句“多谢”,继而头也不回下了山,只留他在山头频频摇头。

    “活了这么多年头也不知道闲事莫管,往后自顾不暇时,谁又会来助你呢……”

    大殿内苍老的声音悠悠传来,听起来无悲无喜,浑厚如洪钟:“入夜后不许喧哗,你若背不熟门规,便回天鉴门去学透了规矩再回来。”

    “弟子逾越。”牧言噤了声。

    ——

    夕照台曾是一片荒地,是为镇压魔物之地,千万年过去,便是再顽强的魔物也早已与天地融为一体,不复存在。长明宗上头的老祖在此开山立派后,头一件事便是在这块无人问津的荒地上造了夕照台,又在地底下挖了地牢,专用以惩戒坏了门规的弟子。

    那地方晦气,弟子们大都对其避之不及,除了必要的轮值时候,无人会特地接近那儿,更别说萧念这个不管门内事的人,自然没必要往夕照台凑。

    没想到有一日她会涉足此地。

    此时日出东方,正与夕照台相对,萧念背对着晨曦,独自走在去往夕照台的小路上。一路上她想了许多,她要如何开口,又要如何让灵阳开口?

    她没想到有一日灵阳会瞒着她行事,且一干就是一票大的,她想兜也兜不住。若不是昨日见了灵阳从大殿内出来,一时惊疑,她早不管不顾将灵阳拦下,当场诘问个明白。

    她头疼了一夜,此时走起路来步子亦是虚浮的,胡思乱想了一通,愈加烦恼,心想不如见了面再随机应变。

    夕照台的弟子守在地牢外,到了地方,萧念顺着甬道看下去,下头是一片漆黑,好歹襄州大狱底下有火把相照,自家宗门里竟连丁点光亮都没有。能将人关入此处,可见师父此番是真动了气,此事怕不能善了。

    她能做什么,总得问个清楚明白再说。

    值守的弟子见有人来不免疑惑,萧念无声出示了令牌后,他也默默地让了道。

    她顺着石阶下去,走到甬道尽头,上边的天光已是照不下来。萧念口中念了个诀,一只发着光亮的蝴蝶凭空出现在她面前,在她身周绕了一圈,扇动着翅膀向前飞去,借着这点儿微光,她定定跟了上去。

    好在路尚且平坦,又有灵蝶做引,萧念顺畅地一路直走,很快找到了灵阳所在之地。

    长明宗的地牢用的自然不是普通牢狱中的木门铁门,姚上章在此施了屏障,分隔出许多空间来。瞧着状似无物,但若多往前多走一步,必然如同撞上墙壁一样被挡回来。

    无形之中有一道墙立在二人之间。

    萧念站定,灵蝶贴在若隐若现的屏障上,光芒更盛。

    灵阳孤身坐在里边,低头闭眼,缓了一阵后站起来,向她走近几步就停下,萧念恰好能看清她的脸,松了口气。看来师父只是将灵阳关在此处,还未为难她。

    “师姐。”灵阳淡淡唤了一句,丝毫没有身陷困境的自觉,仿若二人还在清晖院中。

    看来她想好的劝慰的说辞全是多余。萧念干脆直接道:“你进青书阁拿了什么东西?”

    灵阳没有半分要辩解的意思,别过眼认下:“自然是……有用的东西。”

    “对谁有用?宗瑜吗?等了半年又是你轮值,他求到你头上来了?”短短半年,萧念竟有些不认得她了。

    灵阳的眉睫颤了颤,转身回去坐下,将面目隐回黑暗中:“是。”

    “我明白了。”没问几句,萧念转身就走。

    “师姐!”

    她停下。

    “你说过,我已不是个孩子。事前我早思量妥当,师父该如何罚我,我都想好了。此事……你不必管。”

    萧念冷冰冰道:“谁说我是为你?我乃长明宗弟子,宗门失窃,焉能坐视不理?抓个真凶回来罢了,你有何立场阻拦我?”

    说完不作停留,跟着灵蝶一路走远。

    灵阳看着她消失不见,无能为力,坐回去合上眼。她已然尽力,其余的事便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值守弟子见萧念带着怒意出来,正欲退开几步,就见她走上来,把令牌塞到自己手上,丢下一句:“替我把东西交给牧言,麻烦了。”

    呃……丝毫听不出半点谢意。

    萧念看了看时候,这会已是辰时,该醒的都醒了。她先去了青书阁查过一遍登记值守的簿子,确定灵阳当值的日子是在三日前。接着又去了长明宗弟子们的住处——松风堂。虽没抱着能在此逮着人的希望,但要想摸出头绪,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先来此处问一问。

    她时候掐的准,在弟子们晨起后,修炼前赶到松风堂,此处不比清晖院,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堂子,堂后屋舍相连,一眼过去望不到头。

    她边走边打听,轻轻松松寻到了宗瑜的住处,此时门窗紧闭,外头上了锁,不似有人在。

    萧念对着锁上的木门琢磨了会,便听见身后有人轻轻叫了她一声:“师……师姐好。”

    她转身,后边站着的不正是昨日见过的方起元!他抱着一把小剑,俨然是从此路过的样子。

    萧念自有心事在,无暇与他寒暄,与他点头致意后复又转回去,思量着宗瑜的事。

    “师姐。”方起元又叫了一声。她有些烦躁,正想找个由头把他打发走,又听他问道,“师姐是来找宗瑜师兄?”

    听到宗瑜二字,萧念迅速回身,飞快问道:“你知道他在哪儿?”

    方起元见她郑重其事,又紧张起来,半晌凑不出一句话,只得点了点头。

    大哥,你倒是说话啊!

    萧念无语,耐心对他重复了一遍昨日的话:“你别紧张,知道什么说与我听就是。”

    方起元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道:“我的住处正与宗瑜师兄相邻,前日夜里我……”他说着,面上一红,硬着头皮继续,“我比较……愚钝,须在夜里复习师兄白日教过的静心决才能记下,入定时被隔壁声响惊醒。我下楼推门去看,见宗瑜师兄背着剑正要出门。”

    重点!说重点!

    萧念心里着急,鼓励地看着他,方起元避开她奇怪的目光,顿了顿才道:“我问宗瑜师兄要上哪儿去,师兄似乎心情不太好,只道了一句家中有要事,便匆匆离去了。”

    她等不及追问:“他家在何处?”

    “这我便不知道了。”

    罢了,问他不如靠自己!萧念谢了一声,直往青书阁去。那儿载有各年份入门弟子的籍贯信息,一查便知。

    方起元讷讷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注意被人边上一推:“喂,方起元,瞧什么呢?哟,萧念师姐?你何时惹上这怪人了?”

    “嗯……是挺怪。”

    “哎,别人与你不同,人家是靠家世入门,师父的亲传弟子,怪些怎么了。咱们若不用功,这辈子也别想赶上人家咯。快走,待会点名迟了有你好受!”说完拉着方起元混入去向练武场的队伍中。

    萧念动作极快,步履不停赶到青书阁,又从记有上百名弟子名录中,轻而易举翻出了宗瑜的籍贯所在。将簿子放回去前,她犹豫了一瞬,又再翻找起来,可从头翻到尾也没找到“萧念”二字……

    好罢,如此说来,她能否称得上长明宗弟子还有待推敲。她虽早锻炼出豁达的心境,但见此名册难免泛起些许酸意,尚未至心头就被她狠心压了回去。

    正事要紧。

    名册簿子将宗瑜的户籍亲眷等标的一清二楚,他家在襄州,父母早亡,另有一个妹妹尚存于世。既在襄州,这无疑是个好消息,襄州离长明宗再近不过,她又曾去过一回,更坚定了萧念下山寻他的决心。

    只希望宗瑜没同方起元扯谎,真能在襄州寻到他罢。

    方起元道他是前日夜里出的山,想必此时人已在家中,她得快些。

    萧念来不及打点行装,提步就往山下去,这一回走的还是那无人小道,轻松出了宗门。下了山后她方才发现,一切似乎不比她想的那样容易,她遇上了出门后的第一个问题,往哪儿走来着?

    上回是有风回领路,她无需动脑胡乱跟着就是,此番独自一人,她竟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出了。

    该死!让风回知道还不知会如何笑话她,不对,决计不能让他知道!

    萧念一路走走停停,幸而长了张嘴,边走边问路,多花了些时候总算在日落前赶到襄州。然接下来的事情却不如她料想的那样顺利,她被生生拦在了襄州城门外。

    打听后才知,日前,一十四洲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道恶贼曲千秋在襄州城内出没,说起这曲千秋与襄州城主庄寒信的恩怨,三天三夜道不完,如今仇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人逃了不成?

    于是襄州城就成了眼下情形——城门紧闭,不进不出,众多修士驻守,别说曲千秋,就是只苍蝇也别想完好无损地飞出去。

    萧念苦恼不已,进不了城,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去,在附近徘徊了一阵。踱步之间,她心思一转,不对,这襄州城既然关了,那宗瑜该怎么进去?他莫不是也同自己一样,被阻拦在高墙之外。

    思虑片刻,她接近城门处那站得笔直,目不转睛的守军,见她走近了,那守军抬起手中的□□横在她身前,严词警告道:“无城主特赦,不可入城!”

    萧念暗骂了那庄寒信一声,柔柔弱弱道:“军爷,我不进城,不过想打听一句,这襄州……是何日封的城?”

    守军将她打量过一遍,萧念及时收了身上的灵力,看起来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

    那守军修为不如她,自然瞧不出蹊跷,于是卸去防备,一板一眼说道:“五日前。”

    萧念确信了所想,宗瑜不在襄州城内,但他更不可能回长明宗去,偷盗了东西,他会在哪儿呢?她没了头绪,心底唯一的念头还是去他家中看一看,早些进去保不准还能守株待兔。

    萧念本要开口再问一问进城之法,但一想眼前的不过是个普通军士,似乎帮不上她什么忙,何必为难他。

    在她决定先在附近住下之时,闭得严实的城门忽然开了个小口,恰好够一人通过。有人从中走出来,身着同样的戎装,朝她这边走来。

    萧念自觉转身走开,却听那人叫住她:“姑娘留步!”

    竟是来找她的?

    她顿住,那军士对她抱了个拳:“城主贵请您进城一叙。”

    萧念愣住,什么城主贵?她何时与庄寒信有过交集?

    “姑娘?”

    萧念回过神,抬头往城墙上看去,视线中只有一片衣角飘过。她皱了皱眉,低头有礼道:“有劳您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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