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一片漆黑,她站在一片混沌中,走了很久才触到一点光亮,吸引着她不断靠近。

    等到她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簇火光,往前是连成一片的火把,在这虚无的地界中就像是谁故意留下的标记,指引着她向一个方向前进。

    她无法自控地沿着火光延伸的方向走,后来,她看到一条长长石阶,石阶上面会是什么呢?她一步步迈上去,尽头是一个没有光亮的高台,她顺手拿起石阶旁的一根火把,走近去看。

    高高的石台上躺着个人,萧念握紧火把贴近他,那人无半点声息地静静平躺在那儿,干瘦枯槁,衣裳褴褛,皮肉上长满了一块块黑色的斑点。石台的另一端插满了燃尽的香烛,昭示着这儿曾举行过某种仪式。

    这不正是将她和风回困在东岭的那只妖物?

    霎时,萧念脑中一片空白,手上一松,没拿稳的火把落下,一触到那妖物就熊熊燃烧起来,她连连后退险些摔在地上。

    这时,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不知从何处闯入她的耳中:“阿重,快看!她是不是要醒了?”

    她惊悸地环顾四周,分明什么都没有。

    接着是另一个慵懒的声音:“别急,让她多睡会……”

    萧念蓦地睁眼,耳边是一声熟悉的苍鹰长唳,窗外的亮光落在她床前,她这是在自己的屋子里。

    她呆滞地望着床顶,努力去回想那片混沌,一根根火把,高高的石台,还有石台上的妖物,方才还近在眼前真真切切的东西瞬间化作一片虚幻,无比模糊,提醒着她只是做了个可怖的梦而已。

    萧念捂着脑袋下榻,盛了杯清水一饮而尽,除了有些昏沉并无其他不适。

    只一会她的房门被推开,那洒进的白光让她一时无所适从,她闭上眼睛歇息了会,睁眼发现来人是灵阳。

    “师姐,你总算是醒了!”灵阳欣喜地快步走过来,手中端着的药碗溢出几滴。

    “嗯。”她淡淡应一句,仍是有些不清醒,即便心里头疑问丛生,却没想好要从何问起。

    灵阳紧张地靠近她,一只手在她眼前来回晃动:“师姐,你该不会是傻了罢?”

    萧念被她晃得头晕,捉住她的手拉着她坐下,凶恶道:“再闹就把你丢出去。”

    “太好了,太好了,没事。”

    “……”

    “快来先把药喝了!”灵阳伸手比划,“我无心修炼守了你两日,日日熬好药等你醒转,师姐你千万别辜负我一片真心。”

    无心修炼?怕是又找了由头偷懒。萧念看着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在桌底下捏了捏拳。

    “这是什么药?”

    “安神药,你放心,我照着药方熬煮了两个时辰,保证你药到病除。”灵阳将药碗推向她。

    她心里没底,但看着灵阳无比期待的神情,还是闭上眼干脆地喝得一干二净,后果就是接下来一整日她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身上有地方在隐隐作痛。这安神药改名作夺魂药更贴切些。

    灵阳满意地看着面前的空碗,端起就要出去,被萧念拦下:“等等,我有话问你。”

    她的疑问太多,她只记得在东岭的深山老林中那妖物近在咫尺,向她扑来,她不过与它对视一刻就晕了过去人事不知。

    她是怎么回到清晖院的?那妖物究竟被收服了么?风回人在何处?

    萧念将疑问一一捋清,问到风回时她紧张地脱口而出,本想问他可还安好,转念又觉得奇怪,他们不过互相识得,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关心他做什么?于是及时改了口。

    听她问完,灵阳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得意道:“你整个人昏倒在那儿不省人事,能怎么回来?还不是风回师兄背了你回来。他可是在这清晖院里等着小安给你把了脉,看你不过受了惊并无大碍才离开去华通峰上见师父,当真是有情有义!至于那凶兽你得自己问风回师兄去,我们前脚赶回宗门里,他后脚就带着你回来了。不同你多说了,风回师兄还叮嘱我待你醒了去知会他一声,你有话见了他再问罢!”

    话毕,灵阳转身就溜了出去。

    听完灵阳一番话萧念不自觉燥热得慌,麻木地端起一杯杯水下肚,不见有作用,于是起身去了院子里来回踱步,走累了便坐在石凳上吹着冷风,直到神思渐渐清明,她回忆起昏睡过去前那个幽蓝色的瞳孔。

    为何那时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可以十分确信自己印象里从未见过这么个东西,许是那东西的眼睛有惑乱人心神的作用?那也便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有那个奇怪的梦。

    这么想完萧念放宽了心,不再去思虑这件让她一想起就心慌意乱的事,只当是一场意外的奇遇,眼下平安无事就好。

    今日放晴,山中的雪化了大半,朗朗晴空万里无云,她一手支在下巴上抬头望天,正好看见萧家那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向她飞来,她伸出另一只手让它安稳落下,取下它身上的信纸铺展在石桌上。

    这回是萧鸾的来信。

    大约是师父早给萧家去了信,她进东岭降兽遇了意外一事萧鸾已然知晓。信中一顿关切过后,道了些近日来城中的趣闻,萧鸾写得有趣,让她几度失笑,最后又是一如既往地报几句平安,让她安心修习。

    萧念小心将信纸收好,回屋里拿了笔墨和纸,将东岭的奇异见闻一字一句写上去,这是她和萧鸾各自心照不宣的习惯。

    萧家是一十四州极具名望的世家,从荒古时代传承至今,人人见了都要给三分薄面,历代家主皆是出身于名门正派。偏到了萧裕,子嗣稀薄不说,唯一的闺女还是个先天不足的,不得已捡回个萧念。

    因而先天体弱无法修行一直以来是萧鸾的心病,她虽面上不说,萧念却都看在眼里。所以自入了长明宗后,萧念总会把近来课业和各色经历写在纸上遥寄给萧鸾,萧鸾也同样地将她瞧不见城中繁华寄回给她。

    萧念饶有兴味地记述着,以至于忽略了院门外站着已久的人。

    风回再三扣门才等来她抬头,今日的院门依旧是大大敞开着的,他闲散地倚在门上不紧不慢一下下轻敲着,无怪她没听见。

    他倒是吃一堑长一智,不得她点头绝不跨进门槛。萧念故作轻松地将写了一半的信纸倒扣在桌上,一手压在上头,干巴巴地来了一句:“进来”,甚是好笑。

    不是第一回相见,几次交锋下来风回深知她要面子,况且今日他还是来赔罪的,不好惹她动气,于是强忍住笑意走到她对面,规矩问道:“能坐么?”

    萧念怀疑他是存心的,僵硬地点了点头。

    “你来做什么?”她问,这并不是她心里真正想问的话。

    他在她面前坐下,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石桌上:“物归原主。”

    那是个被布条包裹着的长形状的物什,萧念一眼就猜到里头的东西,但仍是隐约不安。

    她抬手缓慢揭开那层薄布,日前还熠熠闪光的幽兰剑此刻如同泼了墨一般,剑身呈一片墨色,无半点光泽。本一柄好好的灵器此刻已成了把“死剑”,与废铁无异。

    萧念不免心痛。这把剑是她头一次在宗门比试中夺得头筹,亲手得来的奖赏。那位与她对阵的师兄落败后给了她三个字的评价,“不要命”,可见其来之不易。

    所谓珍宝皆有灵性,懂得识人认主,何况这把剑与她相伴数年,若说毫无感情是假。

    萧念轻轻抚过剑身,试着像往常一样注入灵力,幽兰剑却死气沉沉躺在那儿,给不出半点回应。

    “哎……”萧念一声叹息,将它推回给风回,“都这样了还捡回来做什么?你替我把它丢了罢,我舍不得。”

    风回静默一会,伸手将幽兰剑裹好收走,诚挚道:“此事是我之过。”

    萧念疑心自己听错了,他还真能替自己揽不相干责任,出了事头一个反省自身过错,剑宗传人就是这样大仁大义?萧念自愧不如,怪不得自己混了好些年头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修士,原是差在这儿了。

    “是我一时大意才让那妖物有机可乘,怪不得别人。”

    风回摇头,坚持道:“是我要将你带去东岭,叫你险遭不测还失了法器,此事过错在我,没摸清那妖物底细,对不住。”

    “我若不想去你还能将我绑了去不成?”萧念驳斥他,仔细想想又不对,这意思不就是她巴不得跟着去了?

    “总而言之,东岭之事与你无关,我才是长明宗弟子,前去护着自己人理所应当,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她有理有据补充道,“退一步说,此事要错也是错在天宝阁,丢了妖物祸乱我宗门不说,还不讲明事因,谁能猜得出他们豢养的是这种邪门妖怪?”

    她嘴上说着,心里越想越气,天宝阁这罪魁祸首不用出半点力气就能坐享其成,天理何在?

    “那妖物呢?”她顺口问他。

    “死了。”她的幽兰剑将那妖物临死前幻化的邪念荡涤了个干净,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在她意料之中,这东西真是够毒,将她的灵器毁的彻底。

    风回思量片刻,道:“你说的有理,此事与天宝阁撇不开关系,总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

    “怎么说?”萧念见他一转立场,指尖轻点着石桌,沉静的眸子里是她看不懂的情绪,有那么点……阴险?

    “三日后你可有空闲?”风回停下动作,抬头看她。

    “自然。”她来了兴致。反正在玄明经上一时找不出头绪,埋头苦究不是好事,不如先放一放。

    只听他意味深长道:“随我去襄州一趟,我带你上天宝阁要说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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