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芝啊，小晨不是过年去你家里吃饭了么，你有没有问问他，可有中意的姑娘？”
李桂芝看了眼她姐，摇头：“没有，周晨工作忙，三月就又得去省里学习了，处对象这事吧，也不急于一时，不如等他培训回来。”
李金梅：“咋不着急，再不快点，薇薇就嫁别人嘞。”
“婚嫁也得讲究缘分。”
李金梅斜了她一眼，不满：“你说得轻巧，薇薇是顾老书记的闺女，她堂哥是局长，她姐就是咱纺织厂的副厂长，过了这村，以后就没这店儿喽！你说，我咋能不着急？”
“着急，你就叫人去找人家小姑娘的麻烦？”李桂芝虽没参与，却也听说过事情始末，她极不赞成自己姐姐这种作为，甚至觉得，周晨八成就是因这事儿不再回来。
“哪里是找麻烦，我们啥也没干，就是合情合理地劝劝她。”李金梅撇嘴，“像那摆摊的，是绝对不可能嫁入我们家门……”
“我们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说小晨那工作体面，就说我和他爸，老周是退休教授，我是有正规编制的工人！那女的就是乡下来摆摊的，搁在前些年，那就是投机倒把！这种坏分子也不看看自个身份，还敢巴着我家周晨！我们只去劝她怎么了，这要是搁在前些年，打她都是……”
李桂芝听她越说越离谱，皱起眉头打断：
“姐，你这想法早就过时了！刚电视上宋同志也是乡下来的，也是摆摊起家，人家不照样致富还资助贫困学生么？听周晨说，市里还打算评选她为十佳青年企业家，那是受官方肯定，全市最能干的年轻人。”
李金梅倒也知道时代不一样，激昂的嗓门降下来，不情不愿斜了眼电视：“那她倒是摆成那样啊，卖个果篮，能赚得了十万？我看下辈子吧……”
“果篮？”
桂芝敏锐捕捉到这词，猛然抬头，问：“姐，你之前让二姐和四妹去找麻烦的那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李金梅眯着眼想了会，沉吟：“薇薇说，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宋、宋什么宁？”
桂芝问：“宋清宁？”
“好像、是这么个名字吧。”李金梅见三妹桂芝激动地走去电视旁，猛按换台按键，还时不时猛拍电视，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桂芝啊，你咋啦？可轻点，别把我电视给拍坏喽！”
此刻，电视台已播完了新闻，开始播美猴王大闹天宫。李桂芝在客厅来回踱步，突然看到炉子边上的废旧报纸，问：
“你家，有没有这周的新报纸？！”
“有啊。”
“在哪？！”
“你干啥？出啥事了？”李金梅不解，指了下次卧，磕巴：“在老周书房里，他看报纸，我不懂那些……”
李桂芝问也没问小菜园中忙碌的姐夫，快步走进去，拿着两份报纸冲出，指着一份标题上的大字，问：
“你看，是不是这个名字？”
“我、我花眼……看不见啊。”李金梅实际上不认得多少字。
桂芝猛地把报纸翻过来，从另一版专访上，找了个刊载的头像，指着照片，问她姐：“你看这个！是不是一个人？”
“诶——”
李金梅吸气：“看着、是有点像。”
李桂芝喘着粗气，被她气得说不出话。她这会子算是明白了，为啥过年期间外甥来家里吃饭，总旁敲侧击打听学校的事。
他不在教育口上班，以前也从没见他对陵中这么上心。学校的新鲜事就那些，说来说去，绕不过刚捐了巨款的宋清宁。每当说起这茬，周晨夹菜的筷子都顿住了，就那么垂着视线，安静地坐在那里听……
她那时就觉得，周晨神色有点奇怪。
这下，可算是明白了，症结在这！
李桂芝重重叹了口气，指着报纸上的人，拍桌：“不止像，这就是！”
“啊？”
李金梅呆住。
“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你们去年秋天去找茬的吧？宋同志去年就在陵东医院门口摆过摊！”
“嘎？”
李金梅一口气没提上来！
过了许久，家属楼一层传出一阵哭嚎：“唉哟我的老天！我要是早知道她摆个摊，都能摆出金山来，我就不去找她麻烦喽！！！”
宋清宁带了几位大客户回来，着实忙了一阵子。
好在，有于越帮着她跑前跑后处理新注册公司的事，她这才算没忙到脚不沾地，但学校上课还是暂时停了。
宋清宁和学校申请在家自学，只在规定时间回校完成考试。
虽以往没有这种先例，可以往，也没有在读学生卷款设立奖学金的先例，校方很重视这位特殊学生的诉求，班主任严崇礼不止批了她的假条，还安排人将课堂笔记拿给她自学使用。
这个笔记传递重任，便落在了任欣欣头上。
欣欣为此课上越发用功，开学后，连走神都少了。每隔两天，她便背着书包，跑去清云小院，有时还会住在宋清宁屋里。
这天，两人刚一起做完试卷，欣欣突然道：“最近，有人来班上找你。”
“谁？”
欣欣摇头：“不认识，是个老阿姨，看起来大约五十多岁吧。”
宋清宁皱着眉头想了会，没想到，会是谁。
赵会珍、章红英是这个年纪，但她们不知道具体位置，也不知道她在陵州一中复读上学，更遑论找到准确的班级。
想不出还认识谁，宋清宁也没当回事，只嘱咐欣欣：“那下次她再来时，问问有什么事。”
“好。”
欣欣一口应下。
那五十来岁的妇人却没再登门。
周太太找人不得，又见不着儿子，只得再次找上和儿子还有些联系的三妹李桂芝。
“你说，这有钱的学生，就不是学生了？不用上课的？”
“大姐，我问了奖委会，人最近公司事情忙，请了一个月的假。”
“哎唷！那么久……等她回学校，周晨早就去省会嘞！”李金梅悔不当初，叹了两口气，又问：“你知道她家住哪里？”
李桂芝摇头，档案文件不是她能查得到的，不过，她虽不止，周晨总应知道。
“小晨也不知道犯了什么倔，我叫他去找这姑娘，他死活不肯，还叫我也不许去！”李金梅愁眉苦脸，“他咋就非得这时候去省里进修呢，一去半年，这么优秀的姑娘，保不齐等他回来，人家就又找对象了……小晨犯傻，我们可得替他想个法子。”
李桂芝警惕看了她姐一眼，问：“你又想干啥？周晨可是说了，谁再去找宋清宁的麻烦，就别怪他不认血亲。”
“怎得？还能不认我这亲娘不成！”
李金梅虽嚷的大声，心里却是没底，想起自己儿子决绝的眼神，撇嘴：“再说了，我这回可不是去找麻烦的，我那不是想去找她道歉……你也劝劝他，走之前好歹再去见见人姑娘啊……”
李桂芝没去劝。
她多少了解些自己外甥，男人有心气儿，被他亲娘摆了这么一道，哪好立刻恬着脸再去找女方。
周晨临行前，在清云小院附近站了许久，终是没叩开那扇木门。
他可以放下尊严，若是她也对自己有意。周晨宁可自己没那么了解她，不然还可靠着心中那丝幻念，再争取一次。
可是，他偏生清楚地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从北京回来的那个傍晚，宋清宁下车后，看到了他，眼神交汇，他读得懂，她是希望他止步。
止步于此。
勿送，勿念。
就像隔着一层严密的玻璃罩，她将自己情感严严实实收在里面，对外永远是理智清醒，不肯泄漏一滴一毫。
而今，他连穿破阻碍的勇气，都无法拥有了。
既不能拥有，那……他能做的，唯有，不去惊扰。
周晨转身。
在胡同里侧，另一处宅院中，走出一个熟悉身影。
男人个子很高，即便站在北方城市，也依旧显得出挑，立春刚过，温度依然是低的，他只着薄衫，掩盖不住勃发的肌肉线条，张力拉满，那种力量集中的美感，是常年从事文职的人，很难具备的。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原本慵懒的气质尽散，眉眼瞬间恢复冷峭。
这人，周晨见过。
就是那日，站在夕阳下接宋清宁的男人。
擦肩而过，周晨竭力掩住黯然。
……
于越站在院门口，看着那矜贵儒雅的身影消失在胡同路尽头。
他应是在这儿站了挺久的。
刚从身边走过时，清晰可见，他藏青色羊绒大衣肩头，都被路边树枝上融化的雪水打湿了。
这人，他见过。
正是上次他接清宁回家时，那个尾随在后的男人。
于越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了路口好一会，神色不明，稍后，等他推开院子门扇时，早已恢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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