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宁每个小果篮零售价是六块钱，批发给杂货、副食店四块钱一个，若老板一天能卖出五个，轻轻松松净赚十块钱。
而这时候，护士和年轻的医师，一天工资也就两三块钱。
卖不完，她还承担一定量的回收，怎么看，这也是笔划算的生意。如果宋清宁自己是店老板，她不会不同意。
然而，现实给了她轻轻一巴掌，再次提醒她这个年代人们的保守。
宋清宁进的第一个店，正是她昨天买日用品的那家。
老板坐在柜台前，打量了她一眼，笑着问她买点什么，明显还记得这个长相特别标志的姑娘。
宋清宁把鲜亮的果篮放在柜台上，道明来意。
“今天不买您店东西，我来是向您推荐一款走亲访友、或是探望病人极佳的礼品……”
一通忽悠下来，老板稳如泰山般，坐在柜台后面，连脸上的褶子都不曾动过。
态度倒是不错，只是任宋清宁怎么说，对方就是摇头不应。
费了番口舌，见没什么成果，宋清宁也不强求，转战第二家店。
这家杂货铺在医院门口的另一侧，距离比上一家稍远几十米，但规模却大了一倍。老板是位三十来岁的年轻男人，见她进门，眼中明显划过一丝惊艳，问：
“你买啥？”
宋清宁不答，先问：“店里可有探望病人用的？”
秦老板下巴冲货架一抬，说：“呐，都在那儿呢，有奶粉、核桃粉、蜂蜜……你要啥？”
宋清宁拿了袋子奶粉，放在柜台上。
老板眼皮抬了下，道：“五块一袋。”
她选的这袋奶粉标着高钙，价格比旁边的普通奶粉要贵一些。
宋清宁适时把果篮往奶粉旁边一放，开始推销：“你看，差不多的价钱，一个果篮体积要比奶粉大很多倍，若是探病，只提一袋子奶粉，似乎太少了些，再搭配核桃粉、蜂蜜，买上一兜，价格就到几十块了。”
“如果顾客选这果篮，只需花六块钱，就能买出几十块的体量效果，即是新鲜物，走亲、探病还倍有面子……搁您店里，销路定不差，每件批发价给你，四块钱。”
“就算一天买不多，只销个五六篮子，老板轻松多赚十块钱，岂不是美事。”
杂货铺秦老板等她说完，扯着嘴角玩味儿笑了下：“看不出来，你是来卖货的，可我这奶粉保质期长啊，一年卖不出去也坏不了，你这水果行么？三五天买不掉，不就烂了？”
“就我观察，以这所医院探病的数量，三天，你不会卖不出去。”宋清宁不为所动，继续游说。
秦老板：“那你把篮子都搁这儿，卖掉后，你再来拿钱。”
宋清宁当然不同意：“我家的买卖，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秦老板嗤笑：“我赚不来你这两块钱，你问问别家去吧……还有，奶粉你到底买不买？”
“当然，买。”宋清宁自始至终情绪稳定，完全不会因店老板的嘲讽改变什么。
秦老板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本以为这姑娘也就是借着奶粉做对比，要推销果篮，刚才被他一通嘲讽，按照这年纪女孩的通性，早就该待不下去，捂脸跑了。
不料对方跟没听见般，有一是一。
既是顾客，上门买东西，秦老板态度随之转好不少。
宋清宁付了钱，又买了斤鸡蛋。
她原就打算给于老爹买这些吃食。刚做完手术，按照医嘱，今天差不多能进些流食。忙完了这边，她还要去病房看看，正好给他送去。
清晨，医院门口来往的行人还不多。
宋清宁一战失利，并不气馁，她将车子放回旅馆，问陈如月借了锅，打算趁着时间尚早，蒸碗鸡蛋羹。
陈如月：“你那屋子里没法生火，坐这儿歇会，我替你蒸吧。”
“谢谢姐姐！”宋清宁笑弯了眼睛，说：“那都蒸上吧，分三个碗，我带走一份去医院，剩下的咱俩当早饭吃。”
她从不会叫人白帮忙。
陈如月也没过多客气，恰好她正做着早饭，顺手的事儿。她还去院子角落摘了根葱，切了把葱丝，放进去调味。
宋清宁特意让她留了一碗不放葱、酱油调料的。
蒸的过程中，两人随口聊着。
陈如月意外发现这小姑娘远比她的样貌成熟多了，明明也就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她虚长人家十来岁，聊起天，竟没什么年龄隔阂。
她许久没能敞开心扉，说出心底的苦。
昨天她男人赌钱输了，回来拿钱，陈如月不肯给，二人因此吵了几句，男人就动上手。
其实，如果往身上打，陈如月还能忍，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男人偏偏爱往脸上动手，这可面子里子都没了……
董成岭时常打她，赌钱输了打，在外受了气回来也打，这次算轻的，重的时候，骨折也是有过。
陈如月早就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
只是每当在娘家人面前表示出这个意思，她爹就沉着脸不说话，好像她做了什么让家里蒙羞的事；她娘则苦着脸抹眼泪，虽哭几声她命苦，但话锋一转，就换成让她看在女儿的份上，忍一忍。
她娘甚至说，女人的日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男人打两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甚至说她爹年轻时候，也和自个动过粗。
这不，将就着，一辈子也就过来了。
可她若这么过一辈子，陈如月每想到这，就觉得未来只剩一片灰，若不是她闺女还小，她真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
陈如月说着，发现这姑娘真是个很好的听众，她不会一惊一乍，也不会过多劝慰指责，只是认真、安静地听她说着。
她这反应，让陈如月突然觉得，自己过往那些痛楚，也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丢脸事。
痛苦压抑过久，有这么个人听她说说，陈如月感觉自己身上那根紧绷着的玄，不经意松了些。
心底的麻木有了丝松动，陈如月开始留意对方的回应。
在她说“我真的和他过不下去了”的时候，只听宋清宁淡淡了说了句：
“那就不过了。”
那语气，就像在说苹果坏了，那就不吃了，那么简单。
陈如月愕然地看着她，问：“你不劝和？”
宋清宁惊讶：“我为什么要劝和？”
“会动手打媳妇的男人，都是人渣，而且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为什么要容忍渣滓作践自己。”
“天下好男人多得是，不打女人是底线，踹了他再找合适的就是了，就算找不到，一辈子自己好好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如月第一次听到这种论调……
好像，还挺有道理。
见她这么淡定，恍惚之间，陈如月受她感染，竟觉得真要是离了婚，也不是太过令人蒙羞，至少有人觉得，她不丢人……不就是十年前选男人是看走了眼么，至少她自己还有健康的身体……
想想在医院门口看到的各样病患，比起生死，她的不幸，似乎也没那么大。
看着宋清宁，陈如月觉得，肩上压了许久的大山松动了。
突然间，如释重负。
宋清宁见她面色缓和了不少，吃着滑嫩的蛋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问：“陈姐，你知道咱们市里还有哪些医院吗？”
陈如月一愣，说：“咱西区这个是新建的，规模最大，原来南城区还有个老医院，东区沿河那边也有一所，再就是还有规模不大的专科医院，怎么了，你问这做什么，是你家人要转院吗？”
宋清宁摇了摇头：“我叔急性阑尾炎，已经做完了手术，挺成功的，再观察几天没啥意外的话下周就能出院回家了。我是在考虑我这一车子果篮的销路。”
陈如月叹息：“你也太大胆了，一上来就弄这么多，这哪好卖啊……要不，你多放几个在我店门口，我得空了，出去帮你吆喝几声，看看能不能多拉点客人。”
“谢谢姐，就先放这三个，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宋清宁拒绝了她的好意，陈如月一人经营这家旅馆，并没有保洁员、服务员帮衬，她每日要做的工作必然也很多。
靠着人情麻烦别人来赚钱，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陈如月这下刚从自己的烦心事中走出来，又开始皱着眉头替宋清宁忧愁。
她虽愁，人家正主却和没事人一样，仿佛这么一大堆水果卖不出砸在手里，也不是什么大事。
又或者，人家压根不会觉得卖不掉。
陈如月看着宋清宁，觉得这姑娘身上有一种很强的自信与沉稳，那一种不把困难当回事的无畏，也是一种对自己、对未来的信任。
在她眼里的那种光彩无形地感染下，陈如月忽然觉得，心底也跟着升起了一股从没有过的力量。
……
宋清宁把蛋羹打包好，和奶粉一起提着，先去医院看于世诚。
这回比起以往，不自觉的，多了几分真心。
以前是例行完成任务。
现在，则是真心赶着要去看看，他回复得怎么样，能不能开始吃点流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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