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永安侯还没有离开,梨香院外隐隐有混乱的嘈杂声传来,梨香院里面却安静得出奇。

    “姑娘,”杨妈妈抓着苏锦梨的手,上下打量见她没事,表情也算镇定,一颗提了半天的心才微微放下,“这事可有几成把握?贵人们什么时候颁布旨意?若是成功,是否来得及?”

    巧慧不满地噘嘴,“妈妈,让姑娘歇会!”

    苏锦梨吃了一口茶,才和两人说起经历,最后,她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觉得,应该有六七成把握。至于旨意,说是明日一早便会下旨。”

    明日一早?那是什么时辰?

    虽然那马文彦死得突然,两府连基本的六礼都没有完成,公主府也根本不在乎姑娘名分上是不是合乎规矩,只要能给那个死人陪葬就是了。

    可若是姑娘被押入花轿抬进公主府了,就是下了旨意也无济于事了。

    宫中的贵人还能把姑娘从公主府里抢出来?

    杨妈妈和巧慧刚想要松口气,却又担心不过空欢喜一场。

    苏锦梨胡乱吃了些东西,靠在塌上闭目养神。

    杨妈妈说起她离开后公府发生的事情:“……公爷回来了,老侯爷质问他时,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太夫人晕过去后,老侯爷一直和公爷在吵,直到太医来扎了针太夫人才醒来,但好像嘴唇一直在抖,老奴估摸着,太夫人有中风的迹象……后来公爷答应老侯爷,说将来有了子嗣会过继到李姨娘名下,老侯爷才勉强熄了怒火,可他要求今日晚上就要停灵办丧事,公爷想要推迟一天,被老侯爷一巴掌打得脸都肿了起来,最后,太夫人作了让步,答应老侯爷让李姨娘以平妻的规制下葬,就若是过继也是嫡子,老侯爷这才带着人走了……”

    苏锦梨听着听着,睁开了眼睛。

    疼爱庶女是假,想要在子嗣艰难的公府掌握一个可能袭爵的嫡子才是真吧?

    很好,有想法就是好事!

    从现在到明日天亮,还有十几个时辰,不长也不短。

    可对于苏锦梨来说,等待的尽头也许是冲出死局,抑或是依旧要不人不鬼地从棺材里爬出来,等待的时间太过煎熬,何况还有很多有关成亲的事不断来烦扰,更加让她悬着的一颗心更加忐忑。

    府里因为李姨娘的事闹得人仰马翻,却依旧有人陆陆续续过来梨香院。

    一会有嬷嬷来交代明日成亲的规矩和章程,一会又有寿安堂的大丫鬟装模作样地来给苏锦梨看临时充数的聘礼和陪嫁单子,过了一会,顾妈妈又亲自过来跟她说了陪房的事。

    像模像样的,就像是真得在嫁姑娘似的。

    “顾妈妈,烦劳你告诉祖母,锦儿不愿嫁去公主府,”苏锦梨打断顾妈妈说陪房的事,神情举止和往日一样温顺,甚至说话也一样细声细气的,可语气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锦儿想要陪着祖母一辈子!”

    顾妈妈叹息,心说大姑娘你不愿嫁也得嫁了,绑也得把你绑去公主府了,事情都走到这步田地了,哪里还有退路。太夫人应该是被公主府死死拿捏住了,否则也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

    时也,命也!

    顾妈妈叹息着走了。

    苏锦梨这次软软地顶撞了一回,心中的忐忑倒是渐渐缓解了。

    早早地用了晚饭,洗漱休息。

    明日一早,也许还有一场硬仗。

    第二日一大早,天才蒙蒙亮。

    苏锦梨睁开了眼睛,心中略算了一下,若是贵人有了消息,至少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到公府,而公主的轿子却会在一个半时辰后达到公府。

    就是说,她要硬生生拖延半个时辰。

    刚这么想着,太夫人派来的喜娘就过来了,吉祥喜气的话一说,就要给她开脸上妆。

    苏锦梨躺在床上不动。

    杨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上妆的喜娘说:“对不住啊,大姑娘身体不适,一宿没睡,现在正头疼得厉害呢,要不再等等。”

    喜娘勉强扯起一抹笑,坐在次间里吃茶。

    快一炷香了,见苏锦梨还是没动静,喜娘急吼吼地跑来,“大姑娘,不是奴婢为难您,这若是误了吉时,您也担待不起。你总不能眼看着这一个院子的下人都挨罚吧!”

    苏锦梨心算:成功拖延一炷香的时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苏锦梨先慢悠悠吃了早饭。

    在喜娘转身去拿棉线要给她开脸时,苏锦梨用袖子偷藏着的筷子狠狠往喉咙口一戳,恶心感顿时涌上来,精准无误地把刚吃下的早饭喷在了迎面过来的喜娘衣襟上。

    装晕、掐人中、灌水,悠悠醒来后又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

    苏锦梨心算:再次拖延两盏茶的时间。

    干得好小酥梨,不要放弃再坚持一下,希望就在眼前!

    苏锦梨在心中为自己打气。

    喜娘急得满头大汗,刚换了衣裳拿出了棉线要开脸,顾妈妈亲自过来了。

    “怎得如此磨蹭?”顾妈妈进来就训斥喜娘。

    喜娘把经过说了。

    顾妈妈看了一眼刚吐得昏天黑地现在正歪在塌上歇息的苏锦梨一眼,斩钉截铁地吩咐喜娘:“别开脸也别上妆了,戴好凤冠盖上盖头直接带去给太夫人磕头!公主府的花轿都已经到了转角了!”

    苏锦梨心中“咯噔”一下,花轿为何比前世里提早了一刻钟?

    她没希望了吗?

    不,还没到绝路,苏锦梨攥紧了拳头。

    顾妈妈刚说完,招招手一群婆子就涌了进来。

    杨妈妈和巧慧被拖了出去,苏锦梨像是一个人偶一般被人随意摆弄,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好几层的喜服被套上了,连沉重的凤冠都被端端正正地戴到了繁复的发髻上。

    苏锦梨没有反抗,因为还没有到时候。

    心里又算了一下时间,就算有旨意,也要在大半时辰后,而公主的花轿去却已经到了。

    不怕,还能再坚持一会!苏锦梨反复提醒自己。

    去往寿安堂的路,今日特别短。

    苏锦梨被押着上了一顶软轿,婆子被顾妈妈催促着脚程飞快,平日里两盏茶的时间才到的路程,硬生生被缩短了近一半的时间。

    远远听见有寿安堂守门的婆子的声音“哎呦哎呦,总算到了,这都快误了吉时了……”苏锦梨手心里沁出了冷汗,最后的反抗终于要开始了。

    握紧的拳头松开,又颤抖着握紧,手心一点点的温度根本抵不过指尖极度的凉意,她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脏就要撞破胸膛的巨响。

    “咚!”

    “咚!”

    “咚!”

    苏锦梨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啊——”抬轿的婆子惊呼,“快快,大姑娘从轿子上掉下来了,快快扶住她!”

    顾妈妈气喘吁吁地跟在软轿两丈远的地方,身后的婆子见状飞快跑上去想要去扶她,却根本来不及。

    苏锦梨一个翻身,从疾行地软轿上跌下来,身子一侧狠狠砸到了地上,打了一个滚。

    手臂和肩膀传来一阵剧痛,身子还未稳她就一把将头盖扯掉,将凤冠拽下来狠狠往地上一砸。

    “哐当!”凤冠上的珠翠金饰落了满地,冠子也被当场砸扁。

    众人皆瞠目结舌,愣怔在场!

    苏锦梨不顾剧痛,趴在地上也不起身,扯开了嗓子就大声哭喊起来:“祖母!祖母!求你可怜可怜孙儿吧,孙儿好歹也承欢膝下多年,您怎么就忍心把孙儿推进那个火坑了去啊?”

    “马文彦已经死了!他前日就已经死了!您让孙儿嫁给一个死人,您如何忍心啊?”

    “祖母啊,祖母啊!公主府明知马文彦已经死了,还要办这场喜事,是要孙儿去陪葬,是要孙儿的命啊!”

    “祖母啊!求你发发善心,不要让孙儿给那个死人陪葬,让孙儿活下来吧!孙儿求您了,孙儿给您叩头,孙儿来生给您做牛做马,孙儿报答您的恩情,祖母啊,求求——”

    “啊!”苏锦梨正凄厉地哭喊,冷不丁被当胸一脚踹断了,胸口剧痛,肋骨好像断了。

    有人从寿安堂冲出来,不由分说对着她的胸口狠狠就是一脚。

    “孽障!真是个孽障!”苏修明一脸铁青,落脚之时仿佛眼前不是亲骨肉,而是不共戴天世仇,他气得面容都扭曲起来,眼神憎恶地盯着地上颤抖不止的女儿,“苏锦梨,你再胡说八道,休怪为父手下无情!”

    你何曾对我有情?

    你何曾当过父亲?

    “父亲?”苏锦梨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站起来,她死死盯着苏修明,眼中燃着熊熊怒火,两辈子的憎恨在这一刻爆发,她狠狠啐了一口,“呸!你也配称作父亲?不过是个一心想要吃软饭卖女求荣的畜生罢了!你面上道貌岸然,骨子里就是个自私无情又阴狠逐利的小人。你也配提父亲二字?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臭虫老鼠都能比做你的好!”

    “苏锦梨,我看你是想在就想死了!”苏修明有那么一瞬间错愕,这个一直温顺犹如待宰羔羊的女儿竟然如此张狂,可下一刻马上暴怒起来,他抡圆了的胳膊就朝苏锦梨挥过去,“忤逆长辈,你该死!”

    苏锦梨这回有了提防,手臂格挡,手掌紧握苏修明手腕就是狠狠一个翻转。

    “啊——”苏修明震惊痛呼。

    “绑起来塞住嘴,重新梳妆,磕头什么的免了,盖好盖头直接送入轿子!”太夫人皱眉听着外面的动静,果断下令。

    这个儿子,竟然在这当口上犯糊涂,争吵什么,有什么好争吵的,竟然还动起手来。

    唉,为什么老大没了,留下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太夫人脸色沉如水,心中长叹。

    “呜呜呜——”苏锦梨被人用布塞了嘴巴,身上还被绑得严严实实不得动弹,可就是这样,她依旧不停扭动身体挣扎不已,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

    翻下软轿和苏修明的争吵,让她受了不轻的伤,可却是再次成功拖延了两盏茶的时间,只要再给她半一香的时间,她……

    “新人上花轿——”思绪被喜娘一声唱和打断。

    盖头下的苏锦梨脑袋“嗡”的一声!

    花轿近在咫尺,她又要重回旧路了吗?

    眼泪不争气地蓄满了眼眶,苏锦梨却依旧不想放弃,更加用力的挣扎起来!

    我不服,我的性命只有我自己能做主!

    苏锦梨在心中疯狂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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