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深夜枭扰梦密室鬼惊心(上)

    金风叹道:“真想不到先生您经历了这么多悲惨心酸的往事!”

    白云飘道:“痛定思痛,真是不堪回首。夜已深了,风儿,你回房休息吧。”

    金风道:“先生您也早些休息!”

    白云飘点了点头,金风还想劝慰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道声“先生晚安!”退出书房,轻轻带上房门。

    金风由外间走出,回手关房门时,转身之际,忽见先生书房窗前有条人影“倒挂金钟”脚尖勾着房檐,“夜叉探海式”正朝书房内窥探,听到房门响动,忙一个“倒卷珠帘”身子一翻,上了屋顶。

    金风大吃一惊,暗想:此人夜入民宅,非奸即盗。看他身手不凡,自己和白先生谈得入神,竟未察觉窗外有人,只怕此人已隐身窗外窃听多时,这真是隔墙有耳!先生身背重案、饱经忧患,今日安定来之不易。倘若被此人泄漏了机密,不免引来一场无妄之灾。为防不测,只好擒住他交先生发落!意念及此,沉声喝道:“贵留步,既来府上造访,何妨进屋中坐坐?何必如此来去匆匆!”

    他说这番话,既表明堂皇捉贼,又是向房内白先生示警。话未落音,人已一个“旱地拔葱”飞身而起,窜上屋顶。脚未踏实,右手一招“黑虎探爪”已向黑衣人肩头抓去。

    他一上手,就使出“五虎断魂抓”,志在一举得手、速战速决。不料那人身手了得,并不回头,身形向左疾转,左臂一格,将金风手臂挡开,右手“恶鹰啄食”猛向金风面门抓来。

    金风一抓落空,对方爪挟劲风扑面而至。金风忙挥左臂“饿虎拦路”向外一格,右手成拳“黑虎掏心”跟着递出。

    此刻那人已转过身来,月光下但见他一身黑色夜行衣,青布蒙面,只露出一对黄眼球泛着绿光,贼溜溜的不住转动。背后斜背一把鬼头刀,却不拔出,看来对自己的身手颇为自负。他不避来招,左拳相迎出击,“砰”的一声,双拳交锋,金风手臂震痛,身子向后一仰,一脚踩空坠下房去。

    那黑衣人也被震得身子一晃,借力施展“金鲤倒穿波”纵身倒飞而起,欲越脊而走。身子悬空,忽觉左踝一紧,已给人抓个正着,顿觉半身麻痹,惊慌之下身不由己被人用力甩向天井当院。他身在半空,手足乱舞,拟以“鹞子翻身”或“千斤坠”身法调整身姿,想使双足着地;但对手这一掼力道十足,身不由己,被掼了个“倒栽葱、烧鸡大窝脖”,跌得头昏脑胀,浑身酸痛。痛归痛,是非之地岂可停留?他挣扎着想使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只觉头晕颈歪、背脊酸痛,力不从心,折腾了一番,又仰跌在地,痛得龇牙咧嘴,咬牙支撑着爬起,金风已赶到身前,伸手掣出黑衣人背后的鬼头刀压在他的项上,喝道:“不许动!”回头向屋顶那人道:“先生,强盗被制住了!”

    房上那人正是白云飘,适才听金风出言示警,心中也暗吃一惊。自己伤心往事,精神恍惚,竟致贼人置身眼前而毫无觉察。今晚自己所透露的底细若被外人知晓,只怕又惹起一场风波,此贼来历不明,被他走脱后果不堪设想。当时不假思索,一个“燕子穿帘”跃出窗外,见金风已和来人在屋顶交上了手。他怕金风有失,“一鹤冲天”纵上屋檐。与此同时,金风被迫得失足坠下房去,眼见贼人就要逃走,白云飘施展“五虎断魂抓”,一招“白虎张口”探手擒住黑衣人足踝,以“撒手锏”的掼力将其掼向天井。

    白云飘轻轻一翻身,“雁落平沙”如一只大鸟翩然飘落在金风和黑衣人近前,双足着地了无声息。

    金风由衷钦佩,又暗自惭愧。看先生出手擒贼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自己随先生学艺两年多,一样的招式动作,练起来头头是道,用起来乱七八糟。平时学过练熟的招数,临敌之际忘得一塌糊涂,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看来自己的武功修为实在肤浅。

    白云飘伸手扯下黑衣人的面罩,月光下见其生得鸠形鹄面、尖嘴猴腮,相貌猥琐,贼眼乱转。白云飘喝问:“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潜入我的宅第有何企图?”

    那人结结巴巴地道:“别别别误会,小人见贵贵贵府上巍巍巍峨雄伟、豪华气派,羡羡羡慕不已,进来欣欣欣赏一下······”

    白云飘沉声喝断他支吾的话语,说道:“别胡扯了!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风儿,给他放点血!”

    金风答应一声,刀锋逼近不速之的颈间皮肉。

    那人吓得慌忙说道:“别别别,别开玩笑,刀刀刀上有······有毒!”

    此言一出,白云飘和金风都是一惊,暗料此人绝非寻常盗贼。

    白云飘道:“风儿,把刀给我。”接过那把鬼头刀向刀锋望去,月光下,白刃泛着蓝光,果然淬火时浸了毒液。他心生憎恶,怒视黑衣人沉声喝问:“是谁派你来的?潜入我家中是何居心?”

    那人四下张望,欲言又止。白云飘不耐,一刀挥去,鬼头刀扫过黑衣人头皮,将一丛黄焦焦的发辫贴跟斩落,吓得黑衣人双手抱头、胆裂魂飞,大叫:“别别别杀我,我我我说!”

    白云飘道:“你若不从实招来,我这第二刀就贴着你的肩膀,把你的头斩下来,你想不想试试自己的刀锋?”

    那人道:“别别,我说,我我我叫‘夜······夜猫子’张······张立,与大大大爷素素素不相识,奉奉了帮帮······呃!”忽然头一垂,语音戛然而止。

    白云飘冷哼一声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你受何人指使?潜入我家中想干什么?从实招来,休想捣鬼!”

    “夜猫子”张立一声不吭,全无反应。白云飘扳起张立下颌,说道:“别想耍滑头!”月光下见张立双眼翻白,气息已绝。惊道:“死了!”

    金风惊异地道:“啊!怎么会?”月光映照下忽见“夜猫子”张立颈间喉结上钉着一物,惊道:“他中了暗器!”

    白云飘三指紧紧钳住异物尾部,用力从“夜猫子”喉结上拔出。见是一根长约寸五,菱头燕尾,似箭非箭、似钉非钉的精细暗器。他认出这种暗器叫做“飞蝗闭血芒”,是由机弩发射的,射程极远,准度极高。这种巧妙的暗器在中原也属罕见,自到关外还没听说有人用过这种机弩。只见芒头泛着蓝色,显然是淬火时浸过见血封喉的毒液。对方用这种快如闪电、杀人不见血的恶毒暗器偷袭,真是防不胜防。凶手一箭封喉的准头称得上百步穿杨,看来他还只是想杀人灭口,若是偷袭我二人,这般准头和力道,凭我二人在毫无防范之下很难逃过他的毒手!

    白云飘神情凝重,如临大敌。他游目审视周围,溶溶月色下高耸的院墙内阒无一人。

    金风低声道:“凶手隐身在墙角古柏上!”

    白云飘猛然醒悟,院墙内墙角边有一株百年龙柏,枝繁叶茂,参天蔽日。当初买下这所宅院时,老总管郑端说阳宅前院不宜栽植松柏,建议伐去。但白云飘见那古柏树冠如盖,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心有不舍,保留下来。夏日里常在翠柏下纳凉,冬季那株孤柏傲然屹立于冰天雪地中,给枯槁的冬季平添一份生气。白云飘心如此柏,孤芳自赏,将它视为自己浊世独清的化身。

    此刻金风一语提醒了他,那古柏树冠如盖,夜幕中三五个人藏身其间也难发现。他微一点头,不露声色,掂了掂手中鬼头刀,暗运气力,突然使出戴灵彦爷爷传授他的轻功绝技“渴马奔泉”,刀前人后、身子如箭离弦,向那古柏投去。

    相距尚有丈许,突然从树冠中“品”字形射出三颗弹丸。

    金风惊呼:“先生小心!”

    白云飘临危不乱,将刀一挽,“风摆荷叶”将三粒弹丸磕飞,但这样缓得一缓,树冠中那人已飞身上墙,翻身跃出墙外,只留下一串破钹似的怪笑。

    白云飘左手抓住一枝树梢,借力一荡,人已落在墙头。再找那人时,已消失在朦胧夜色之中。

    这时已惊动了家中院丁,陆陆续续挑着灯笼集聚天井。白云飘吩咐白雄让大家散去,似这种夤夜上门寻仇的事件伙计们早已司空见惯,见主人安然无恙,众人各自回房歇了。

    白云飘嘱咐白雄安排可靠人手巡更守夜,他提起“夜猫子”张立尸身和金风回到书房。白云飘让金风插好门闩,自己合上窗户,拉下窗帘,然后搜检张立尸身。除了些散碎银两、火折子、飞蝗石之类,别无所获。在翻查张立内衣时,金风见张立胸口赫然黥着一只怪鸟刺青,张喙舞爪,形象生动,狰狞可怖。乍见之下不禁吓了一跳。

    白云飘扫了一眼,不以为意,说道:“那不过是江湖中人刺的纹身,不足为奇。”

    金风定神细看,说道:“刺的是只夜枭,这些人也真硬朗,忍得住刺这劳什子东西。古有岳母刺字‘精忠报国’,传为千古佳话。这些在江湖上混的人倒也肯下苦功夫,将纹身刺得栩栩如生。”

    白云飘忽然身子一颤,注目望着“夜猫子”张立尸身前胸黥的刺青,惊异地道:“你说他身上刺的是枭?”

    金风道:“是啊,他号称‘夜猫子’,刺夜枭也不奇怪。”

    白云飘仔细观察那纹身的图形,因刺青用过染料,颜色深入肉里,经久不退。怪鸟呈棕褐色,羽有横纹,尾巴黑褐色,腿部白色,张喙舞爪,双翅戟张,样貌狰狞,翩然欲飞。

    白云飘忽然警觉起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刺的果然是枭,不是猫头鹰,你仔细看看!”

    金风一怔,不明白先生何以忽然如此紧张,道:“《本草纲目》有详细标注,猫头鹰也叫鸱鸺,俗称‘夜猫子’,头部有角状羽毛。而枭又称鸺鶹,与猫头鹰明显区别就是头部没有角状羽毛。看这刺青头部特征应该是只夜枭,他们这些江湖粗人想来对鸟类的细微差别也不会分得那么清,不足为奇。”

    ”

    白云飘身子不自觉微微有些发抖,顾虑重重地道:“但愿是纹身时的一时疏忽,风儿,你听说过‘枭雄帮’这个名字吗?”

    金风摇摇头道:“没听过,是盐枭吗?”

    白云飘道:“跟盐枭无关,是江湖上近年来崛起的一个神秘帮会,发展很快、势力庞大、声威鹊起、轰动江湖。据说这个神秘帮会行踪诡秘、手段毒辣,江湖中人谈虎色变、畏若蛇蝎。人在江湖不怕有仇人,就怕有仇家。‘枭雄帮’只怕是人人忌惮、最难缠的仇家!招惹上他们无疑是惹祸上身,后患无穷。”言语间流露出忧心忡忡。

    金风道:“先生多虑了,也许这不过是个巧合。”

    白云飘道:“可惜让另一个贼人逃走了,若将他一并捉住,察验胸前有无枭形刺青,答案就一清二楚了。唉,也许是我多虑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经过那么多磨难,晓得了江湖险恶,凡事都须谨慎小心。”

    他吹熄了室内烛火,左手端着那盏昏暗的油灯,右手提起‘夜猫子’张立的尸身,对金风道:“你随我来!”说着走向内室。

    进入内室,白云飘径直走到西北墙角、床榻边墙壁上悬挂的那副孔子绢像跟前。

    这幅画像是孔子后裔、营口名医“赛华佗·神医国手”孔朝阳老先生赠与白云飘的。两人同是山东人,可谓他乡遇故知,彼此敬慕对方人品,一见如故,成为莫逆之交。孔朝阳见白云飘极为推崇自己先祖,感同身受,将自己由故乡辗转带来的先祖肖像赠与白云飘。

    画像材质为素白细绢,与粉白的墙壁浑然一体。肖像跟真人一般大小,画像上的孔夫子身躯伟岸、相貌慈祥、神态安闲、笑容可掬,须眉鲜活、呼之欲出。

    白云飘此刻自然没有心情瞻仰圣贤仪容,他拉动画像旁边的一根绒绳,绢像便向上卷了起来。白云飘挂好画轴,按动旁边一处机关,完好的墙壁立时向内开了一道暗门。

    金风进到白府三年来,还是首次发现先生内室里墙壁上有机关。

    白云飘让金风端着油灯在前照路,他把张立的尸身拖入夹墙,按动里面的机关,合上了暗门,提着那具张立的尸首和金风沿密道转折而下,走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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