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入了流水中的断桥经了这么多年的风雪早已残破不堪。十里旁新修的石桥下,流水浅浅,映出石桥上漫步走过的人影。

    黑衣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停在了一座许久以前建的砖瓦房前,身影一顿,幕篱后的清眸微微一闪,漫上一丝沉痛,随即漠然转身,向着另一旁走去。

    熟悉的草地,熟悉的石板屋,熟悉的溪流。眸光一顿,渐渐转得柔软。

    夕阳下,石板屋前坐着个精致粉嫩的孩子,一双大眼闪闪烁烁,小手拔着身旁的草丢入浅浅水流中,看它打着转流向远处。仔细看去,那便是那个被黑衣人抓住的孩子。炊烟袅袅,妇人怕是在做饭。许久,黑衣人在一旁守着这般宁静,不曾去打破。

    “悠然,吃饭了!”

    孩子听见妇人的叫唤,回头一看,丢了手中的碎草,蹦蹦跳跳跑向屋内。

    幕篱下的眸子柔软温暖,带着笑意。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已经有多久不曾笑过。然而在这里,不想将其他的一切带进来,只想要这般静静望着便可。静静望着,就如许多年前自己曾在这里的那时一般,也是这般的宁静温暖。

    夕阳坠进远山,天边染上了一片火红。火红之中蓦然出现一个小黑点,随着它靠近也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黑衣人微微皱眉,抓住将停在手上的鸽子,取下锦帛。

    西北的某座城中。

    男子风尘仆仆,日夜行走了几日,早已疲惫。随意找了处茶寮,便坐了下来。赶路赶得太急,方才一连喝了三大碗凉茶,仍觉得嗓子冒烟。然而却不能再喝下去。他得尽快去洛阳接应那帮小崽子们。凌虚剑多大的事情,大哥也敢让那群小崽子自己去拿,真不怕折在哪些老妖怪手里。

    在大漠中因风沙迷路太久,现在没时间再耽搁。看了这冷冷清清的街道,却不动。嘴边浮起笑意,如星辰的黑眸像是含着无尽的黑暗,点点滴滴的温暖埋藏在最深处,变得漆黑的瞳仁一点点漫上无奈。

    当年在江都的时候街道上甚是热闹,那时他便是与她在街道中穿梭,真的就如普通百姓一般,没有残杀没有鲜血,只有最平淡的生活,最靠近的彼此。

    只是如今……

    猛然听到什么声音,男子阖着的眼睁开。看向街道的一方。

    鸽子。

    镶着金丝的锦书。

    男子轻轻招手,鸽子扑腾着翅膀,停落在他的手臂上,他看清,是他如今的死对头月寥的鸽子。

    鸽子咕咕地叫,男子取下锦书,摊开。

    安静的夜晚,整座山上只能听见瀑布的喧嚣水声。韩溯川盘腿坐在后山瀑布旁的一棵树后,将怀中那本秘籍放在眼前,久久未曾翻开。

    悄然而至的幻音宫主侧目瞧了一眼瀑布下被绳索捆缚承受着水流冲刷的女子,眉梢一跳,有些不解:“这是个什么练功法子?她是靠着这个才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能与李青莲过招?”

    韩溯川目光始终盯着面前的秘籍,似乎未听见柏汇阳的问话,问道:“你觉得我该不该练这门功法?”

    柏汇阳笑意滞在唇角,盯着韩溯川的目光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味:“那是两仪剑诀!练至巅峰什么不可一战!老和尚也说了你的问柳心法非但与它没有冲突,或许还有增益,再过两年,我光靠着那老太婆传给我的功力根本无法与你一战你居然还在这里思考要不要练?”

    “但这是双人剑。”

    除了最初创立这门剑法之人,便再也无人能以单人剑站至巅峰。二十余年前,秋水寒亦是带着初雪二人才能在整个中原武林盟面前来去自如。而他……或许只有将这两门功法练至出神入化,方可与天山上的顾守城一战。但他将这两门功法练至那般境界要多久?那魔头对中原武林盟动手不过这一两年之事,如何来得及?

    而若只是为了叩开祁连白氏的山门,以秦可言与慕容棣的进境又如何来得及?

    但,他并非秋氏后人,哪怕练至最高重,一人也绝无可能进白族……

    他侧目望了一眼瀑布下的那人。

    柏汇阳想起方才路过的那两人练起双人剑的模样,那叫一个含情脉脉,那叫一个眉来眼去,知道的是在练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调情,难为了那全然没有武功底子的秦可言练的还有那么几分像模像样,仍旧让柏汇阳难以自持地浑身一抖。

    韩溯川平静地看着他:“既然是双人剑,那么单练必然不可。”

    柏汇阳想起那老和尚满肚子算计的模样,心领神会,瞥了眼瀑布下的女子:“找她练?”

    韩溯川微微蹙眉:“你在说笑?”

    “那你找谁练?我给你找个姑娘来?我跟你说你别打我们琉璃的主意,我是不可能将她丢在你身边跟你练两个月的双人剑的,到时候吵着跟我说要嫁给你我会头疼。”柏汇阳连连摆手,朝着暗处的琉璃使劲使眼色。

    暗处的琉璃闪身出现在二者身前,恭敬道:“幻音宫不允婚配,琉璃不会犯戒。”

    柏汇阳满意地让人退下,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给韩溯川使了个自求多福的眼色:“不如你们二人先放下成见——”

    “我只是在想……”韩溯川目光淡然望着他,“你幻音宫的心法与阴诀有几分相配。”

    柏汇阳:“……”

    柏汇阳转身就走:“一点都不配!”回头又恶狠狠道,“想都别想!”离开两步又怒道,“再提咱俩就绝交!绝交!”

    身周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喧嚣无序的水声,冲刷着他的耳朵。不知是否为幻听,他仿佛能透过这喧闹听见细弱的喘息,那被绑在瀑布下的女子口中实在忍不住溢出的。

    平静淡然的黑色瞳眸更为幽深了下去,令人瞧不清情绪,默然将秘籍翻开,粗粗看过一遍,复而合上,收入怀中,再没兴趣打开。

    那上面熟悉的字体,太过刺目。

    她既无情,他便该收心。

    一点点,将她从心底里,慢慢割舍出去,才好。

    三个时辰之后,天光破出鱼肚白。

    楚弦从瀑布下走出,目光停留在那棵树边片刻。

    小秃头道:“韩施主在我替你解绳索时离开的。”

    楚弦瞥他一眼:“谁问他?”

    小秃头挠了挠秃头:“柏宫主昨夜就没来多久。”

    “我也没问他!”楚弦嘴角微微抽搐……指着那棵树,微笑道,“这棵树下那朵花,死了,看见了吗?”

    小秃头猛然惊醒,那是眼前这位亲手种的……

    楚弦继续微笑:“找他赔钱,去吧。”

    小秃头看着那朵枯萎的花,略有些迟疑:“但它好像是自己死的……”

    楚弦一巴掌拍在小秃头后背,语气阴森:“让你去就去!”

    小秃头不情不愿走了几步,又嗫嚅道:“要多少啊?”

    “自己看着办。”

    “要到了给谁啊?”

    “你问问老和尚缺不缺钱。”

    小秃头眼睛忽然就亮了:“不缺的不缺的。”

    楚弦冷眼看着他:“你们不缺就给我送给钟情!”

    小秃头扁着嘴委屈至极毫无头绪如何去做这要债之事。

    琢磨了半个时辰之后。

    韩溯川的房门被敲响。

    他刚躺下休息了片刻,听见声音,迟疑了片刻,未等到柏汇阳他们任何一人的出声,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这才起身开门,瞧见小和尚朝他递来一个破碗,满目殷切:“小僧见施主造了一桩罪孽,需破财免灾,不知施主身上钱财几何?”

    砰!

    门板将小秃头的鼻子撞了个通红。

    他摸着撞疼的鼻子嘟囔着:“大人吵架,欺负什么小孩啊!臭不要脸!”

    旋即,门又被打开一条缝,一个装满了金叶子的忍冬草绣囊不偏不倚扔进了小秃头的化缘碗中。

    正当他准备打开检查一番,里头传来听不清情绪的话语。

    “钱货两讫,韩某明白。”

    什么两讫?什么明白?小秃头摸不着头脑,但莫名心神一凛。感觉身边陡然一暗,那妖孽一般的柏宫主眯着眼看了会儿钱囊,挥手让他走了。

    小和尚走后,柏汇阳在门口叫了一声“溯川”,方才关上的门又被打开,韩溯川静静看了他一眼,回身进了屋子,草草将扔在一旁的外衫披在了身上。

    房门关闭之后,柏汇阳难得严肃道:“琅琊门,有异动。”

    韩溯川燃灯的手一顿,目光微冷:“琅琊门有野心,但传至这一代,只有王允瑜一人堪堪能担大任。可王允瑜的本事你也瞧见了,若非担了个琅琊门下任门主的名号,在如今中原武林盟各大派的年轻人中,他能否有一席之地尚未可知。王臻境年近古稀,如何敢妄动?”

    “但我的人探得,琅琊门中那位与顾守城有关之人已至油尽灯枯之际,此时旁支一名堂主快马加鞭赶往了江都。算来时日,此刻怕是已然到了江都。”柏汇阳望着跳跃的烛光,又偏头透过窗棂瞥过晨光,语气有些沉郁,“凌虚剑的消息已在暗地中传了近一个月,琅琊门未有一人前来此处,有什么重要之事,比凌虚剑更为重要?”

    “或许是因抢不过,或许是因即便拿到凌虚剑也无法开启盟约,亦或许……”韩溯川和衣躺回了床榻之上,“那人死讯传开琅琊门难以抵挡顾守城怒火,便至江都找帮手了。”

    柏汇阳蹙眉:“既是如此,你还睡得着?”

    韩溯川安心闭眼:“那人不久于世的消息必不是近来才有,无欲趁机放出凌虚剑将我们引来,应当也是算好了要让我们隔岸观火。虽然我不知我们在他的计划中算什么角色,但你也应当能觉察出,他并不希望我们做无用功。”

    “所以你还犹豫不想练那剑诀是为何?”

    韩溯川闻言蓦然睁开眼,望着床顶,有些许恍惚:“我怕他让我做楚弦的帮手。”

    “不好么?”

    柏汇阳拧眉,他们是听见了楚弦与无欲之间的对话的,若是秦可言是无欲丢给世间的幌子,那么真正能开启盟约之人,应当就是楚弦,而韩溯川与楚弦合作,百利无一害。

    韩溯川淡笑了一声:“当然不好。”

    柏汇阳不解,但韩溯川却怎么也不肯多言,瞧他一脸疲色,也就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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