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溯川回来,被救的宋君毅便只能藏在了床底。在楚弦手上折磨过两遭,此刻有个机会远离,哪怕是床底,这位长年行军打仗的宋都尉是一点怨言也无,反倒松了口气。

    一夜倒是平静再未生事端。

    只是等再醒来时,城主府安静得有些过分,丫鬟行色匆匆,个个脸上都带上些许凛然之色,将整座城主府的气氛带得紧张不少。

    三人对视一眼,心下有了计较:军报到了。

    楚弦将衣衫穿着整齐,挽着韩溯川的手便去拜访城主夫人。

    平日里总爱在院子里逛的城主夫人此刻正眉头紧锁躲在屋里,听见下人通报,愣了半晌,实在是一时未想明白他们为何会一大早来找她。

    再一想到昨晚军报忽至,兵荒马乱,想着城主府中多少也不好留他们,今日也会找他们谈何日离开之事,算是有些凑巧,便索性将人放了进来。

    楚弦一打了照面便朝城主夫人笑弯了眼:“我瞧今日府中少了搜查的官兵,是贼人找着了?”

    城主夫人捏了捏眉心,示意二人坐下,将下人挥退:“贼人已不是要紧之事,景朝向我朝发兵了,昨夜已至我城百里外驻军休整,大有进攻我朝之势。”

    下人被挥退,屋中倒茶之人便只剩了个既不能言又听不懂鬼方语的韩溯川。此刻真像几分小厮一般,低眉顺眼给两位女子恭敬奉茶。

    楚弦接过一盏茶,讶然:“昨夜便到了?我昨夜倒是睡得熟,未听见什么动静。”

    “你能听见什么动静,军报都是暗中送来。”城主夫人白她一眼。

    楚弦嘿嘿笑着:“也是,也是。”旋即又感到一分紧张,“会不会攻至城下?伊吾可还安全?姐姐如要逃回王都,可能带上我?”

    看她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城主夫人心中既是鄙夷亦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舒畅,从前拜合蒂誓死不从的胆色令人记忆犹新,如今后人竟是这么个货色,也算是宽慰了她那到死都心中不痛快的母亲。

    她不耐烦地甩甩手:“城主岂能弃城而逃,城主的命,是与这座城同生共死的。”

    楚弦当即耷拉个脸,眸光都灰暗了:“可我……我从中原千里迢迢过来,就是想回故乡过安稳日子的呀……”

    “行了,磨磨唧唧的,烦人。”城主夫人嫌弃地看着她,“过两日我让艾力带着你出城主府。原本送你去王都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储君还在城内,他还在查昨日之事,别让他抓了把柄,即便他们王都管不着边城,这会儿在储君眼皮子底下,也得行事周全。”

    楚弦吓得连连摆手:“我不要出城主府,又有兵打过来,又有人在城里杀人的,外面一点都不安全。”

    城主夫人心烦得很,也懒得再劝,直骂道:“给你拨几个人看着你!城主已经带军出城迎战,打不到城里,你就安心吧!”

    “可是——”

    “再可是你今日就给我滚出去!”城主夫人喝道。

    楚弦整个人缩了缩,稍稍躲在了韩溯川身后,满不情愿答应了下来:“今日就不麻烦你们了,明日,明日我便出府。”

    “随你。”城主夫人没好气地将两人打发了。

    楚弦蔫头耷脑挽着韩溯川回到了厢房,关上门便将方才所闻告知了剩下二人。

    宋君毅穿着一身夜行衣,躲在床下不肯出来,挑了房中一截木炭在地上画了起来。

    韩溯川却先问楚弦:“那城主夫人怎么这么爽快将这事情告诉你了?”

    他们进去到出来并未有多久,而且其中也并未见到楚弦从前用幻音术控制人时用的手段。

    楚弦看宋君毅画行军图看得津津有味,答话略显敷衍:“我与她从进城开始见面多次,幻音术不用刻意去用,也不必躲着其他人,更方便。”

    韩溯川与宋君毅皆皱了眉头,隐隐看见了威胁:“你不会……”

    楚弦横了两人一眼:“几个条件。武功不能太高,心志有弱点,短时间内多次见面,以及,话多。”

    宋君毅更慌了。

    楚弦撇撇嘴:“还得我有兴趣,毕竟浪费精力浪费时间。宋都尉,您不用太紧张。”

    宋君毅这才松了口气,指着画好的图与他们说起来。

    “你说贺兰的军队在离此地百里处驻扎,等着鬼方出兵。此刻城内鬼方大军应当已经出城迎击,即便鬼方骑兵急速神行,也得一日以上才能到百里外交战之处。若我们突围,城内发出信号,鬼方大军往回合围,我们又该如何逃生?”

    “既然他们一日才能到贺兰的军队前,我们便明日再动。”楚弦垂眸道。

    宋君毅:“明日多久?”

    楚弦:“以少敌多,夜中为妙。”

    宋君毅:“何处突围?”

    韩溯川:“只有南城门。其他三座城门都被铁水浇筑,无法破开。”

    宋君毅默然良久,问:“如果鬼方军报有误,他们并未迎战,而是在城外五十里处,进可阻敌军进攻,退可回援城中,伺机而动呢?”

    楚弦:“我们有多久?”

    宋君毅将地面痕迹缓缓擦掉,望着屋内同样严肃的二人,给了一个时限:“从暴露身份算起,两个时辰内突围而出,应当无虞。”

    三人静默许久。

    以三个人的力量,最劣势的局面是正面应对鬼方大军,无异于自杀。

    宋君毅到底不想连累他们二人,最先开口:“不如——”刚起了个头,就被韩溯川按下,他顺着韩溯川的目光看过去,却是发现他在等楚弦做决定。

    楚弦不知心中想过些什么,眸中情绪变幻,最终定至坚韧笃定,抬眸看向二人:“好,那就两个时辰。”

    跟着她便开始部署之后计划:“明日寅时,我将城主夫人带至北城门处,待城中兵力向北城门靠拢时,你们先行去南城门等我。”

    “你一人能行?”宋君毅拧眉看着她,旋即又看着面不改色的韩溯川,差点失声惊呼,“你也同意!?从北到南穿行整座城,稍有不慎便会被城中弓箭扎成刺猬!”

    楚弦眼皮都未抬:“带着你们才做不到。”

    韩溯川从自己的行囊中抽出一块白布,打开却是问柳山庄的徽记,分明是一面旗帜:“将它拴在北城楼上,邱天会带人来南城门接应。我与他已于事前约定好。”

    楚弦与宋君毅双双偏头看着他:“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韩溯川只是注视着面前的绝色女子,擦过她脸上被方才沾过木炭的手蹭上的污渍:“问柳山庄援力只是一重保障,我从未抱着送死的心来与你救人。”

    楚弦还在定定望着他,想从他眼里看出他心底到底还瞒着她什么事情。

    一旁宋君毅却像是松了口气,喃喃道:“一位绝顶高手,带着一大门派精英救援,鬼方大军离城,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我再出不去,大概就是天要亡我。”

    楚弦轻笑一声,转身出门找丫鬟做饭食去了。

    而她那笑中的嘲讽意味十足,宋君毅听得分明,倏地起身,看着韩溯川:“她什么意思?瞧不起你?”

    韩溯川含笑道:“不是一位绝顶高手。”

    “啊?”

    “是两位。”韩溯川笑道,

    宋君毅整个呆住,回过神连忙道;“等等!虽然我听说过她跟你在摧山派门前打了个有来有回,但最后不还是被你轻松拿下?你两年前怕是刚够上绝顶高手的门槛吧?”

    提及摧山派,韩溯川眼中总会氤氲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是故意让我擒下的,如果她不受擒,摧山派之事会闹得更严重。”

    “多严重?”

    宋君毅听来的传言不过是韩溯川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忽然就与自己刀剑相向背叛了他,其中内情他并非武林中人,韩溯川从前也未曾提过,自是想不明白。

    韩溯川却摇了摇头,叹道:“她悉数隐下了。前些日子偶然谈及此事,她说,若不那样做,她会觉得她不配做人。”

    宋君毅抿唇爬出了床底,伸长了手臂搭在韩溯川肩膀上,苦笑一声:“你说咱俩是不是难兄难弟?怎么情路都如此坎坷?”

    韩溯川看了他一眼,到底未说什么。

    一日养精蓄锐倒也平静,偶尔闲谈偶尔拌嘴,三人倒也心态平和。只是越近夜晚,平和心态的假象便逐渐被戳破。

    三人都睡不着。

    楚弦与韩溯川在床上四目相对听着宋君毅在床底翻来覆去,一人皱了眉头,一人却仿佛人会忽然消失一般死死盯着她。

    “宋都尉。”

    楚弦翻身下床,蹲在床边望着宋君毅艰难翻了个身,头面向了她。

    “今日都尉需好生休息,否则明日体力不济,却是韩公子再厉害,也无法保你安全。”

    宋君毅自是知晓此间道理,却苦恼此时脑中钻出来乱七八糟的思绪根本无法控制。一张脸显得极其苦闷无奈,看得楚弦笑出了声。

    “出来些,我帮你。”楚弦在床旁微笑道。

    宋君毅却往里缩了缩:“我不吃你那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药丸!”

    “不吃药。”

    虽然还是有些担忧,但睡不着的后果更难忍受,他无论如何也不想拖人后腿,饶是心中再忐忑不安,也是缓缓出了床底,拍了拍身上沾满的灰尘,看向她。

    而这绝色女子唇角弯弯,眼中笑意盎然,伸手却如雷电般迅疾,直接点了他的睡穴,让他整个瘫倒在地。

    只有撞在地上的那一刻,宋君毅心中满是后悔。

    不过就是点个睡穴而已,韩溯川也行啊!可能比她还温柔!

    楚弦又转身笑望着韩溯川,手刚伸过去,却被对方伸手格开。眼底微讶,手指却从另一个方向再探,又被拦下。

    她这才皱了眉头:“你真不睡了?明日我们三人任何一人出了岔子,可能都会葬身在此地。”

    向来与不识好歹无缘的韩溯川,眼底漫上浓浓的墨色,他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攥得牢牢的,仿佛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

    “我睡了,你呢?”

    楚弦似是不解,这是什么问题?若他们二人都沉睡,她自然只能守夜,而她……已近秋日,若还想明日不出岔子,根本不能睡。

    面前人的目光一动不动,就那样黏在她身上,声音隐隐含着些许微怒:“你会又一个人去做些什么?”

    楚弦愣住。

    “两年前,你说你去取东西,之后却出现在摧山派。”仿佛想到两年前的无助茫然,声音不知因愤怒而颤抖,或是因痛楚而颤抖,“这次呢?你又会在我睡着之后做什么?嗯?”

    那年她在静轩坊定下了三枚铜钱,按照他常在她身边耳提面命的“忠勇义信”四字真言专门重新刻板定做。

    三枚意为三年,那四个字代表着他们之间信念之中最深的牵连,两个圆,是想他们二人总能圆满。

    铜钱拿到了,回程路上却出了岔子。

    千奇殿那人并未说错,那就是她捧着一颗心做来送他的定情信物。

    只是……

    她碰上了摧山派。

    然后在摧山派碰见了他。

    当年之事虽非本意,但到最后,到底是在他心中划上了一道痕迹。

    如今这情形亦着实令他有些怕了。

    怕故景重现。

    楚弦想明白此中关窍,看着名满天下的问柳少庄主韩溯川露出这副急迫的表情,心下狠狠一痛,叹了口气,伸手揽上他的脖颈,轻轻将唇印上了他的,似安抚,似愧疚。

    而后将一颗安眠的药丸强硬塞进了他的嘴中,并且逼迫他咽了下去。

    不忍看他怒极的目光,便吻上他的眼角。

    轻声笑着承诺:“我不会先动手,你放心。我一个人,也带不走你们两人啊。”

    “你最好说到做到。”风度翩翩的男人早没了那份修养,只怕给他两颗獠牙,能将她咬出伤来,好让她真的无法自由行动。

    “嗯,明日时辰一到,我会叫你醒来。”她边亲吻边安抚,勉力支撑的韩溯川到底不敌药效,沉沉昏睡了过去。

    楚弦坐在床边,望着他安然入眠的容颜,伸手眷恋地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唇角、脸颊,最后又俯身印了一个吻在他因不安而紧闭的双唇上。

    想起当年他守礼顽固,稍亲密些的举动都一本正经地拒绝,道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却浑然不知,她常常在他睡着之后偷偷亲上两口,活像个女登徒浪子,忽的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终是在一室寂静中收声安静。

    望着夜色发了许久的呆,想了许多事情,等到寅时将近,她将自己习惯的那身青衣换上,又将玉箫取出,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对着它磕了三个头,伏在地面告慰天灵。

    “娘,今日之事,即便是我,尚且不知是否能安然回归。未能找到当年凶手替您报仇,是女儿不孝,但,此事既然与两国有关,女儿弃您教诲涉险,您应当不会怪罪于我。如果女儿当真身死在此地,九泉之下,女儿再向您请罪。”

    寅时尚差半刻。

    楚弦起身掏了一颗有着奇异清香的药丸,塞进了嘴里,她似是感到十分不适,面色潮红,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十个呼吸之后,才逐渐平稳,再睁眼时,目光坚冷如刃。

    弯眼,将眼中冷芒遮去,叫醒了沉睡的两人。

    韩溯川一睁眼瞧见她还安稳地在房中,心中松了一口气,跟宋君毅换好衣衫,身上所需物件备好。

    寅时至。

    未打招呼,楚弦身形似乎只是微微一动,便从二人面前消逝不见。若非门真真正正地动了动,当真令人以为是幻梦一般。

    宋君毅愕然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竟是这么个高手?”

    韩溯川笑而不答。

    宋君毅猛吸一口气,想平复自己的心情,却因屋内那股隐隐残留的清香而愈加惊异。

    浮屠叶。

    短时间内可激发自身潜力提高功力,药效一过却极有可能会令经脉受损。

    皇宫死士常备。

    连忙偷偷去看韩溯川表情,却见他面色平静,应是不知这清香是这么个东西的味道。

    此时说开并无任何好处,反倒会乱了韩溯川阵脚。

    还是逃出去再告诉韩兄吧。

    宋君毅想着,便与韩溯川一同趁着夜色,朝南城门方向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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