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所言你也听见了。床下的木板中有一卷功法,于你有些许裨益。若我不能安稳回来,你就离开伊吾,宋君毅,放弃吧。”
楚弦耸耸肩,转身朝着屋外走去,手腕却被人拽住,她回头一看,对上一对深沉复杂的眼眸。她下意识挣了挣,韩溯川却越拽越紧,皱眉间,被拉进温暖坚实的怀抱中,浑身一僵。
韩溯川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只需要将她稍稍再拉低一些,很轻易的,她的耳朵便能靠在他的胸前。
他胸口的心跳有些快,带着她的心跳也快起来。
巫医所言,城主已打定主意要将她押入城主府中,而她大概也是准备借此机会进城主府一探究竟。
韩溯川死死地禁锢住她的身躯,大有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的趋势,似乎只要这般,便可以阻止她孤身入敌营。
两年前她做过一次,那时他得知时便已晚了。
这回,他总不该再让她在自己面前送死。
听着急促的心跳声,楚弦心里那点对于他顽固守旧的怨愤似乎消散了不少,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是你要我来救人的,怎么如今却来拦着我了?”
笑声闷在他的胸口,吐出的热气扩散至他的脖颈,温温痒痒,太过真实的触感惹得他心中一恸,原本在她身后握紧的双手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排解心中的情绪般胡乱揉捏着她的衣衫。
“喂……”
她又挣了挣,对方真是使了狠力气,一点儿空隙也不给她,她只能静静靠在他的怀中,听着坚定有力的心跳,一声一声,砸在自己的耳中。
楚弦早就不再多想的,但是此刻总觉得能从那些微失控的心跳声中,听出些对方的真实想法来,不禁微微一怔。
她向来是以为,韩溯川应该是问柳山庄的韩溯川,是中原武林盟的韩溯川。
他会留她在问柳山庄,会将她带在身边,不拒绝她的仰慕,不远离她的接触,只不过是他心善。毕竟曾经能得一个“玉面菩萨”的名号,绝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这会儿,她有些摸不准,有些动摇。
只动摇了一瞬,便又定了下来。
若非昨夜便已自讨没趣问了些不该问的,这会儿大概又会像个傻子一般。
他可以喜欢她,可以心疼她,甚至可以如现在一般关心她,但是……
秦可言如今还是他的未婚妻。
父辈的承诺在前,年少时又痛失双亲,此刻若问柳山庄不庇护她,这世上便是孤苦伶仃一人。
楚弦还是中原武林盟的追杀对象。
即便韩溯川有心放她,他们之间若想续前缘,先要越过一纸婚约,让韩溯川做个不信之人,再要越过中原武林盟,再给韩溯川冠上一个不义之名。
其中艰难,她十五岁刚进问柳山庄赖上韩溯川时或许不懂,五年过去,韩溯川向来不吝啬于教她这人情世故,韩溯川该如何抉择,她早就清清楚楚。
“你……不必这样……”
楚弦艰难地抬起头,磕到了他的下巴,韩溯川才松开些许,垂眸紧盯她。
“我又不一定会死。”她笑了一声,眼见着韩溯川的目光在听见她的话后变得凶狠,连忙改口,“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怕他不信似的,还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
韩溯川禁锢着对方的双手轻轻松开,滑落至她的双手处。
这双手与秦可言相比,实在是粗糙得紧。练武的趼子,搏杀后留下的伤疤,调制药物时因为浸多了草药而粗糙泛白的肌肤。
两年前在问柳山庄分明不是这般的。
他有些气自己,更有些气她。
怎么两年前就能灭了摧山满门,怎么就能到了这般境地,怎么就这般不知道心疼自己!
心疼他!
楚弦还浑然不觉似的安慰他:“我真的会没事的,相信一次我吧?”
韩溯川整颗心都紧缩着难受,望着对面清澈明亮的眼眸,头一次后悔他要她来帮忙救宋君毅回去的决定。
犹豫着,挣扎着,对方有多执拗他很清楚明白。
无奈之下,除了答应也没别的办法,他能拦她一次,能拦她两次,能拦得住对方找上门来带走她么?
如今放弃,宋君毅决然救不回来,他们可以活着,但仍旧是天涯相隔。
韩溯川从来都是决定了,便一定要做到的人。
宋君毅救回,于他而言,绝非只是贺兰家的交情那般简单。
他有私心,但恨便恨在,楚弦这般不给退路,直接将他毒哑了,让他口不能言。
只能毫无办法地看着她,任她在耳边低语几句,而后被破门冲进来的鬼方军人抓住,跟进来的艾力愁眉不展望着他。
“有人告发你们的金叶子有问题,城主请阿夏去问话,我也需要将你带回牢中看管。”
韩溯川面色焦急,一副要将楚弦护住拦下的模样。
楚弦泫然欲泣,望着艾力哭嚷着说了几句,艾力皱着眉头,终于没有将韩溯川也带走。
他望着逐渐冷清,逐渐远去的众人,失魂落魄站在门边。
“你们行囊里还有这种金叶子么?”艾力未走,问道。
韩溯川摇了摇头。他很清楚,楚弦要散这些金叶子的目的,于是很焦急地用手比划着,想告知对方这些金叶子的来历。
奈何艾力根本看不懂他的比划,中原的文字他也未学过,只好道:“阿夏让我看在她母亲的面上护住你一二,但城主向来对敌国奸细查得严,我虽能不将你押入牢中,但也必须派人在此处守着你,可行?”
韩溯川木然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知道他骤然间无法接受自己媳妇被抓,艾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无妨,城主不会冤枉阿夏,你可放心。此处我也会让他们在外看守,屋内待他们检查过,你便可以安心住着,每日食物亦会有人送来给你。”
说罢,便让人进屋翻找了起来。
鬼方兵士几乎将每一个缝隙都找了一遍,也没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艾力神色复杂地看了韩溯川一眼,叮嘱他好好休息,又安慰了一番,便带着人离开。
韩溯川等人将门关上,连忙返回了他们睡着的床榻处,他绕了一圈,才在一个极细小,仿佛是楔子的痕迹处,暗暗催动内力,将床板震开了来。
几块木板松散地落在一旁,中间露出他的佩剑,楚弦的玉箫,以及她说的一卷功法。
他重新将床板装好,将佩剑和玉箫一同重新封了进去。
那卷功法封面几个大字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凌踪步,阅之即毁。
这卷《凌踪步》乃是与问柳功法极为适配的一种轻功。若他没记错,他爹告诉他的,此轻功已经失传近百年,否则问柳山庄不会在二十年前一度落在旁人手中受桎梏。
楚弦从哪里来的?
他默然翻开,心中更是涌起一丝苦涩。
一字一字,皆与他的字体有些许相似,但书写之人性子不似他一般沉稳,肆意洒脱,故而笔锋处张扬嚣张,他骂了许多遍,那丫头只会转着眼珠子告诉他:“字蕴其神,方是好字。我与你本就不同,如何能写出一样的字来?”
是楚弦一笔一笔,为他誊出来的《凌踪步》。
墨迹似近日,他一动念头,便想清楚了,他在一路上的客栈中休憩时,楚弦是从未安眠,在帮他写这卷功法,才会在平日里赶路时,体力如此不济,找着个地方就能梦周公。
他只觉胸口被针扎似的一痛,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能开始记《凌踪步》的秘诀。
漆黑的屋中空荡荡的。
甚至有些冷。
秦可言睁开眼,便感到无边恐惧,还未叫出声来,漆黑中悄无声息地燃起一点烛光。
她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中,盖着貂皮大被,仍旧觉得有丝丝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她实在是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能这般冷。
转头望向烛火跳跃处,那里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如瀑的乌黑长发垂落在地。
她一喜:“韩大哥!”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深邃眼眸,高挺鼻梁,五官如刀凿斧砍,唇角一勾,冷峻的样貌便融出几许暖意:“你醒了?”
秦可言一丝寒意落到了心底,声音都发着颤:“你、你是谁?”
那人微微笑着:“近来武林事多,邀秦姑娘前来住些时日,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紧张。”
“你就是那个要抓我的人!”秦可言恍然大悟。
“唔……”那人唇角一抿,“想抓你之人倒真不是我,但我却十分愿意邀你来住上几日,毕竟我听闻你们原本是想要去伊吾城救人不是么?”
“你知道这么多,你们肯定是一伙的!”秦可言往床内躲了进去。
那人轻叹一声,颇有些无奈的模样:“真不是我。姑娘不妨想想,若姑娘跟着前去伊吾,你身边之人还要保护你,有几成把握?若你好生住在天山,他们毫无后顾之忧,又会有几成把握?”
大概是这人语气表情都十分温和,说得又在理,秦可言逐渐没那么紧张,试探着问:“那你能放了我么?我不想待在这里。”
秦可言仍然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天山上有个大魔头,她知道的,她待在天山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男子温声劝道:“可我没办法放你,毕竟抓你的人不是我。”
“再说了,放了你也走不了呀!”小屋又被推开,走进一位妖娆女子,轻笑两声,从那男子身后伸手抱住他的脖颈,偏头朝她轻轻挑眉,“有我在这儿看着你,你怎么逃呀,秦姑娘?”
那男子似乎有些不喜这般接触,拍了拍她的手,声音冷下几分:“放手。”
女子无所谓地放开,笑嘻嘻打量着她:“既然你都动了逃跑的心思,将你杀了一了百了,皆大欢喜。”说着便要上前动手,秦可言吓得钻进了被窝里瑟瑟发抖。
坐着的男子伸手拽住她,沉声:“阿凝,别胡闹。”
叫阿凝的女子见自己的手被男子握住,登时喜上眉梢:“那你陪我去看花?看上一整天?”
“可以,”男子抬眸温和地望着她,“只要你别杀她。”
阿凝面上一红,嘟囔道:“杀了多省事呀,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留着她,一屁股麻烦呀!”
“若我真的杀了她,有人会恨我的。”男子悠悠叹道。
貂皮被下的秦可言有些茫然了,抓她来天山到底是什么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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