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你说什么?颁布律法?”

    华音殿里,李琬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

    种苏点点头,  朝李琬确认,  “是的,  你没有听错。”

    殿中宫人皆被遣走,殿门大敞,李琬与种苏坐在西窗下的矮榻上,面前一壶花果茶,  窗外绿枝横斜,枝上停着两只小鸟,亦如房内人般,  喁喁低语。

    种苏面上是少有的困惑。

    困惑之源头,来自李妄。

    种苏已十七,虽说迄今不曾真正动过春|心,  但亦不算迟钝愚笨。起先种苏并未多想,直至李妄在戏楼忽然的生气,以及楼梯那一幕,  李妄轻声说完那话,眼中带着笑意,  显而易见的又突然消了气。

    那一刻,  种苏清楚听见了心跳声,不知是李妄的,  还是自己的,  如果是自己的,却分不清是被撞后的反应,抑或还是因为李妄的话语。

    种苏回去想了许久,  联想起李妄近日的某些事,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符合当初她与李琬曾胡乱猜过的一件事……

    不会吧……

    这种事没办法与桑桑和陆清纯说,只会徒增他们烦忧,种苏心神不宁,被李琬看出,索性向李琬述说。李琬向来跟她无话不谈,又是公主,也没必要瞒着她。

    “龙|阳之书,龙|阳之戏,还说要颁布律法,”李琬伸出手指,跟个小孩儿般,一根一根认真数完,两眼发直,“完了完了,皇兄真的是断袖。”

    “嘘,你小点声。”

    “无事。”李琬摆摆手,看向种苏,“我们当初猜测的事居然是真的?噢,天呐。”

    种苏觉得跟李琬讨论这事还是很有必要的,李琬不会告知别人,更不会恶意揣测。种苏虽平常会吃会玩,但人总有力穷,不足之时,况且旁观者清,她身处其中,一个人的判断难免会出现纰漏。

    然而听到李琬这话,种苏心中也道了声天呐,看来她的感觉并未出错……

    “但陛下前些时日还在选妃……”种苏道。

    “可皇兄并未选中,”李琬说,“能入选宫中名册的,俱是万里挑一的女孩儿,你我也见过几位,全都无可挑剔吧,皇兄却一个未看中,甚至提前结束了此事,如今看来,只能说明皇兄压根不喜欢女子。”

    “就事论事,有没有可能涉及到朝中政事,陛下忽然改变主意?又或者,”种苏顿了顿,“陛下想起从前往事,仍不喜这种形式的婚事?”

    “不大可能,皇兄不做好决定,不会开口让选妃。”李琬道,“或许正因选妃之事,皇兄方明白了自己真正的喜好。”

    “嗯,还有另一个可能。”李琬接着道。

    种苏: “什么?”

    “皇兄之所以一个未选中,只因他已心有所属。”

    李琬伸出一根食指,纤纤玉指在空中三圈,转啊转的,最后指向种苏。

    种苏指着自己,以眼神示意。

    “对,就是你。”李琬轻言细语的,说,“皇兄极有可能喜欢你。”李琬本想将“极有可能”几个字去掉,最终却留了点小小余地,毕竟种苏是女子,话不可以说太满。

    饶是种苏心中本有此猜疑,由李琬口中明确听到这话,心中还是不由一跳。

    “你看,看书,看戏,律法,关于断袖的看法,这些事皇兄都只与你说了,我可不记得皇兄是会随便跟人分享这些的人。”

    “……或许因为我是‘近臣’,是陛下的朋友?”种苏努力挣扎道。

    “你为何会成为皇兄的朋友,以及近臣?”

    此时的李琬不复之前的不谙世事,竟头头是道,条理清晰,反倒更像种苏的“教头”。

    “……陛下真断了?”种苏道。

    “八|九不离十。皇兄真断了。”李琬重重点头。

    李琬接着又道:“或许皇兄以前便断了,只是如今才发现,或许还有一个可能。”

    种苏看着李琬。

    李琬道:“皇兄因你才断。”

    “噢!千万别!”种苏马上惊惶了,那她可要成为千古罪人了。

    李琬想了想了,认真道:“我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呢:因你如今是男子,皇兄才喜欢男子。”

    种苏蓦然想起李妄戏楼中那句话:是男是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

    这话,以及一些小细节,种苏并没告诉李琬。种苏潜意识中是回避的,她不想自作多情,然而或许是源自女孩儿的直觉,这些细节的指向都显得很可疑。一旦说出来,无疑会变得更加可疑。

    种苏现今有点慌,只希望并非如此。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李琬倒是很高兴,“你就不必死了,还可以做我皇嫂。比起旁人,我更希望你做我皇嫂,”

    种苏一手抚额,兜兜转转,事态发展居然又回到了两人曾经玩笑般讨论过的问题上。

    “莫要开玩笑了。”

    种苏可不能这般乐观。

    试想想,假若李妄本就断袖,以后发现她是女子,她必死路一条。

    假若李妄是因她而断袖,到时知道她是女儿身,这算不算二次“感情欺诈”?

    即便李妄不计较,但又要如何向朝臣交待?欺君之罪可不是小罪。

    也曾有一瞬,种苏冒出过一个念头:李妄会不会已经知晓她身份?但很快被否掉,一则李妄最近举止言谈,皆指向或暗示于断袖之癖上。

    二则以李妄的脾性,一旦发现了,定会直接揭露,要么杀了,要么直疏胸意,因先帝先后的缘故,应不会强迫她,但成与不成,总会要个答案,理应不会装作不知,这般“旁敲侧击”的,图个什么?

    最重要是,种苏此前压根未想过这种事,简直是简直是……

    “其实这是件好事呀,”李琬充满希望的说道,“你是担心欺君之罪么?不必担心,只要皇兄愿意,以皇兄的手段,定有办法的。”

    种苏在房中走来走去。

    李琬双眼随着种苏走来走去,忽然笑起来:“阿苏,比起皇兄喜欢你这件事,你好像更关心欺君之罪呢。这是不是说明:你其实也喜欢皇兄哦。”

    种苏蓦地停下,转头看向李琬。

    李琬歪着头,意味深长又充满希冀的看着种苏笑。

    “亲爱的公主殿下,你是不是还在看那些杂书。”种苏面无表情道。

    李琬微微耸肩:“至少你不排斥皇兄喜欢你吧。”

    种苏深吸一口气,道:“我只想平安度过这两年,绝无他想,只求万莫节外生枝。”

    “可是事态发展本就已超出你曾经的预想,你可以做做‘他想。’”李琬说。

    是啊,事态发展早已乱七八糟,种苏一直在尽可能的把握方向,犹如撑船之人,哪怕航线有所偏离,改了路线,却仍努力的使其向最终的目的地行进。万万没想到,途中忽又起莫测风云。

    当真是乱上添乱。

    种苏现在无暇细想,或许也不敢多想,只盼不要再节外生枝,她真的快招架不住了!

    李琬细细打量种苏神情,小声道:“哎,皇兄有点可怜哎。”

    种苏背着手,在房中大步走来走去,假如李妄真的喜欢上她,她该怎么办?无疑以后脱身的难度将加大数倍。现如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仍然是如何脱身,如何保命。

    “自古以来,自作多情和高调恩爱者都结局尴尬,”种苏说道,“目前都只是我们的臆测,做不得准。或许一切并非我们所想。”毕竟李妄的脾性向来也摸不准。

    “要么,我去见见皇兄,打探打探?”李琬提议道。

    “别,千万别!”种苏连忙阻止。

    这事不问还好,一旦戳破,无论真假,都只会更尴尬。而以李琬的功力,在李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绝对玩不过李妄,只怕适得其反。

    “暂且先这样,以后……再看,边走边向吧。”

    如今只能这样,首先并不能确定真相,其次即便真相确定,李妄也不可能立刻就怎样,或者强行怎样,也还是有应对的余地。

    具体如何应对,种苏还未想好。

    只希望一切都只是臆测而已。

    如今回想,种苏与家人曾经设想过的种种危机一个都未曾出现,反而发生了一系列绝没想到的遭遇,譬如调|戏到皇帝身上,与皇帝一起被绑,结交为友,成为“近臣”,与公主成为密友……

    眼下似乎又冒出一个,当真,当真是人生无常人生无常人生无常啊!

    接下来的时日,一切照旧。

    种苏仍旧到长鸾殿中陪李妄吃饭,这是没法逃避的事,就算种苏不去,一旦李妄打发人来请,君命不可违,也不可能不去。

    而那日戏楼之后,李妄再未让种苏看书看戏,亦未再谈及任何有关断袖之类的事,言谈举止间更无任何异常,仿佛那天戏楼里的暧昧只是一个错觉。

    如果是这样便最好。

    “种卿?”

    种苏蓦然回神,看向李妄。

    “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李妄看着种苏,淡淡问道。

    “啊,忽然想起一点公事。没什么。”种苏答道。

    “吃饭。”李妄简单道,意思是吃饭就专心吃饭。

    种苏道是,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从前不曾注意,种苏发现,很多时候都能与李妄四目相接,哪怕偶然间抬眸,也时时能碰触到李妄的目光,倘若不是经常性的注意这个人,是很难发生这种情况的。

    种苏多数时候都是开心的,情绪波动不大,但神奇的是,每次种苏的心绪变化,李妄仿佛都能有意无意的察觉到。

    幸而李妄接下来没再说什么。

    “这两日你不必过来了。”李妄说。

    “是。”

    种苏暗暗松了口气,或许之前都只是她们多想了。毕竟李妄身为一国之君,更知断袖的“后果”,理应不会允许,或者会阻断这种事发生。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种苏都未再踏足长鸾殿。

    连日的晴天过去,这一日夜里,忽然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呼呼啦啦下了半夜,直至第二日仍未停驻,淅淅沥沥个不停。

    虽冒雨出门不方便,但夏日雨天带来凉爽空气,倒无多少人抱怨。

    端文院里忙过一上午,中午休憩时分,侍从们在走廊上置了案几与席子,扔上几个坐垫,端文院众人们或躺或坐,或小睡片刻,或煮茶闲谈,看着屋檐上水流成线,犹如山间流泉,好不惬意。

    种苏坐在廊下偏远处,正趴在案上闭目养神,耳际传来同僚们的谈笑声,以及雨落树叶的细微声响。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1】

    西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细无声……【2】

    种苏正胡乱想着诗句,忽听有人叫她。

    “种大人,长鸾殿来人了。”

    种苏睁开眼,看见端文院门口谭笑笑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起,但凡长鸾殿来寻,来的都是谭笑笑。

    谭笑笑很好的继承了他师父的笑面人风格,未语先笑,瘦巴巴的脸笑的只见一口白牙:“种大人,陛下有请。”

    上回李妄说的是接下来的两日不必再过去,事实上至今日已经四日,毕竟李妄没说具体几日,而种苏知道近日边疆发来急报,李妄大抵很忙,于是长鸾殿没来人,种苏便也没再主动过去。

    谭笑笑要上来替种苏撑伞,种苏摆摆手示意不用,自己拿了把伞撑开,走进雨中。

    雨已转小,却仍密密斜斜,地面湿漉漉的,种苏快步穿过花园,长鸾殿近在眼前。

    “种大人。”身后的谭笑笑忽然开口。

    种苏回头。

    “陛下这几日很忙,颇为疲累,这又下雨……种大人若不忙,今日能否多陪陛下一会儿?”谭笑笑小心说道。

    种苏扬扬眉,看谭笑笑神情,应是他自己的主意说出这番话,种苏没太理解他口中的“这又下雨”是何意,与下雨何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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