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妖司中,胡十一与往常一样窝在李微言腿上睡大觉,突然想起什么惊醒过来:“言儿,我想起来臭小子身上的臭味在哪闻过了!”
“嗯?”
“之前遇到的黑袍人的味道,跟臭小子很像!”
“我知道。”李微言答得云淡风轻。
“哦……言儿知道啊,那没事了。”胡十一又趴着睡过去。
李微言早已打开过那颗封着魔气的玄石,与石中之人面对面谈过了,虽然谈得不算愉快。当然,不算愉快这个形容词算温和的,实际上李微言一进入魔气的意识之中,对方就拿她受火刑时的幻境招呼她。
李微言忍受了一遍烈火灼身才终于踏入这魔物的意识,与他正面交谈。
起初魔物隐入雾中,不辨身形,只是用着各种恶毒的话来辱骂她,李微言对这种污言秽语早已免疫,听得耳朵起茧,心绪更不会因此而有任何变化。
见话语无用,他便用各种各样的烈火来灼烧她,而她站在烈火之中,双目灿金,瞬间驱散了所有迷雾和烈火。雾中之人猝不及防地显露在她面前。
雾中之人的面目补全了那个熔岩记忆中模糊的部分。
“李弃。”
李弃面目狰狞地瞪着这位不称职的母亲,恨不得此刻便扑上去生啖其肉,可四肢都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我受折磨的样子?哈哈哈哈李微言,还真是你的做派!”
“以魔傀噬人之法使人间离乱,受难者百万,离间妖族欲使人间动乱,又谋杀无辜凡人,这些罪责,可有一字冤枉你?”
“一字不假。”
李微言闭上眼。“你可知这些罪业,足够你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李弃笑得癫狂:“哈哈哈哈那又如何,那又如何!李微言,你要杀我?怎么还不动手?啊?”
李弃探头贴近李微言,双目赤红地盯着她:“我不就在你府上?你,怎么还不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演一个好母亲会让你觉得不那么亏心吗哈哈哈哈!”
李微言睁开眼,对上那双癫狂的赤目。她伸手抚上李弃的脸颊,李弃癫狂的笑声突然一顿。
“阿弃,对不起。”
下一秒,一柄剑贯穿了李弃的胸膛,而李弃在消散之时依旧直直地看着李微言,有些困惑,又有些难以置信:“你叫我什么?”
随着那声阿弃,李弃的身形消散在雾中。那颗装着魔气的玄石也再次变得透明。
思绪回到除妖司中,李微言整理了这些天来除妖司处理的几件案子,有陈年旧案,有些鸡毛蒜皮的小案,总体上稳扎稳打,对于一个新衙门来说算得上中规中矩。
合上案卷,李微言又开始为如何处理离七而苦恼。要说她是全然的铁石心肠也不尽然,这么多天下来,她与那个孩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情的。李微言向来能辨清人心算计,可总是架不住真情换真情。
离七对李微言的感情是发自真心的,这却让李微言心中更不是滋味。
许多年前,那个叫李弃的孩子,是不是也是这般?李微言觉得这七情六欲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若是没有这乱七八糟的感情,她绝不会为此所扰,斩神刀的刀锋也不会迟钝一分。
李微言揉了揉眉心,尤不凡突然进来通禀:“大人,衙门来了个奇怪的人,说是要见您。”
“奇怪的人?我们除妖司虽然是新衙门但是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吧,他有报上名字么?”
“他说他叫……长戎。”
李微言闻言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胡十一睡得迷迷瞪瞪的被这么一摔吓得不轻。李微言扶着桌子要站起来:“他说他……叫什么?”
“长戎。”
李微言又摔回桌子底下。她犹豫片刻躲进桌底,但是觉得这里四面透风藏不住人,又看向旁边的柜子,便爬起来拉开柜门,但柜子太浅。她便又看向后窗,然后迅速过去,一边翻窗一边对尤不凡说:“你就跟他说除妖司没我这号人,你不认得我。”
“可他……点名说是要见司长李微言……”尤不凡第一次看见李微言跟只受惊兔子似的逃跑,有些反应不及,说起话来都一顿一顿的。
“那就说我今天不在,明天也不在,出门远游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李微言砰的一声把窗子合上,留下尤不凡和胡十一在原地发愣。那个长戎是什么来头啊,让李微言怕成这样。
胡十一好奇地跟着尤不凡去院中,但探头只看见那人一眼就吓得藏到最近的掩体里。那个魁梧的身形和那张剑眉星目的英武面容,哪怕是现在穿的凡人装束她也记得清清楚楚!在交界地战场上,最强最显眼的那个人!神族!
尤不凡走到那人面前,语气恭敬几分:“这位公子,我们司长她……”
“她说她不在,是不是。”长戎眼皮都没抬一下。
“是……嗯?”
这位预料到了司长会逃?
尤不凡还想打打圆场糊弄过去,但眼前之人就瞬间不见了踪影。尤不凡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院中其他几人也是目瞪口呆。而看门的貉狼,飞着耳朵,尾巴都缩起来了。
几乎是同时,正在翻墙的李微言听到墙下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吾就那么可怕?”
李微言扭过头整理了一下表情,然后一脸谄媚堆笑地看向墙下那个威武的身影:“将军这说的什么话,属下岂敢惧怕将军,这不是,确实有事要办么。”
“你们凡间,办事都要翻墙头?”长戎的双眼向来是不怒自威的。李微言咽了下口水,然后磕磕巴巴地说:“这个……翻墙头……比较近……所以……”
长戎没有继续拆她台,而是朝她伸手:“先下来吧。”
李微言惊讶于长戎居然没有直接一把将她打下来而是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长戎治军之严厉,这么丢人的场面不挨顿罚都算他今天心情大好了。
大将军这么给面子递台阶,李微言也不好继续逃跑,老老实实下来之后恭恭敬敬地请长戎上座亲自招待。
看着平日连皇帝都不惧怕的司长灰溜溜地跟着一个陌生男人,整个除妖司都为之侧目,几个平时没少挨收拾的更是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那个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是谁啊,该不会是司长大人吧!
长戎看她这么畏首畏尾的模样,有些不太自在:“你如今不必如此拘束,放松一些便可。”
李微言心里骂着谁敢在你面前放松,面上答着不敢不敢。
尤不凡借着上茶的机会进入后厅,只见那人端坐在正位主座,器宇不凡,身为除妖司司长的李微言却畏畏缩缩在一旁应和。茶碗端上,李微言还给亲自倒茶。
尤不凡用眼神问她什么情况,李微言也用眼神回她『你可赶紧出去吧』。尤不凡也只好退出后厅,这会她突然意识到胡十一怎么也不见了。
长戎从袖子里拎出一只缩着尾巴和耳朵吓懵了的红狐狸。“吾都不知你如今与妖族走得这么近。”
李微言赶紧接过吓缩了的胡十一顺顺毛:“将军说笑,这孩子是苍墟山狐狸家的孩子,并非寻常妖族。”胡十一赶紧把脑袋埋进李微言怀里,抖得像个筛糠。
长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苍墟山。”
李微言以为长戎应该是因为她没回天界兴师问罪的,结果对方语气意外地温和。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将军此次前来是为……?”
“带你回天界。”长戎看着她。
果然。
长戎见她神色躲避,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你的神位已经升了,如今是正位神君,以后不必再听总务司调遣,无名殿吾也已经替你修整好了,你回天上便能住,有什么其他所求,你也可以同吾说。”
李微言发蒙:“什么神位?关总务司什么事?我飞升了?无名殿又是?”
“你……不记得?”长戎双眼睁大,仔细地看着李微言,她脸上并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也是……想必你的神魂损伤太多,丢失些记忆也是在所难免。”
李微言觉得实在稀奇,以前李微言被揍得就剩一口气的时候长戎都没来关切过,她失忆这段时间长戎是换魂了?从冷酷无情的神将上神变成体恤下属的好领导了?
这可真是大白天见鬼了。
“这些都无妨,你随吾回天上,其他事情交给吾来处理。”长戎没有注意到李微言见鬼似的表情,自顾自说道。
“不行。”
“为何?可是还有其他疑虑?”
李微言眉头紧锁:“先说好,等会你可别拔刀。”
长戎不明所以。
“我应当是堕仙了……”李微言那双狐耳朵冒出来,紧紧地贴在脑后。
“是苍墟山帮你重塑了元神?”长戎一眼便看出缘由,但混着妖气渗出的魔气让长戎那边气压越来越低。
李微言闭上眼都做好了被长戎轰飞的准备了,闭了半天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睁一只眼看,长戎并未发火,只是眉头紧蹙,神情复杂。
长戎是亲眼见着李微言的元魂被炸得粉碎的,元魂碎裂成那样,苍墟山能保住一缕元神重塑应当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也许是回收残魂时将战场的魔气也混了些带回去才会导致李微言如今妖气魔气混杂。妖气倒是好说,妖神天界也是有的,头疼的是魔气。
“你本命剑可还在?”
“啊在的在的。”李微言唤出一柄剑。长戎拔出一柄剑,见剑身依旧刚直锋锐、剑气纯正,才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本命剑一如往常,说明魔气未能侵蚀道心,她还能修行仙道。
“将军……要不,您就当今日没有见过我吧,反正我这副模样也回不去天界,像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荒谬!”长戎一声呵斥,震得李微言一激灵,胡十一更是吓得窜了出去。传说中长戎一声呵斥能震退十万大军,李微言漏怯也不算丢人。
“你既是吾麾下之人,便不该这般浑浑噩噩自甘堕落,更何况……!”
更何况你可是李微言啊。九天之上,无人出其右的李微言。
长戎还是没说出口。他不擅长夸人。长戎对李微言是抱有很高期望的,他甚至觉得再过几百几千年,李微言便足以接替自己的位置。李微言还年轻,法力足够强大,道心又坚,虽然不合群,但长戎始终觉得她会有大出息。
李微言好声好气得哄了这尊大佛半天才让他消气。她也没有想回天上,相比起回天上看上神们的眼色,苍墟山实在是自在的多,而且与人间关系更近些。但她没敢说,怕说了长戎一怒之下把她这个小衙门给掀了。
正哄着,胡十一却突然窜回来,虽然又是飞耳又是炸毛,腿还发抖,但还是跳到李微言腿上义正辞严地反驳长戎:“言儿在天界的时候累死累活的还没有好脸色,言儿在苍墟山大家都把她当自己人来看待,凭什么要回去!”
“十一!”
令人意外的,长戎没有发怒,而是问李微言:“你是否也这样觉得?”
李微言压着小狐狸,苦笑着点了点头。
长戎沉默不语,半晌,他终于开口道:“仙妖之道,虽一念之间,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并非是一朝一夕可做的决定。天地命数有定,你的神位吾依旧会给你留下。况且你劫数已近,此劫之后,再谈是去是留。”
李微言惊愕道:“将军知道……?”
长戎点了点头。“他本就是你升仙的劫数与因果,如今这因果涉及的死生罪业如此之大,要如何应劫全看你自己。旁人帮不了你。”
死生罪业。
长戎离开后,李微言一直盯着房梁发呆。连尤不凡进来都没发觉。
“……司长?那位客人呢?”
胡十一变回人形,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尤不凡出去。“言儿在考虑很重要的事情,你不要去打扰她。”
“重要之事?”
“嗯,非常重要。”
“那刚刚那位客人又是什么人?”
“你还是不要问了,这是为你好。”胡十一学着尤不凡平时那老气横秋的说教。
李微言在后厅待了半天才出来,尤不凡回后厅收拾茶碗,却见桌上半干的水渍隐隐显出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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