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小离七醒来时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臭烘烘的,比人牙子的窝还要臭。
不认识的长着大耳朵的圆滚滚生物围在他旁边发出了哼哼声,吓得离七寒毛倒竖。可离七仔细一看,又觉得这些四脚的圆滚滚看起来并不危险,它们一没有獠牙二没有利爪,又白白胖胖的,还有几分可爱。
他并不知道这是名为“猪”的牲畜。
瘦小邋遢的离七淹在猪堆里毫不起眼。
离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想不起来。他努力想了很久,才在脑子里找到一个念头。去找李微言,去找娘亲。
可是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离七举步维艰。他又饿又怕。
肚子咕咕地叫,于是他跟这些猪争抢沟槽里的泔水。喂猪的农户发现了这个长着黑角和黑尾巴的小怪物,拿起草叉就要杀他。离七只能在万分惊恐中逃窜,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可他还是很饿,于是他开始偷农户的食物,哪怕时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地逃出来。五谷杂粮补充不了魔力,所以他依旧很虚弱,如今别说是动用魔力,仅仅是逃命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
村民们要抓他,他便躲在被雨水冲出来的土凹底下躲避农户的追查,借着草垛和灌木丛藏身。
可他真的好饿啊,他也好想娘亲。他不知道这里什么东西可以吃饱,也不知道娘亲在哪。这里像是传说中的人间,可人间有这么可怕吗?
离七第一次填饱肚子,是捡的郊狼们吃剩的羊,血和肉终于让他恢复了些力气,可回头那些村民就举着火把和刀叉上山来搜寻。
离七很聪明,所以他每次都躲得很好。他也开始跟在郊狼们的屁股后边等着吃剩饭,长着白毛的羊很好吃,圆滚滚的猪很好吃,跑来跑去的鸡也很好吃。
随着力气恢复,离七也不再满足于跟着郊狼吃剩饭了,他学会偷溜进鸡圈偷鸡来吃。
农户们丢了牲畜,怒不可遏,誓要抓住那个小怪物,更加频繁地组织巡查。
但这么几天下来,离七已经不是很怕他们了。对于捉弄农户们他已经熟门熟路,他甚至会靠调虎离山来引走农户,然后再去偷农户们的牲畜,再也不担心吃不饱肚子。
只不过这种自在日子没过几天,村里就来了几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
“不是吧,我们除妖司第一个案子居然是处理这种丢鸡丢狗的事情吗?”其中一个少年丧气道。
“有案子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要不你回衙门,尤大人那边正缺人手,司长估计也挺乐意给你布置功课。”领头的少年挑眉嘲讽。
“别别别,我挺乐意查案的,走,我们去查案。”
这几个年轻人比农户们聪明得多,离七留下的那些糊弄农户的陷阱在他们面前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他们就像猎犬一样精准,说说笑笑间就把他的踪迹从野林中翻出来,轻而易举地循着踪迹找到了离七。
离七用尽全身力气打出的一道魔气,也只是伤到他们一些皮肉,而他们丢来的符咒让离七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束手就擒。
离七一路哭,觉得自己要被他们吃了,但是他们没有吃他,而是把他带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关了起来。这里不臭,但是又黑又冷,还有硬邦邦的铁栅栏,离七一碰就疼得要死。
他们是人牙子吗?
自己要被卖去哪?
离七窝在漆黑的角落里胡思乱想。
离七好想娘亲啊。娘亲会帮离七擦脸,会给离七买好吃的,会抱抱离七。
离七一想娘亲就哭鼻子,越想越难过,越难过越哭。吵得外边穿官服的年轻人神经衰弱,跑进来问他能不能安静点,都过子时了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他一凶,离七哭得更大声了。
被吵醒的人也越来越多,纷纷到监牢里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几人围在铁栅栏前讨论道:“你们谁有静音咒啊,这么哭下去我们谁都别睡了。”
“这是静音咒的问题吗?我在衙门外一闭眼就能听见,这小魔物的哭声贯脑,啧,明天去跟司长反映一下监牢得重新设阵。”
“小祖宗你别哭了你再哭我们也不知道你娘亲在哪啊。”
“哭哭哭,让他哭,说不准真把他娘亲引过来还省得我们费力出去抓。”
“我怕他娘亲没过来,我们先疯了。”
除妖司书房中,本来都准备好开始摆烂的司长大人痛苦地批着文书。从刑部衙门移转来的案卷成山成海,其中大多是无头案。
刑部那边说他们分不清哪些是妖邪作祟所以全部丢给了尤不凡。
尤不凡说她一届凡人,搞不懂这些神神鬼鬼的所以丢给了李微言。
李微言欲哭无泪,花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批完一小半,刚准备打个盹,可一闭眼就听见小孩子哭声,吵得李微言脑仁疼。她把耳朵捂起来,头埋到袖子底下,但哭声一点不见小。
“谁家小孩哭啊!!”
司长大人怒气冲冲地循着哭声找过去准备给不懂事的小屁孩一点教训,结果找到了牢房门口。
这难道是关了什么会夜哭的妖物吗?可衙门不是才刚开张吗?这就抓到了?
牢房夜值的女吏见惊动了司长,连忙给司长让出条道来。
“这里什么情况?”李微言快步进入牢房,女吏尾随其后。
“禀司长,常恒他们今早抓了只小魔物回来,但那小魔物一直哭着找娘亲不肯消停。”女吏答道。
“娘亲?还有个大的在外边?那抓回来不就得了。”李微言因为睡眠不足语气显得极不耐烦。
女吏哭笑不得,他们现在到哪去抓那大魔物去?
李微言压着怒气,直向那魔物所在之处,不给那小东西一点颜色看看她都愧对自己这么多年在妖魔之中能止小儿夜啼的名声。
众人一见司长来了,纷纷给司长让路。李微言黑着张脸走到牢房前,果见牢狱中关着一个瘦小的魔族,缩在牢房角落,黑黢黢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李微言正要厉声发难,而那小魔族一见李微言,突然不哭了。正当众人要惊叹司长也太厉害了,一句话都没说就把魔物镇住的时候,小魔物突然爬到栅栏边,赤红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李微言,脆生生地喊出一句:“娘亲!”
“!……?”
“娘亲娘亲!小七终于找到你啦!”小魔物想从栅栏间伸手够到她,立刻被疼得弹开,可又不死心地再伸手,又被弹开,明明已经疼得脸都快皲到一起去了,却还不收手。
李微言觉得有些好笑。“小东西,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喊我娘亲。”
小魔物点点头。
李微言掐着腰撑起身子,俯身看他,因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子,她怒火已消了大半,如今觉得好笑更多些。“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李微言,娘亲是李微言,李微言就是娘亲!”小东西语不惊人死不休,直接让李微言脸上那副看热闹的笑容瞬间僵掉。
这若是放在从前,斩神刀此刻定已出鞘给这不知天高地厚满嘴跑火车的小子一点颜色了。但鉴于自己失忆期间多了一个要嫁自己的狐狸和一个已经嫁给自己的凡人以及一些疑似的桃花,跟一个魔族生了个小子听起来也没有非常离谱。
“我若是你娘亲,那你爹呢?”李微言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崩得太明显。
小魔物苦思冥想半天,怯生生地答了句:“爹被娘亲杀了。”
“……”李微言竟心虚地觉得这是自己干得出来的事。而那小魔物还在努力地从栅栏里挤出来够她的手。
周围下属看司长的眼神变得怪异起来。
然后,司长大人有个私生子的事情飞一般地传开了。
要是这小魔物的一面之言还就罢了,可司长大人竟然真的把这小子从牢里提溜出来,换了身衣服还给了顿饭。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其实李微言并不全信这小子的话,只是她实在好奇。反正这小魔崽子又没本事从除妖司逃出去,放出来观察一番也未尝不可。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离七,娘亲可以叫我小七。”离七一回到李微言身边就腻得不行,恨不得一整个都挂在她身上。
“李大人!他们说你有个魔族私生……?!”尤不凡本来是照常来当差,一进衙门就听见新人们在讨论李微言的私生子,她自然不信。可推门就看见李微言正给一个长着黑角的小孩梳头。
李微言僵住:“我可以解释……”
“砰”一声门又关上了。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回。
被下属嘴嘴八卦倒无所谓,但不知道哪个多事的把消息传到天师别院去,竹山照例拎着亲手做的午膳过来时温柔的脸上明显带着杀气。“小兄弟,你们司长可在衙门?”
常恒指着书房点头如捣蒜。
“多谢。”竹山走得风尘仆仆,常恒都能隐隐看见那澎湃的杀气。而贺易之这才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从府外走进来,笑得很是得意。
正牌夫君来了,司衙众人都恨不得全跑来看热闹,连尤不凡都忍不住偷偷跟去看。
两人一打照面,离七就被竹山的杀气吓得躲到李微言身后。
“私生子?嗯?”竹山面带笑意,李微言却觉得冷得起鸡皮疙瘩。
“不是……”李微言话刚开口,离七就探出个脑袋:“娘亲他是谁啊?好可怕啊。”
李微言进退维谷,只好先把离七放到一旁,陪笑着牵着竹山走到另一边。竹山那双往日温柔如水的眸子如今晦暗不明,让李微言越发心虚。
“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情况。”竹山斜眼打量了一下,看见那只黑角和他身后黑黢黢的尾巴,眉头不由得皱起来。
“是这样,他非说我是他娘亲,可我压根不记得。”李微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诚恳。
“你既不记得,为何又信他?他可是魔族。”
李微言小声嘟囔了句:“我也不记得你啊……”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是说这小子的话确实不可轻信,可我实在好奇他的来历,便想着不如留在身边观察一番,反正以他的魔力来看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若是能引出些什么,倒是意外之喜。”李微言的声音压低了些,左手捏了一个隔音咒。
“况且这魔族小崽子还小,阿竹若是不放心,与我一同监视他也可。”
竹山将信将疑,眉头终于松开些,他提着食盒温声道:“既是如此,那……先吃午膳吧。”
“可是我吃过……”李微言看着竹山再度沉下了眉头硬生生把剩下那个‘了’给咽了回去。“嗯,吃饭,吃饭。”
好声好气把夫君给捋顺毛了,李微言立刻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门口几个看戏的小子一眼,吓得他们撒腿就跑。
离七战战兢兢地跟这个陌生的美貌男人坐到一桌上。离七也在打量他,娘亲牵着他的手,他是不是自己的新爹啊。可是他刚刚的眼神真的好凶,小七不喜欢。
离七接过筷子,小心地扒拉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好好吃!这是离七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竹山看着这个狼吞虎咽的小子,上下打量,他看起来也有八九岁了,更别说魔族寿命远长人族,这孩子的出生应该远比竹山认识李微言要早。
其实就算他真是李微言的孩子,竹山也难说什么,李微言活了好几百年,怎的还能要求她为一个素未谋面尚未出生的夫君守身如玉。只是……竹山与她结婚多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孩子。
虽说他并不十分在乎自己是否有子嗣,因为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孤身一人一辈子,有个妻子就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但如今有个疑似李微言的孩子出现在面前,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安。
“你几岁了?”竹山问道。
离七扒拉着饭碗,想了很久,然后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你爹呢?”
离七看向李微言。李微言面不改色地吃着饭,一边吃一边答:“他说他爹被我杀了。”
竹山噎住,这句话从李微言嘴里说出来竟莫名有几分合理。
李微言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问离七:“我杀了你爹,你难道不恨我吗?”
离七局促地抓着筷子,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离七是不会恨娘亲的。”他的眼睛又大又明亮,明明是赤红的却很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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