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与魔界一触即发,但对普通的人间百姓来说,眼前的饥饿与乱世比三界变局重要的多。
“竹先生,您这几日精神似乎不太好啊?”流民营中较有声望的老人关切地扶正差点睡过去的竹山。
“无妨,只是睡不好罢了。”竹山这几日总是做噩梦,梦见身处于滚烫的熔岩中难以动弹,日日如此,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
“嗐,这煮药的杂事便交给小老儿吧,您好好休息一会,这段时间我们承蒙您和林大人的照料才得以苟活性命,可不能让您累坏了。”老人取过竹山手中的扇子,坐到灼热的药炉前看顾着。
竹山揉了揉眉间,最近确实精神恍惚。“既如此,那就麻烦您一会了。”
“这是哪的话,张小二,快过来扶竹先生休息去。”
“好嘞!”
竹山走到竹棚下,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他又做梦了,只是这次没有再陷于熔岩。他看见一个长着黑色尾巴的小男孩,用不知什么材质的绳勾从熔岩里拖出了一具被烧得焦黑的骨头,然后就蹲坐在黑骨前一直掉眼泪。
那具黑骨是他的什么亲人吗?
小男孩正哭着,远处似乎传来声响,他立刻吓得逃开。
不过片刻,一群具甲的黑色武士护送着一座精致的轿辇到达了这具黑骨前。长着牛角的漆黑巨马拉着那座轿辇停下,武士们跪伏身子形成梯子。
一位浑身雪白的娇弱少女从轿中走出。
她不仅身上的衣裙是洁白的,连头发和皮肤都几乎雪白,干净得与周围黑压压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她轻踏着武士们的脊背走下马车,然后小跑着跑到那具尸骨前,歪着脑袋,似是有些困惑。
“她这是死了吗?”
“少尊主,她还没有死。”
少女戳了戳漆黑的骨头。“她这样跟爹爹好像哦。”
“咳咳,少尊主,尊上岂会是这般模样。”
“就很像嘛。”
“少尊主,您既已如愿看到了,就该回去了,否则尊上会担心的。”
“我们不把她带回去吗?”少女抬头看身后的具甲武士。
“尊上说如果她不能自己起来,我们就没有必要继续帮助她。”
“可是她已经被烧焦了啊。”
“这只是皮肉之相罢了。”
少女犹豫了半晌,从项间取下系着的漂亮石头,挂在了那副黑骨上。然后起身回到了马车上。
“少尊主,那是尊上给您的……”
“反正爹爹会再做一个给我的。”
“是。”
待到他们走远,竹山有些困惑地走到那具黑骨旁。以常识来说,尸骨已经被烧成这样,是绝无可能再活过来的,可他们为何会说这具骨骸还活着?
正当他困惑思考之际,附着在骨头上凝固的熔岩就开始碎裂崩落。而之前躲藏着的黑尾巴的小子也跑出来,拖着着这骨头往远离熔岩的地方走去。
“竹先生,竹先生?”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把竹山从梦境中拉回来。是那个叫张小二的孩子。
“小鱼她又高烧起来了,您给帮忙看看吧。”
“好,带我过去。”
一些婶婶和年轻女子们看着这位芝兰玉树的大夫在流民营中忙碌的身影,不禁开始八卦起来。
“竹先生也太英俊了……不知他有无家室呀?”
“我上次去城里打听过了,竹先生已经有家室了,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有家室怎么了,我可以做小嘛,给竹先生这般英俊又温柔善良体贴的男子做小也不亏呀。”
“美得你,也不看看人家看不看得上你。”
“你可别看我现在落魄模样,我呀,好好拾掇一番也颇有几分姿色呢!不过这几日,怎么都未曾见到竹先生的夫人?竹先生日日这样忙碌,做妻子居然也不来关心关心。”
“嘘,你可小声点。”一旁的婶婶嘘声道。
“为什么?”
“你们记不记得前几天做的那个怪梦?”婶婶压低了声音。
“记得,那梦怪吓人的,可是跟竹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听城里人说,梦里那个被杀的人,就是竹先生的夫人。据说他夫人通些神鬼之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东西,才遭此毒手!郑捕头还特意吩咐我们别在竹先生面前谈这件事,我估摸着竹先生现在还不知道呢!”
“咿呀!真是晦气。”
“那岂不是我更有机会了?”
以竹山的容貌,别说是在这个乱七八糟的流民营,哪怕是贵人云集的京城,依旧十分惹眼。像这些花痴女子们的寻常伎俩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跑到他面前说自己头疼脑热胸口闷的女子,他打眼一看就知道是真病假病。甚至李微言当年也用过这么拙劣的招数。
这流民营中也自是不缺这样的女人。
“哎呀竹先生,您帮我瞧瞧我这心口怎么这么堵得慌呀。”
竹山头都不必抬。“上火,甘草煮水喝两碗。”
“可我这头也疼得紧呢。”
“太阳晒多了。”
旁边的张小二过来凑热闹:“刘姐你不早上还生龙活虎的吗?怎么一见了竹先生就浑身难受啊?”
“臭小子要你管。”女子白了他一眼。
“我们竹先生天天忙得很可没时间管你们这种痴怨野花。”
“臭小子你说谁花痴呢!”
趁着二人拌嘴,竹山已经收好药箱静静离开。药箱上还系着那颗李微言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真身时用的玄石。
流民营中暂时无事,他便到附近河边洗把脸,降降温。河水清澈见底,景致极好,只是他心中烦躁,静不下心。
那天那个尖利声音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的。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何方神圣,可竹山也不是傻子。那个古怪梦境,还有蛊惑的话,可能都是那个尖利声音的妖魔所为。
若是对方真有那让他获得仙人般本事的能力,何以连到他面前都不敢?上次污蔑他妻子红杏出墙的帐还没算呢。
竹山拔出腰间的一柄剑,仔细端详起来。
这把剑确实并非凡品,剑身的材质乍一看像是凡铁,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光泽不同,通体刻着密密麻麻的剑纹,竹山记得它在李微言手上的时候,这些纹路还好隐隐发光。之前郑直为防他失控乱舞剑便把它收起来,谁知一回头这剑就自动回到竹山身边去了。
只不过竹山并不会剑术,对于剑道一门,他至多也就会些祭祀时的剑舞,花架子而已。
竹山随意挥舞了两下,这一柄剑的重量即便是对他这般不习武的人来说也十分友好,就好像真是祭祀用的礼剑一般。
还缺个剑穗。竹山取下腰间的玉佩,系在剑柄上,又觉得累赘,不太合适,想着之后专门去定做一个来。
竹山觉得一柄剑与李微言真的很像。待在剑鞘里的时候,看起来朴素无华,普普通通,可一旦出了剑鞘便锋芒毕露,削铁如泥吹发可断。无怪乎是她的配剑。
竹山将一柄剑归鞘,连着剑鞘握在手中,似乎这样心中便能更安定一些。
“哎呀呀呀,还在这睹物思人呢?你都不怕你老婆现在凉透了?”尖利烦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住口,凭尔等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岂能伤我夫人。怕不是想引我离开,好做为要挟她的手段。”
“啧。”这小白脸怎么脑子变这么灵光。“嘻嘻嘻,你如何就能如此肯定她无碍呢?这一切不过是你自己骗自己的猜测罢了。”
“她若是当真出事,你又岂会这般藏头露尾,恐怕早已杀到我面前来,还需哄骗我离开?”
“呲,我好心给你个选择,可你却这般不知好歹,果然该送你跟李微言那个贱女人一起去死。”
竹山怒气上头,刚要开口怒骂,谁知一柄剑却已凭空出鞘刺入虚空,只听得一声惊慌的尖叫,周围便再无声响,而一柄剑也不知从何处飞回,落入鞘中。
“言儿?”竹山看着手中的一柄剑,以为是妻子的法术。可剑入鞘后再无动静,让他有些失望。不过他心中确实也更安定了些,这把剑竟如此厉害,好似是李微言在贴身护卫他似的。
在这番试探后,竹山更坚定了这一切只是妖魔的诡计,李微言说会回来,便一定不会食言。
魔界之中,那副被烧得漆黑的骨架子,终于开始重新长出血肉。
这个过程痛苦无比。
每一丝肌肉,每一根血管都要曝露在魔界污浊的空气中,不断生长。更糟糕的是,仙人骨骸因为在魔火中炙烤太久,又因为被魔丹护持,已经适应了魔火的性质,反倒开始排斥起仙人的血肉来。
血肉不断钻破骨骸漆黑的外壳,露出底下的新骨,血肉模糊的人形在地上痛苦地扭曲着,同时肌肉,经脉,灵脉不断渐渐爬上这副只有骨头和血肉的身躯,场面十分骇人。
约莫过了几个时辰,那副骨骸才又重新变成人的模样。赤条条的李微言疼累了躺在漆黑的土地上,但只吸了一口空气,她就深感不妙。再一抬手,原本周围环境里极其排斥的魔气竟随她掌控般地腾起,而元神灵海里,魔气和灵气也因为魔火的炙烤融成了一片。
‘完了,真的得去给顃霄打工了。’李微言瞬间万念俱灰。
坏消息是,她估计真的得给顃霄当手下了。好消息是她熟识仙门天界以及一切除魔手段,溜回人间比其他魔方便许多,知法犯法总是手段多样的,想来阿竹应该也不会嫌弃老婆出了个门就从神仙变妖魔了。
长戎应该会看在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李微言休息了一阵子,坐起身来,稍微感受了下周身铺天盖地的魔气,这些魔气已不像她刚进入魔界那般令她不适,反倒亲和有佳,随时可以纳入灵海。
“至少,至少恢复灵力的时候,不用嗑石头了,这应该算好消息。”李微言亏空的灵海迅速吸收着周围魔气化为己用。
魔气进入灵海之后被转化为一种既不似魔气又不似灵力的特殊形态。李微言说不清,因为她也没见过这种形态的力量,而且这种新的法力,不知是因为她不熟练还是不习惯,转化速度很慢。
这让李微言有些苦恼。
神不神魔不魔的,她现在算什么物种啊。
而且,她好想阿竹啊。
不是以前那种很单纯的想念,而是想对他这样那样。
t,果然是堕化了。
她要是逃回人间,长戎不会真的把她从天壑再丢进去一次吧。
算了,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
李微言用新的法力给自己织了身新袍子,还是与过去一般黑白相间的,只是放量很少,更干练些。
不知为何,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可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魔核的方位,就像……蚊子总能从蚊帐的缝隙里找到咬冤大头的路一样自然。
虽然神仙大概是做不成了,不过该干的事还是得有始有终,说炸三个,就炸三个,天王老子来了都拦不住。
李微言突然注意到自己脖子上挂着一颗不认识的漂亮石头,像是小女生编来玩的那种。
“这是哪来的?”
她随意催动了一下石头,眼前十里的土地瞬间被轰成一片深坑。
李微言吓麻了。
她立刻把这玩意塞回领子里。虽然不知道哪来的,但是还是少用为妙。
魔界北部的顃霄魔宫中,顃霄大惊小怪地在闺女身旁打转。“我的小心肝啊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跑出去呢,可把爹爹吓坏了。”
“囡囡不是已经回来了嘛,爹爹不必担心我的。”
“交界地那边都快打成一团了,囡囡还往那附近跑,叫我这当爹的怎么能放心,乖让爹爹看看皮肤有没有被风吹皱啊。咿,囡囡啊,爹爹送你的项链呢?”
“给李微言啦,爹爹不会生气吧。”
“爹爹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呢?回头爹爹给你做个更好的。”
“爹爹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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