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姨,我说过,我们可以合作的。”当朝的五皇子殿下脸上正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恭敬地坐在一位身着丝锦太极袍、额上系着红绳的女子面前,此女子自然就是李微言。

    谢秋明看起来不过十五岁左右,样貌姣好礼数周正,若是不了解他的人,恐怕真会以为他是个友好天真的世家弟子。

    但李微言不会,她实在清楚这位五皇子是个什么德行。“合作?怕是合作是假,借我铲除政敌是真。”

    “言姨何必要说得这么露骨呢,这二者并不冲突。”谢秋明依旧保持着无可指摘的礼数,为李微言斟茶。

    “怎么个不冲突法。”

    “侄儿听说,言姨这段一直周转于各家仙门之间,着实辛苦,侄儿听了实在心疼,便私下里又替言姨打听搜罗了一番。”谢秋明云淡风轻地就将仙门内部从不透露的消息随口说了出来。

    李微言并不意外。毕竟这家伙连他哥在归云山上一天三顿吃什么估计都清清楚楚。

    “这一番打听,也确实听到了些特别的消息,想着言姨和各家仙门可能会感兴趣,所以特意前来告知言姨。”谢秋明一副体贴长辈的后辈模样。

    “何事?”李微言眉头都没抬一下。

    “不知言姨,是否听说过,傀村。”

    “何为傀村。”

    谢秋明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见李微言有些不耐烦才缓缓道来:“想必以言姨的见识,应该知道魔族利用魔傀的肉来制造人傀的手段。”

    “嗯,知道,不过那些人傀弱得很。”

    “把一人制成人傀当然毫无用处,可若是不知不觉地造出十人,百人,千人,悄然地把原来的村子取而代之,那可不就是,傀村了么。”

    听闻谢秋明此言,李微言的眼神终于落到这位玉面公子身上。

    “一个傀村不成气候,那若是十个,百个,千个呢,借着人的壳子便不会轻易被仙门发现,在仙门的眼皮子底下就能偷天换日。”

    李微言实在是非常不喜欢这个五皇子。他轻飘飘的语气仿佛那些被魔族侵害的百姓不是他的子民,只是他政治交换的筹码一般。

    至于他说的傀村,仙门也曾绂除过几个类似的家族或者门派,不过更多的只是伪装成人类模样的魔。可若是他所说的傀村真的出现十个百个,那确实棘手。

    “这些傀村,便是言姨和仙门想要处理恐怕也无从下手吧……”

    “别打哑谜了,说吧,你的目的是什么。”李微言可没心情跟他弯弯绕绕。

    “言姨说话痛快这一点侄儿一直很欣赏。很简单,既然言姨想除魔,侄儿就帮您除魔,而在帮您的过程中,侄儿想得到的东西自然也会得到。”

    谢秋明好像说话不拐几个弯就难受一样。

    “为了让您看到侄儿的诚意,侄儿已经将与魔族有勾连的皇族名册准备好请言姨过目。”谢秋明说着就呈上一本小小的册子。那本小册子朱砂封面镀金雕纹,光是这封面就够普通人家五六年的支出了。

    李微言并没有急着接过册子,而是反问道:“我怎知,这本册子是真是假。”

    “您看了就知道了。”

    李微言接过名册,翻开第一页就赫然写着谢秋明的名字,她愕然抬头看着眼前那位笑意盈盈的五皇子,不明白他壶里卖的什么药。

    而那个册子翻开的瞬间,谢秋明身后就钻出几道黑影怒吼着向他扑去,谢秋明则依旧保持着那副从容的笑意,一动不动。

    就在那几道黑影即将碰到谢秋明的前一刻,李微言拔出黑刀跃至他身后一刀瞬间斩断了那几道黑影。

    黑影消散前还咒骂着谢秋明:“这跟说好的……不一样……谢秋明你这个畜…”

    同时屋外也有几道魔气逃窜,李微言抬手唤出一柄剑直接穿过纸窗向外追击,不过片刻那几道魔气便已烟消云散。

    “不愧是言姨。”上一刻差点就要被妖魔取走性命的谢秋明波澜不惊地赞赏道,仿佛刚刚生死一线的并不是他一般。

    谢秋明的夸赞让李微言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五皇子真是好谋划,连魔族都能利用完就弃掉,当真是胆魄非凡。”李微言都不用多加思考就明白自己又成了被他利用的刀。

    “言姨真是懂我,既然如此懂我,言姨肯定也明白那份名册绝不会有假。”

    李微言回到桌前拿起了那本名册。“自然不会有假,你弃掉不用的力量,又怎会允许他人使用呢。”

    “正是如此。”谢秋明在李微言面前丝毫不隐藏自己的野心。

    “那傀村呢?”

    “侄儿手下的人很快就会将收集来的消息交与言姨,前提是,言姨已经替我们皇家荡清污浊。”谢秋明喝了一口茶,将肃清政敌说得大义凛然。

    “想必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言姨不会拒绝才是。”

    李微言真的很想给这臭小子一巴掌,但他说的没错,她确实无法拒绝。这种明晃晃就是借刀杀人的阳谋,她哪怕是万分不爽也不得不去做,因为她本就是为了清理掉皇族里藏着的魔来的。

    李微言将名册收入怀中,而谢秋明也满意地起身作揖。“既如此,侄儿就不再多留言姨了。”

    李微言心里十万个不爽,臭着一张脸离开了。臭小子嘴上喊着言姨,实际上把她当工具人来使。

    皇帝年轻时微服私访,与李微言结识,当时两人志趣相投,便以兄妹相称,谢秋明便是借着这层关系套近乎。在皇帝的一帮孩子里,数谢秋明心眼最多,可偏偏在他父皇面前装得一副老实恭谨的模样。

    只可惜李微言对于野心的嗅觉过于敏锐,一眼就看透了这孩子的本质。

    谢秋明实在很像当年的她,有手段,有野心,还很能装,只不过李微言生前除了这些,还多了一些除魔卫道的道心。而谢秋明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一想到江山以后极有可能落到他手上李微言都替老皇帝觉得未来无望。

    在李微言忙于处理那份名单的时候,河西镇附近的河岸旁边,竹山和郑直二人还在往上游调查。

    白天的每一分时间对他们而言都尤为可贵,至少天上挂着的那轮太阳能带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一旦入夜,别说是周围村镇的百姓,就连身边的伙伴都会成为危险的来源。

    郑直一边赶着时间往前走,一边寻觅能够用来捆人的东西。他打算在自己晚上产生困意之前就让竹山把自己捆起来以防伤害到他。

    河岸的路除了有些碎石之外还算好走。越往上游就能看出水质越发混浊,灰黑色的絮状物也更多,甚至会堆积在岸边的石滩上。远看起来像灰黑色的苔藓,只有走近才能发现是无数絮状物堆积。

    虽然看起来很恶心,但是是好兆头,说明他们离源头越来越近了。

    可二人的状态却不太好。原本在惊魂一夜后就已经疲惫不堪,按道理来说应该迅速补充体力再图后进,但他们一滴水都不敢碰,更别说到附近的村镇寻找食物。

    只能拖着又累又渴又饿的身体继续往前,一刻不敢耽搁。郑直倒是撑得住,可竹山的身体素质差得多,即便靠着意志也难免越走越慢。到后边就几乎是在被郑直架着走。不过好在一路上也没有碰见一个人,至少在深夜来临前他们还是安全的。

    入夜后,二人不得不在林中过夜,他们没有点篝火,生怕引来些什么,而郑直没有寻找到什么靠谱的绳索,只能把腰带抽下来凑合用。

    竹山没有什么捆人的经验,还是在郑捕头的指导下才把他双手扭到背后捆了个严实。郑直用力挣了挣,确认挣不开才放下心来。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易入睡,尽力保持清醒。

    在林中过夜并不是什么好选择,尤其是夏夜的林间。只是坐一会就会被咬上一堆包,又痒又痛,竹山的驱虫药还没带回来,所以两人只能尽量把自己身体表面的皮肤尽可能多的遮盖在布料下,虽然这样热得要死,郑直更倒霉一点,他的手捆在后边动弹不得只能老老实实挨咬。

    不过俗话说祸福相依,蚊虫的骚扰和痒痛感让二人几乎没法入睡。也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入睡,才能听见不远处的密集脚步声。

    脚步声让二人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竹山赶紧扶起郑直慢慢藏入灌木丛中,不过还好,听了一会发现脚步声应该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郑直想跟上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竹山虽心有余悸,但也跟了上去。他们两个蹲在灌木丛里慢慢靠近脚步声的来源,尽量不发出声响。

    脚步声的来源果然是那些红眼的镇民,而此刻他们正整齐地在往上游方向走去。并没有发现在灌木丛中的两人。

    待到他们走远,郑直示意竹山解开他的手,竹山则凑过来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变红。

    “我清醒得很,竹先生,我的意思是,跟上这些人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解开手方便行动。”

    竹山有些犹豫。

    “那这样,我保证若是我感觉到困意,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然后无论如何也会撑到手捆好为止,你可信我?”

    对于郑直的意志力竹山自是没有二话可讲,他胳膊上如今还留着的刀伤便是最好的证明。于是竹山便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二人悄悄地跟上那些镇民。

    像这样悄悄跟踪的事情竹山也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是跟李微言一起跟踪河中女鬼,那时候他笨手笨脚的,几次都差点被发现,好在李微言始终沉着自若。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跟上了郑直的脚步没有拖后腿。

    随着镇民逐渐往上游走去,郑直的精神恍惚也逐渐严重,可手中没有刀,就只能用最朴素的方式:掐自己,来保持清醒。疼痛感就是保持清醒最好的良药。

    竹山也看出了他的状态不佳,他想暂时停止追踪,找地方休息捆好郑捕头,等到明日再沿着脚印追查,要不然等会郑直失控再招来镇民,他可真就没有半分逃命的胜算了。

    可郑直执意要追,他认为有些东西白天可能就注意不到了,就像是他们在河西镇吃的水果,白日看不出异常来,也许那天吃的所有食物都不是真的食物。竹山无可辩驳,只能跟着一起。

    就这样跟了半个时辰,镇民们终于停了在河边。由于今夜没有月光,隔着一段距离二人看不清河边的情况,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竹山凝聚精神仔细探看,才勉强看出河水中一个黑色的巨大团状影子,而那些镇民正凑在那团影子旁做些什么。但是河岸边没有可以用于遮盖行迹的灌木,他们也没法靠近看得更清楚一些,所以只能等着那些镇民忙活完。

    不过从动作来看那些镇民似乎在割着什么东西,他们手中的砍刀即便在漆黑的夜幕下依然十分显眼。而这些砍刀则让灌木丛里的二人更加小心地蹲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哪怕腿蹲麻了也不敢换姿势,生怕弄出动静。

    过了一两炷香的时间,那些镇民终于忙活完了,便提着什么东西往回走。二人在灌木丛中屏息凝神,待到他们走近才看清他们手中提着的,正是郑直昨日吐出的黑肉。那些黑肉甚至还在抽动,肉上黏腻的物质滴了一路。

    郑直一看到那些黑肉就忍不住又想吐。但还是压制住了生理反应憋了回去。等到那些镇民提着黑肉走远,他才吐了出来,只不过因为胃中空空如也,只能吐出些酸水。

    看来镇里的食物应该全是用这种黑肉做的,而黑肉的来源便是河中那团黑影。

    二人蹲了太久,有些踉跄地站起身,小心地靠近那团黑影。可等到看清那个黑影的形状时,连竹山都忍不住强烈的恶心感险些吐出来。

    那是一团扭曲的,巨大的,不断蠕动着的黑色肉瘤一般的东西,它没有四肢也没有任何能够看得出来的器官,只是完全由令人作呕的黑色不规则肉瘤组成,除了那覆盖着恶心黏腻液体的皮肤下如呼吸般蠕动的肉块能够证明它是个活物外,它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世间该有的生命的形态。它搁浅在河道边,身上黏腻的不明液体不断地随着河水往下流。

    竹山和郑直很难将其称之为生物,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世界上绝不会有这样的生物。他们唯一可以肯定是,在他们的一生里从没有见过这样扭曲恶心的东西,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那团东西令人作呕的形态和诡异的黏腻□□也足够让人恐惧到失去理智。

    那团肉瘤,暂且称之为肉瘤的东西,表面上有着几个切口,应该是刚刚那些镇民取肉时造成的,更多的粘液从切口里流出,顺着它身上沟壑纵横的扭曲纹路淌进河里。而这里,应该就是疫毒的源头了。

    但竹山和郑直面对着这团巨大的肉瘤束手无策,这种生物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别说此刻郑直手中没有刀,便是有刀他们也拿这团东西无可奈何,砍成一堆烂肉只会让更多的粘液流进河里。

    竹山感觉到这不是他们二人能够解决的东西。

    “如果言儿在的话就好了……”

    “方士?恐怕方士来了也未必能拿这玩意怎么办。”郑直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找出一些办法,但是这玩意恐怕只能带着一帮衙役来才可能勉强挪的开,但是现在各种条件都不足够。现在回头,且不说能不能走得回去,就算走回去了到了河西镇前的大桥恐怕也过不去,就算过得去,衙役们晚上估计也会变成双目赤红的疯子。

    现在似乎成了无解的死局。

    唯一的好消息是,病源在这,意味着它上游的水是干净的。而他们已经一天没有喝水了。眼见拿这团肉瘤也没有办法,不如先去补充一些水分恢复一□□力。

    二人往肉瘤上游又走了一段距离,然后捧起一些河水仔细观察,确认水中没有黑色絮状物后终于放心地捧起水喝。

    郑直一边大口喝着水一边用冷水扑面,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些。而竹山虽然也顶着烈日走了一天口渴至极,但还是保持了礼节教养,捧着水不紧不慢地啜饮着。

    这口难得的水让二人确实舒服了不少,只不过郑直的大脑还是难以克制地感觉到倦意且越来越强烈,于是他主动要求将自己捆住。

    郑直本想把自己整个捆在树上,这样竹山会更安全些,但竹山却觉得这样风险太大,若是半夜出现了其他危险,郑直可就逃无可逃了。郑直闻言心中自是十分感激。

    在竹山绑完死结后,郑直无法自控地昏睡了过去。

    果然不过片刻,他便睁开了赤红的双目向竹山扑来。只是被上半身捆的结结实实的,被竹山狠狠一推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竹山趁机压在他背上让他无法动弹。好在捆的足够结实,郑直的手被勒得使不上力气。

    可时间尚早,这样要如何捱到天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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