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脚步声走远,然后传来木板合上的碰撞声,李微言才睁开眼坐起来。身边的女子们害怕地蹲坐在墙脚,虽然不再发出哭声可还是在流泪,身上脏兮兮的似乎已经被关了一阵子了。这些女子年纪最小的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大的也有二十七八的。
“畜牲。”连孩子都不放过。
李微言顾不得其他,先探看周围,这间地下室牢房的铁栏杆铸得很结实,看锈迹有些年份了,不过强行拧开没有问题,就是怕吓着人,主要是怕吓到阿竹,锁倒是新,只是普通的锁,撬开并不难。墙壁上爬着霉菌角落里还长着品种不明的蘑菇,空气十分潮湿,大概是因为临近河道的原因,趴着听地面可以听到河道的流水声。这里空间并不大,除了两间牢房之外就只有过道和楼梯旁的木桌。
按照记忆,这处地下室比寻常人家的深一些,也不知是何时挖出来的,天花板用砖头磁实砌平,地面厚度足够,所以踩上地面的时候没有感觉到脚底下有空洞,不知是在与地面的夹层中做了什么工艺,阻断了地下室的固体声音传播。一片昏暗之中唯一的光源是木桌上点的蜡烛。
李微言可以听到风的声音,但是视线内寻不到通风口。视线可及的唯一出口就是楼梯尽头的木门,就算直接从正门刚出去,一个肥老板一个店小二,搭上厨子和跑堂顶多四五人,揍起来洒洒水啦。虽然郑直没给这部分的钱,但是揍这几个猪头三可以当添头。
只见这地下室中另一间牢房里,竹山被单独关着。此时竹山也已醒来,他看向女牢这边,一见牢中的可怜女子们,少见地怒气上脸,气得浑身颤抖,站起身来抓住铁栏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林大人所辖之下居然还有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阿竹莫气,我们既已到了此处,又岂能让那阴毒商人有好下场?”见他无恙,李微言好声好气地安慰道。虽然一直在安慰他,但是李微言其实看见他身后站着几个血淋淋的男子,一回头,自己背后更多,空着的蘑菇角落也蹲着几个,整个牢房讲究一个满满当当,虽然不是真正的鬼魂,而是鬼魂留在此处的怨影。
那个该死的掌柜,死十次也不足够。
姑娘们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无论她问什么都不回应,只是哭,里面有不少姑娘眼泡都哭肿了。只有几个看起来衣服稍干净些的女子抽泣着哭道:“既已经被关到这里来,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的,你问这些又有何用呢?”
“我真的是来救你们的。”李微言叹了口气。
“你都已经被抓进来了,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救我们。”
“啊这……我若是说我是有意被抓进来的呢?”
显然,根本没人信她。一个说服大失败。
李微言从哭泣的女子中间发现一个双目紧闭满脸通红的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伸手探了下额头,烫得吓人。“阿竹,这有个小姑娘发烧了!”
“发烧了?看看她眼白舌苔如何?!”
“舌苔发白,眼白有些充血但是并无大碍。”李微言恨自己看医书时候不认真,现在只能按着竹山的话一步一步来做。竹山从怀中取出针包,丢向女牢,李微言在空中做了一点点小小的手脚让针包顺利落进女牢。
打开针包,取针按照竹山所说开始给小姑娘针灸,其中不少穴位李微言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还得竹山现场隔空指导。过了一会小姑娘显得没有那么难受了,温度也消退了些。李微言脱下自己的外袍盖在她身上让她发发汗。
见小姑娘情况稳定下来,地牢里的姑娘终于肯跟她说话了。李微言一一问询他们是如何被抓到这来的,有是说是过路住店被抓,也有说是外地被拐然后被转运到这来的。看来这黑店不仅是个拐卖妇女的黑窝,还是人口买卖的中继站,后门的空车拉的恐怕也不是蔬菜,而是人,在城中搞这种买卖,也算得上是灯下黑了。
当问及最近是否有个怀孕的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时,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说她们是一同从外地被转送来的,当时那个女子哭得很凶,说她夫君绝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总是挨打,被关进来之后那个掌柜发现她怀了孕,将她痛打了一番就拖了出去,之后发生什么她们也不知道了。
客栈之中,掌柜臭骂了店小二一通:“都说了拖到荒郊埋了,你图省力直接丢河里,现在把人引过来了!”
“哎呀掌柜的,谁能想到尸体会再浮起来嘛,再说了,大不了就跟上次一样处理了便是。”
“上次,上次是那个蠢官黄文通,好糊弄,跟林羌那老东西能是一回事吗?”
“别生气别生气,这次不是逮了个上等货色嘛,也算是大赚了一笔,药傻了卖出去,谁能知道跟我们有关?”
李微言坐在牢中听着二人的谈话,青筋都要爆起,竹山以为她是听了姑娘们的遭遇才这般生气,便反过来安慰她如今已知真相,总能还那姑娘一个交代了。
“掌柜的,昨个住进来那四个穿着华贵的,我瞅着里面那个小姑娘也长得甚是不错。”
“你不要命了,那四个来头一看就不小,把你尾巴给我夹起来,那不是能动的主。”
哦?那四个仙门弟子也住在这家客栈?也对,再仙的人也得找地方落脚不是。李微言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言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竹山也在四处寻找能出去的通路。
“报官,还能抓个人赃并获。”
“报官?我们身在此处,如何去报官?”
“那让别人报官不就行了?”
“?”
李微言起身站定,凭空画出一道符咒,瞬时间,地牢中的怨影全现了身。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我解了尔等的桎梏,诸位可上去大闹一番了。”她的声音仿佛是咒语又仿佛是命令。
一见牢中瞬间出现如此多死相可怖的幽影,好几个姑娘直接吓昏了去。竹山发觉身后也有几个怨影也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言儿……这些是……鬼?”
“不是鬼,是惨死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怨影。怨念虽在此处,但魂魄应当已经转世去了。”对那帮人贩子而言,死在这里的货物只是不足为道的损耗,如今也算因果报应,便好好受受看这“损耗”的怨恨吧。
怨影们发出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第一声能被他人听见的哀嚎和怒吼,纷纷从潮湿发霉的墙壁往上爬,穿过天花板,往地面上去了,场面不可谓不瘆人。
“放出这么多怨影……不会出事吗?”竹山尽量远离那些往上爬的黑影,有些不安地问道。
“怨影终究只是怨影,像地缚灵一样无法离开自己死去的地方,就算出了地下室,也出不了这家客栈,而且它们灵力低微,实际上也干不成什么事,顶多出去发泄一番怨气便会烟消云散了。”李微言目送着最后一个怨影爬出了地下室,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吓得快魂飞魄散的姑娘们。
“你们不必害怕,他们不坏,他们也是像你们一样被恶人折磨至此的可怜家伙,如今他们上去找恶人算账去了。”
其中一个胆大的姑娘看身边已经没有了黑影,才敢开口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方士而已。”说罢李微言伸了个懒腰等看戏了。
江林县衙,天才刚蒙蒙亮,就有人跑到县衙门口报案,说是如归客栈闹鬼了,从地面下往上钻鬼还有几个人拿着剑乱劈什么的。值班的衙役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人在发什么神经病正要赶人,刚起的郑直听到声音却先一步到了报案人面前:“你是说如归客栈?”
“是啊郑捕头,我真的没疯,是真的闹鬼了,现在那客栈里几个人跟鬼打起来快把客栈拆掉了!”报案人急得满头大汗,他好不容易才从那客栈里逃出来的。
“郑大哥,这种疯子的说的话你也信?”值班衙役满脸写着“逗我玩呢”。
郑直却没有多说什么,回头便神情严肃地让那个衙役带着几个弟兄跟他去一趟如归客栈。那衙役见头儿都发话了也只得老实地去叫人,嘴里还是不免嘟囔两句郑大哥怎么脑子都不带转弯的。
待到衙门的人马迅速赶到如归客栈时,大堂里卢昇几人还在跟黑影们缠斗,桌子椅子早就碎成不知道几块瘫在地上,满地都是剑气划痕。郑直进门前还躲了一发打出门外的剑气。客栈的掌柜一边求几位客官下手轻点别在毁坏物什一边躲着几团黑影的截杀,那几团黑影一靠近他便显出血淋淋的人形来,吓得他屁滚尿流地到处乱爬。
“打坏了大不了赔你就是。”谢秋贤一挥臂便又放出一道剑气,打散了几个黑影,可黑影旋即又恢复如初。“可恶,这些鬼影怎么打不散!”
孟玲儿挥起锦帛,见锦带所至之处,那些黑影也是被打散又重聚,她气恼起来,破绽百出,一个晃神便被黑影从背后袭击,卢昇见状急忙提着巨剑斩散了黑影。
木冬雪一边迎击一边觉得这些黑影来得蹊跷,明明看起来只是普通的怨影,应当一击便散了,再强一些丢几个法术也能全灭,怎么会像这样除之不尽呢?可是又感觉不到异样法术的波动。
店小二和厨子看大堂闹成这样,还那么多黑影,就打算从后门溜走,可推了半天门,大门就是纹丝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另一边堵上了似的。再一回头,对上一张挂着友善笑容的脸。
“你怎么会……?!”还没说完,一人脸上来了一拳昏倒当场。
李微言甩了甩手,嗤笑一声。“就你们家这破锁挂十把都不够我撬的。”说完背着手便往大堂走去。刚掀开帘子就看见被几个怨影追着爬过来的胖掌柜,掌柜看到眼前一双纹云靴子,还没来得及抬头看视线就好像被无数双黑色的手蒙住最终完全被黑暗吞没了。
从李微言踏进大堂那一刻开始,四个修士的攻击便能彻底打散怨影了,木冬雪见状立刻移身到大堂正中央,捏起一个手诀,大喝一声,一道白光自她为中心扩散出去,当场就荡平了所有的黑影,也让原本都就破破烂烂的大堂更破破烂烂。门口的几个捕快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了。
“啪,啪啪,啪啪啪——”短暂的沉默后,突然出现一阵突兀的掌声,来源正是从后堂款款走来的方士李微言,只见她面带艳羡之色还非常真诚地夸赞了句:“真不愧是仙门的弟子啊,本事真够厉害的,太牛了,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打架的方式。”
如果说的时候没有瞟几眼周围快成废墟的大堂可能会显得更真诚一点。
木冬雪错愕地看着这个方士,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木冬雪的法术主攻的便是战场感知,可以敏锐地觉察到战斗之中的变化,从而可以让同伴们能够应对不同的战局,可她刚刚都完全没有感觉到这个方士的存在。
谢秋贤被方士的阴阳怪气此刺得浑身不舒服:“打坏的东西赔了也就是了,倒是你,等我们打完才姗姗来迟,怎么?你该不会说你也出了一份力吧。”
“赔钱可能要免了。”李微言直接越过几人,走到郑直面前。
“你?!”
李微言没管正要发作的谢秋贤,脸上那副阴阳怪气的真诚笑容也消失无踪。“郑捕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跟我过来。”
“什么东西?”
“你来看了便知。”说罢便引着一队捕快往后堂去,然后途中顺脚把昏倒在门帘前的胖掌柜一脚踢到一边。走入后堂先是看见地上昏倒的两人,拐了个弯进去是一个空房间,角落里还绑着两个昏倒的小厮,除了这两人外房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李方士,这……你到底要带在下看什么?还有这几个人是怎么回事?”郑直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除这两个小厮之外的东西。
下一刻,方士当他的面掀开了一块木门,露出一截往下去的楼梯,然后站在旁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郑直瞳孔微缩,随即带头走下了楼梯。
郑直一看清楚地下室里有什么,瞬间血气倒冲上大脑,脑袋嗡嗡响,还有些耳鸣。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地牢中十几个女子的轮廓映入他的眼帘,待到眼睛能适应黑暗后,才看清女子们的模样,而竹先生正在牢房中为一些受伤感染的女子医治。
“这……难道是……”郑直错愕地看着这间地牢和其中的女子,不敢相信江林县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如郑捕头所见,这家客栈是个拐卖妇女的黑窝。”李微言从他身后走出,手中多掌了一盏烛台,让这个地下室变得亮堂一些。
“怎会如此……郑某在江林县这数年来,虽谈不上鞠躬尽瘁,却也是问心无愧,可竟有这样一个黑窝藏在眼皮底下而不知,在下……在下实在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哈,别太愧疚,你要是无地自容那林羌都该自尽谢罪了。”李微言本来只是开个玩笑,但见周围人脸色都很难看也很知趣地闭了嘴。“呃,现在应该别在这里呆站着了吧……”
郑直沉重地点了点头,分派了几人上去把掌柜和小二他们全捆起来,剩下的人来安抚解救这些女子。只是当他们几个彪形大汉一靠近,女子们便大哭着躲避反抗,无论捕快们说什么她们都像是听不见一般。
越是如此,郑直心里越是难受,这帮姑娘不知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才会变成如今这样,他心中觉得这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职。
待到捕快们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把姑娘们像绑票一样带上地面见了光,姑娘们才渐渐不再挣扎闹腾,反而变得木然,呆呆地流着泪。直到好一阵子才开始放声大哭起来。李微言抱着其中一个姑娘不断地安抚着,那姑娘也埋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竹山怀中抱着那个发烧的孩子,她脸上已经不再通红,眼睛半睁半闭的没有什么精神,应该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很快林县令也赶到了如归客栈,指挥手下查封了客栈所有物品,将昏迷中的五人押送大牢,在场所有人都得去一趟县衙。李微言见了林羌就忍不住打趣道:“林大人来得还真够及时的。”
林羌老脸一红,也没搭话。
至于仙门四人,先是李微言带人无视他们走进后堂让他们很懵逼,然后莫名其妙地传出女子的哭声,捕快们又莫名其妙地把掌柜捆起来,然后又莫名其妙地钻出一堆姑娘,现在他们又要莫名其妙地去衙门做口供。不对吧他们明明刚刚解决了一场鬼魂作乱啊?怎么好像没人注意到?
非常像是开放世界游戏里错过了随机事件却触发了事件cg的懵逼玩家。
解救出来的女子都暂时安置在县衙后院,先看病,等她们精神状态稳定下来之后再一一发驿文通知原户籍衙门对接。竹山跟着捕快们一同去了衙门,先录了口供然后再继续给这些女子们诊治,李微言则跟在旁边烧水换水,帮竹先生打起下手。
郑直看着在院里跑来跑去的方士和满院的人来人往,心中又是愧疚又是不安,一肚子的困惑想要问。整个府衙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问她是如何知道那家客栈有问题的。
李微言提着水桶,先是盯了他一会,又思考了一下。“是你想救的那人引的路。”
“你不必太过愧疚,郑大人,若是你每次救人都要先愧疚自己一番,那么你很快就会垮的。道德感太强的人容易被自己毁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过刚易折。你的坚持没有错,若是没有你执意要救那个姑娘的善意,这些女子还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苦海。”李微言很认真地看着郑直的双眼,郑直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能够看穿人心。
“况且,郑捕头士气这样低落,晚上还有场硬仗是不打算参加了吗?”
郑直才想起来,刚刚他精神恍惚间听到那四位仙门的客人说江林县恐怕不止溺水女鬼这么简单,希望衙役今晚协同,以防万一。今日也确实是见到了一堆的鬼影,想来方士应当知道得更多些,他便想从李微言这问得些详细情况。
李微言闻言只是笑着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