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却泽从来没有想过, 吴清席竟然会比自己认识他之前,更先知道他的名字。
“那天隔着走廊远远看了你一眼,我就知道他为什么会一直对我忽冷忽热了。”
从商场回到家中的一路上, 吴清席的头一直低着,直到楚却泽将一杯泡好的茶放到了他面前, 吴清席才勉强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脸, 看着楚却泽的脸笑里带着恍然,自嘲道:
“我父母都是下岗工人,家境一般, 我脑子笨, 拼命努力从县城考出来, 却也只上了个普通本科, 早早出了社会打工赚钱供姐姐出国读书。他总是说我和他没有共同话题, 所以他答应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我还开心了好久。”
“我原以为是他被我感动了,没想到只是因为你。”
“”
楚却泽表情逐渐浮现些许复杂,他此刻的心情简直难以言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无知无觉之间就介入到了别人的感情生活里, 半晌才没话找话道:
“所以你这三年一直在变工边读n大的在职研究生, 也是因为他吗?”
“一半一半吧。”吴清席垂头,用掌心抹掉眼角的眼泪, 装作若无其事:
“主要是知道你的存在后,在你面前, 我会自卑, 想变的厉害些。”
起码在他想起我的时候, 不会那么的不堪。
“你”楚却泽欲言又止。
“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比不上你。”吴清席笑了一下,似乎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上浮现出些许羞愧,指尖抠了抠膝盖上的布料,轻声道:
“你长的比我好看,学历又比我好,还可以在医院里当受人敬仰的医生,我只有这套小房子。”
“其实我一开始还很嫉妒你。”
如今既然楚却泽已经知道了所有事,吴清席索性把所有事都摊开来说:
“最重要的是,你还有明晏。”
他顿了顿,攥着布料的指尖愈发用力,几乎到颤抖:“而我的孩子,却被他的父亲亲口放弃了。”
“”楚却泽瞳孔骤缩,心神俱震,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声道:“怎么可能”
天底下哪有父母亲不爱自己孩子的
“他知道我怀孕后,把我带到医院,让我打掉孩子。”
吴清席用掌心捂住了脸,但从楚却泽这个角度,仍能看到有晶亮的泪水从他指缝里淌出来,落在被打扫的无比干净的明亮的瓷砖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影:
“我不肯,他就告诉了我一直把我当替身的事实,还让我看了你的照片,见我不肯相信,甚至带着我去医院见你。”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所以后来,你就把孩子打掉了?”楚却泽几乎有些不忍再听。
“没有,孩子是自己没的。”
吴清席声音很低:“见过你的第二天,我就流产了。”
“那天晚上,我在医院躺了好久,都没等到明子渠来看我。”
“我想,他应该是一点儿也不爱我吧。”
吴清席接过楚却泽给他递过的纸巾,胡乱擦了擦,认认真真反思自己:“其实他不喜欢我,是我一直缠着他,给他添了很多麻烦,是我对不起他,毕竟谁也没有责任要求他必须爱我的。所以我想了很久,等天一亮,我就离开了南港,买了这套小房子,再然后,我就听说你也要来宁城。”
“我想他应该很喜欢你,才会留那么多你的照片,所以我就同意你住进来,好方便照顾你。”
吴清席真是把爱屋及乌做到了极致:
“虽然不知道明晏是谁的孩子,但是你的孩子明晏也好可爱,”
吴清席伸出手指,红着眼睛比划道:
“我要是有孩子,也差不多和明晏一样大了。”
“我明天,不,今天晚上,就搬出你家。”
楚却泽心中为好友的遭遇心痛不已,但心中却很快有了决定,盯着吴清席逐渐愣怔的脸,低声道:
“我不想参与你和明子渠之间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想。”
他这话说的有些不近人情,但吴清席却能懂,急迫地伸出手抓住了楚却泽的手腕,抽泣道:
“小泽,我说这话不是想怨你,我是真的”
我是真的把你当我的好朋友。
“我知道。”楚却泽低下头,握住了吴清席的手腕,顺手擦去了吴清席眼角的泪水,无奈地叹气道:
“但我倘若多在这里一秒,即便什么事都不做,对你的伤害便也多了一分,不是吗?”
楚却泽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两人之间心知肚明的默契:
“你还爱他,你还放不下他,对吗?”
楚却泽心里对吴清席的性格和心理摸得透透的:
“不然今天在商场,你就不会下意识阻止我用椅子砸他。”
吴清席瞬间咬紧后槽牙,用沉默表示自己抗拒聊这个话题。
“所以,正因为我也把你当好朋友,所以我才以不想伤害你。”
楚却泽的声音很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无奈和温柔:
“也正是因为你还爱他,所以我才不想以任何方式再介入你们之间。”
楚却泽站起身,细细擦干净吴清席惨白小脸蛋上的眼泪,开始简单地收拾自己和明晏的行李,随后拉开行李箱,就想往门外走。
“小泽,你”
吴清席见楚却泽真的要离开,有些急了,踉跄地小跑几步,伸手拉住了楚却泽的手。
楚却泽被拉的身形一顿,回过身,用疑惑的视线看向吴清席。
吴清席脸皮薄,红着脸,好半天才呐呐地憋出一句:
“如果我有一天不喜欢他了,你还会回来吗?”
“我们以后还会是好朋友吗?”
“一直会是。”
楚却泽笑了一声,替吴清席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额发,温言道:
“我一直觉得,喜欢谁,喜欢多久,为什么喜欢,都自有他的理由。倘或你真的觉得他值得,当然可以一直喜欢。”
“但在那之前,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见面了。”
楚却泽心里明镜似的,吴清席被明子渠当做是自己的替身,始终是吴清席心中的一根刺。虽说吴清席本性良善,没有迁怒楚却泽,甚至还帮着照顾了明晏三年,但不代表楚却泽要心安理得享受这种隐忍的照顾。
因为吴清席对他的照顾,本质上来源于他对明子渠深刻透骨的爱,一想到这一点,这让楚却泽分外难以忍受。
他楚却泽不需到来自明子渠给予的任何好处,不管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明里的暗里的。
一点儿也不想要。
他甚至觉得很恶心。
楚却泽离开了吴清席的家,一下电梯,就直奔医院,去接尚在病中的明晏。
而在另一边,祁有岁正在和虞芷芊吃完饭。
虞芷芊在一家高档的餐厅旁预定了个靠窗的位置,可以一边进食一边欣赏窗外的风景,还有钢琴以及满面微笑的服务员随时待命,环境不可谓不暧昧。
但祁有岁这一整晚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拿起手机看一眼消息,随后又放了回去。
不要说餐桌上的东西他没怎么动,就连对面的虞芷芊精心打扮的和天仙一样,祁有岁也没多看一眼。
虞芷芊咬紧后槽牙,切牛排的手微微颤抖,刀子和盘面发出微微牙酸的咯吱声,惹得祁有岁将视线移了过去:
“怎么了?”
“没什么,你在等谁的消息吗?”
虞芷芊也没什么胃口了,放下刀,拿起了一杯红酒一饮而尽,在干净的玻璃杯面上印上绮丽的口红印,暧昧惑人,俏皮地撩起刚卷的头发对祁有岁眨了眨眼,青葱的指尖从唇边划过,呵气如兰:
“怎么都不夸夸我?”
她话语里暗示意味甚浓。
“”
祁有岁闻言,果然配合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勉强想出了一条夸赞:
“今天你选的菜,很好吃。”
只想听祁有岁夸自己长的好看的虞芷芊闻言,面色一僵:
“”
靠,死直男!
“妈妈,那个坐在漂亮屋子里的人是父亲吗?”
楚却泽带着病愈出院的祁明晏在路边吃了一碗没什么肉的牛肉面,随后将祁明晏抱到行李箱上跨坐着,推着他往酒店方向走。
楚却泽热出了一身汗,闻言推行李箱的动作下意识一顿,缓缓抬起头,朝祁明晏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祁有岁和虞芷芊吃饭的身躯侧影,就这样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楚却泽瞳孔中。
楚却泽见此,只觉的一直强压的疲惫忽然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扶着行李箱,慢慢地坐在了路边的压路圆石墩上,像是在发呆,又是要将祁有岁的身影刻在心里似的,就这样呆呆愣愣的看着举手投足皆带着些许优雅和矜贵的祁有岁和虞芷芊,正在有说有笑地共进晚餐。
而他,刚刚还为了省点住酒店的钱,和儿子共吃了一碗路边的牛肉面。
“明晏,你刚刚吃饱了没有?”
楚却泽忽然抬头,没头没脑地问了祁明晏一句。
“”祁明晏闻言,迟疑了一下,那眼底的犹豫短暂地一闪而过,快的没有人看清,随即摸着小肚皮,脆生生的开了口:
“明晏吃饱了啦!”
“但是,明晏想上厕所。”
祁明晏苦恼地皱紧了眉头,小圆脸皱成一团,像个带褶的包子似的,不好意思道:
“喝了好多汤。”
“吃饱了就好。”楚却泽也没怎么吃,闻言笑了一声,将祁明晏抱了起来,拖着行李箱走进一家商场。
走到商场的公共厕所里,祁明晏自告奋勇要自己上厕所,楚却泽只好由着他,站在门口等他。
然而,就在楚却泽低头看手机准备订酒店的时候,祁明晏却悄默声地从厕所里溜了出来,趴在门边,见妈妈没有往这边看,赶紧迈着小短腿,借着人流的遮挡,顺着电梯往下跑。
祁有岁还在和虞芷芊吃饭,虞芷芊话多,祁有岁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直到虞芷芊突然来了一句“有岁,我们结婚吧”,祁有岁才瞬间收了敷衍的眼神,蹙眉看着虞芷芊,不说话。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感情这种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虞芷芊见饭局到了末尾,再不表明今天的来意已经不行了。
她只在祁有岁的身后追了好多年,年龄也逐渐大了,家里那边催得紧,她也只能孤注一掷,单刀直入道:
“我出身不差,受过教育,自恃可以做一个好的祁太太,未来的家主夫人,而虞氏和钟氏合作,对两家都有益处,你觉得呢?”
“你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人,为什么不试试我呢?”
“而且,我还救过你父亲。”
虞芷芊那晚上晕过去后被楚却泽丢到了门外,因此根本不知道楚却泽和祁有岁之间发生了什么,自信满满地搬出了最后一张王牌:
“我对钟氏有恩情,我也相信,我不会比任何人差。”
“说完了?”但出乎虞芷芊预料的是,祁有岁在听完虞芷芊一口气说完今天的真实目的,半晌,才掀起眼皮,懒散地给出了回应:
“我的答案是,不。你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合格的祁太太。”
这个结果远超虞芷芊的预料之外,惹得她脸色大变:“为什”
“看看你的手机。”祁有岁晃了晃掌心的手机,打断了她的话,笑意渐冷:
“看看你曾经做了什么。”
“我本以为,那日妈妈亲眼见你将我父亲从火场带出来,便是你救了他。”
“直到我查到,那天在火场,和你一同入住民宿的,还有楚却泽。”
“在我遭遇大火第二天,楚却泽就烧伤住院,指尖甚至被砸伤烧红脱皮,经鉴定是搬动了带着火的重物;后背脊椎则曾被房梁压断,要不是他将我父亲护在身下,随后被砸晕了过去,还能轮到你在我面前邀功?”
“我发到你手机里的,全是他当时烧伤的伤口,你无可抵赖。”
祁有岁语气很平静,但任谁也看得出来,他在极力压抑怒火,冷冷地看着虞芷芊的表情一点点变得煞白,半讥半讽道:
“所以,到此为止吧。我不会娶你。”
祁有岁仿佛意识不到自己的话有多伤人,继续道:“当然,我也绝对不可能爱你。”
“哪来的小孩,怎么突然跑进来了?!”
祁有岁正和虞芷芊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嚷,孩子的哭声和大人的呵斥声一瞬间在安静的空间内爆发出来,如同石子落入了水中,空气中似乎都泛起了波澜,惹得安静进食的客人们都忍不住抬起眼,停下动作,往门外看去。
祁明晏本想去找父亲,没想到那些人不让他进去,推搡间还把他推到地板上。
祁明晏刚刚打完针,又没有吃饱,身量又小,当下就被推的栽了一个跟头,头砰的一下撞到餐厅前的旋转玻璃门前,脆弱的皮肤瞬间裂开,猛地冒出了血,惹得祁明晏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落在眼底,亮晶晶的,抽着鼻子憋着嘴巴,想哭又不敢哭,可怜的不像话:
“我来找我爸爸”
“这里没有你爸爸!”领班看着祁明晏穿的一身平民品牌,明显就不像是会来这里用餐的客人的孩子,一下子就开始变的势利眼,不仅开始吹胡子瞪眼,还怒气冲冲地对周围的服务员道:“还不赶紧把他拉出去,以免打搅到客人用餐!”
“爸爸”
祁明晏看到了祁有岁的身影,但是他被大人拦着过不去,在服务员的怀里扑腾的像个倔强不愿意飞走的小鸽子,整个人都快委屈哭了。
他好想爸爸
“你先吃吧,我不吃了。”
祁有岁今天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虞芷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脸,加上门口的喧嚷,已经吃不下饭了,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虞芷芊一眼,淡声道:
“钱我已经付过了。”
说完,他转过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甚至连再见都不想说。
虞芷芊眼睛红了,强忍着不落下泪来,跌跌撞撞地上前,似乎想抓住祁有岁,或者是想抓住,她一直觊觎的钟家家主夫人的位子。
就这样回南港,那她这么多年青春,不全都打水漂了吗
这叫虞芷芊怎么肯甘心。
她提着裙子毫无形象地小跑两步,正想张嘴喊住祁有岁,然而下一秒,一声响彻餐厅的童音就响了起来,祁明晏就在被几个服务员联合抓住要丢出餐厅的那一刻,危急之下,竟然张嘴冲着祁有岁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爸爸!”
祁明晏这一喊,整个餐厅当了爹的男性客人都下意识抬起了头。
祁有岁也愣了一下,下意识顿住脚,顺着声音的源头看了过去。
这家餐厅是加盟连锁店,钟氏在总部是有注资的,领班认出了祁有岁,一看甚至惊动了大领导,整个人汗都下来了,心里直骂娘,正想手忙脚乱地赶紧将这个看上去土里土气的小男孩丢出去,然而下一秒,就看见了让他大跌眼镜的一幕:
只见祁明晏一脚踹在服务员的脸上,趁着对方惨叫放松对他钳制的那一刻,拽着他的裤脚滑下来,哭唧唧地张开双臂,朝祁有岁跑去,抱着祁有岁的裤脚,不肯松开,眼泪糊了满脸,隐忍在心里的委屈在一瞬间全然爆发,让他忘了楚却泽叮嘱,本能地找到让他信任的大人,直接和祁有岁告状:
“父亲,他们欺负我。”
说完,祁明晏还指了指小脑袋上的血迹,不顾祁有岁震惊的脸色,仰头看向祁有岁时,琥珀瞳里全是眼泪,倒映出祁有岁僵硬的身躯,小声道:
“幼儿园的小朋友欺负我,他们也欺负我”
祁明晏吸了吸鼻涕,垂头丧气,看样子难过到了极点,抽噎地去擦眼泪:“他们他们都欺负我是没有爹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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