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有岁的话不大, 却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清。
尤其是钟雪尽,几乎是整个人都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面色白的像纸一样, 焦虑、无措和迷茫堆叠在在他脑海中,几乎要冲垮摇摇欲坠的理智,瞳仁红的充血: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之前吧。”
祁有岁本来不想回答,但钟雪尽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看,犹豫片刻后下意识开了口,歪了歪脑袋耸了耸肩,眯着眼尾道: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反正你也不想认我,不是吗?”祁有岁的语气十分轻描淡写,但细看他微颤的瞳仁, 就知道他的内心并没有表面那么平静。
“我没”钟雪尽激动的正想否认, 不知为何又倏然想起了那天在酒店里和祁轻筠说暂时不想认儿子的话, 表情顿时一僵,片刻后又不知所措地坐回座位上, 垂下头不说话了, 看上去有些丧气。
“有岁事情不是这样的。”
祁轻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的破绽, 让祁有岁看出端倪的,蹙了蹙眉心,伸出指尖疲惫地捏了捏鼻梁,试图和祁有岁沟通:
“妈妈他之前生了病,不想你知道担心, 所以隐瞒了, 不是故意不认你的。”
“那妈妈为什么认了爸爸呢?”
祁有岁压根不吃这套, 换了一个姿势坐着,表情和祁轻筠脸上一般是如出一辙的冷淡,视线一一扫过钟玉容和钟知春的脸,唇角微勾,像个僵硬的洋娃娃般笑了一下,语气半讥半讽:
“舅舅还有外公,他们都知道妈妈的身份了吧?”
“整个家,只有我是最后‘被知道’的。”祁有岁咬字很慢,忍着嗓子里的干疼和肺部几乎要因为怒火几乎要爆炸的灼烧感:
“明明妈妈早就回来了,却一直一直不告诉我,但爸爸回来才不过几个月,妈妈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爸爸。”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遇到事情,妈妈只会选爸爸,相信爸爸,却不会选我,相信我。”
“在火场的时候是这样,回来了还是这样。”
祁有岁将指尖掐入掌心,刺痛如同刀刃切割神经,每深入一寸,都引来身躯极其细微的震颤,声音低的几乎要听不见,眸中闪过一丝受伤:
“我就是这个家里,最多余的人。”
“不是的,不是的有岁。”
钟雪尽冲了过去,伸出手臂揽住了祁有岁的肩膀,黑润的瞳仁里氤氲着水汽,哽咽着解释道:
“我想认你的,我真的想认你,但是我怕你恨我”
“”
祁有岁抬起头,盯着钟雪尽看了一会儿,像是在判断对方话里的真假,随后伸出手,用力攥紧了钟雪尽抓着自己的手臂,慢慢将对方扯开,与自己隔开不大不小的距离后,方低声道:
“我给你机会的。”
他没有叫钟雪尽妈妈,漆黑的倒映出钟雪尽的面容,干净的仿佛一汪池水,吐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殷红的嘴唇动了动:
“我不是傻瓜,被丢掉的一盒芝麻糖油糕饼、垃圾桶里的花茶,足以让我了解楚却泽对我的心思,我放在教室里的摄像笔记录了他在我笔中放资料的全过程,但我默许了他的行为,因为我想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你会怎么做。”
“我以为你会站出来保护我的。”
祁有岁仰起头,俊秀白皙的脸完全暴露在灯光底下,眉眼中的戾气更加明显,五指攥紧钟雪尽时的力道几乎要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鲜红的指印,嗓音颤抖的像破碎的琴弦:
“我以为你会像爸爸一样,站出来保护我,然后和我承认你的身份的。”
“但你没有。你甚至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
“你说怕我恨你,但是,每次,每一次,我都有说,我很想你。”
“生病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我都有说,我好想你。”
祁有岁口中像含着什么烫人的石子,说一下,停一下,缓了好久,才慢慢把一句完整的话说完:
“但是你从来不相信我,也从来也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身份。”
“像那年在火场那样,我都那么求你了,你还是不肯下来。”
“你心里只有爸爸,没有我。”
“既然你都那么不喜欢我,又干什么要生我?”
“”钟雪尽踉跄的后退几步,用力拽了拽头发,急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反反复复道:
“不是这样的,我没有不喜欢你”
祁有岁紧紧地坐了片刻,没有等来下文,半晌后狠狠闭上眼,掩下眸中的暗潮汹涌,随即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站起身来,椅子角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尖利的摩擦声,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
“所以现在,我也不想认你了。”
“我知道你们突然和我坦白身份是为了什么,你们总是这样,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想起我,所以我讨厌你们所有人,所以谁也不会跟。”
“等我成年之后,我就会离开钟家,到那时,我也不再需要你们了。”
祁有岁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收了面上的怒意,情绪像沉入池水般在他脸上不见分毫,冷淡的像一汪泛不起涟漪的水面,空白一片:
“就这样吧。”
祁有岁的叛逆期结束了。
像是所有突然懂事的小孩那样,他在一夕之间忽然长大,再也不闹事、逃课、背着家长喝酒、打架,而是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关系斩断,开始好好学习,学习成绩很快就和蹿了火箭那般径直往上升,稳稳地坐到了年级上中的位置。
一开始,因为“伪作弊”风波,还有人偶尔会酸几句,说几句闲话,但祁有岁的成绩实在太稳了,而且进步的速度很快,长此以往,再多的闲言碎语也被羡慕钦佩的声音掩盖下去。
人的本质是慕强,只要足够强大,再多的闲言碎语都会随着时间的消散,到最后如同路边的杂草般,泯灭于无形。
所有人都在欣慰祁有岁的进步,但只有祁轻筠和钟雪尽知道,祁有岁是在为离开钟家做准备,他们对此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慢慢地弥补祁有岁,让对方打消这样的念头。
秋去冬来,秋风带走了祁有岁身上的乖戾,只剩满身的落拓和疮痍,他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外表进退有礼,举止有度,和祁轻筠年轻时一模一样,但内心还是一样的幼稚,在祁轻筠和钟雪尽面前,还是那个看到了爸爸妈妈就会转身就走的人。
高中的的第一学期很快结束,祁有岁的成绩已经在年段排进两百名左右,祁轻筠有心奖励他,想办法在家里搭了一个火锅台子,准备晚上煮火锅吃。
“儿子最近老是流鼻血,吃火锅会不会太上火了?”钟雪尽帮祁轻筠拌着小料碟子,看着祁轻筠在做水果布丁蛋糕盒子,面上有些忧心忡忡。
“不会,我加了菌菇和番茄汤底,不会上火的。”祁轻筠抬起头,余光看着祁有岁已经被管家接回家了,正在一边脱外套一边往客厅里面走,招手让祁有岁过来:
“儿子,来,我给你做了蛋糕盒子,你过来尝尝。”
祁有岁本来不想理祁轻筠,但架不住祁轻筠手艺好,随便做的东西都能踩在祁有岁的味蕾上疯狂蹦迪,让他屡屡破了自己“再也不理爸爸”的誓言。
祁有岁一听到有吃的,舌尖就开始自动分泌口水,还没来得及唾弃自己的不战而败,身体就自动走了过去,下意识张嘴,习惯性地等着投喂:
“啊”
祁轻筠嫌他没手不会自己拿,用勺子狠狠挖了一大口蛋糕胚子,塞进祁有岁的口中,假装生气道:
“吃吧吃吧,等会有好吃的都不给你吃了。”
祁有岁兜头被喂了一大块,差点噎住,用力咳了一下,口中奇怪呛人的水果味忽然蔓延开来,他下意识嚼了一下,慢慢问:
“你放了什么水果?”
“芒果。”
祁轻筠正想再撒点水果碎铺满小蛋糕,忽然看见钟雪尽脸色大变,伸出食指和中指就想去抠祁有岁的嗓子眼,急的鼻尖都冒出了汗:
“他不能吃芒果,他对芒果过敏!”
“”祁轻筠“啊”了一声,也愣住了,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掌心用力按住祁有岁的脖颈,让对方对准垃圾桶吐,用力拍着祁有岁的后背,呼吸急促:
“快,吐了!”
祁有岁被祁轻筠这么猛地一拍,难受地蹙紧眉头,到嗓子眼里的蛋糕胚反射性地干呕吐了出来,食物残渣刚好呛到钟雪尽的掌心里,看的祁有岁自己都直皱眉。
但钟雪尽却仿佛一点儿也不嫌弃似的,还弯下腰去检查祁有岁口中是否还有芒果残渣,直到确认祁有岁全部吐干净了之后,面上紧张的表情才有所松缓。
钟雪尽等过了一会儿后,发现祁有岁的面上没有出现任何过敏的症状,心中高高挂起的心慢慢放下来,让祁有岁先去漱口,随后将手中的事物残渣扔进垃圾桶,这才转过身去洗手。
从始至终,他好像都没有嫌弃祁有岁将吃过的东西吐到他身上这件事。
祁有岁看着钟雪尽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愣住了。
他下意思砸了咂嘴,舌尖芒果麻麻的味道似乎还在挥之不去,以至于祁轻筠拉着他坐到座位上,动筷子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舍得吃饭。
怕把刚刚芒果的味道盖下去。
祁轻筠开了一瓶椰子汁,给祁有岁和钟雪尽倒上,随后把面前的菜都下进锅里,边下边问:
“有岁,你这学期成绩进步很大,想要什么礼物?”
祁有岁咬着筷子,闷闷道:
“没什么想要的。”
他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但眼珠却在乱转,很明显是在口是心非。
祁轻筠带着气音笑了一下,将嫩牛肉放汤里涮了一下,等了好一会儿,才夹给祁有岁和钟雪尽:
“南港靠南边,寒假的冬天不会太冷,你想去哪儿爸爸妈妈都能陪你去哦。”
祁有岁还是没理祁轻筠,蒙头吃着牛肉,没有说话,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钟雪尽在旁边低声叫他慢着点儿吃,别烫了,祁有岁就偏要和钟雪尽对着干,一顿火锅吃的和打仗似的又快又急,然后又被烫的滋儿哇啦乱叫,嘴唇鲜红,惹的钟雪尽也有些急眼了,往日的温柔形象荡然无存,恨不得揪着他的耳朵逼他慢点。
祁轻筠就坐在上首,看着他们笑,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椰子汁,没有参与这俩母子的拌嘴,黑润的眸子里落满了钟雪尽和祁有岁的影子,暖黄的灯光摇映着窗外的冬日夜色,气氛无端有些温馨起来。
祁有岁还是往常那副样子,除了吃饭的时候会积极一点,但放假的大部分期间都待在家里,跨年那几天更是和死了一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惹得钟雪尽都担心他在家里蹲出病来。“你要是实在担心他,那不如我们带他出去玩。”
祁轻筠最近在重新接手钟意,老爷子最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也将钟氏的各项项目的管理权限逐步放给他,虽然能接触到的东西并不是公司的核心机密,但已经是态度软化的前兆。
他摘下蓝光眼镜,将腿上的笔记本电脑合起来,顺手将沙发上的钟雪尽揽到自己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伸出指尖拨弄着钟雪尽小巧白净的耳垂:
“不过现在快过年了,哪里人都很多,很热闹就是了,你喜欢安静,不一定想出去。”
“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怕儿子闷着。”
钟雪尽想起来今天自己还没有吃药,一骨碌爬起来把药吃了,随即睁着一双水润宛若黑玉般的眸子,讨好地亲了亲祁轻筠的嘴角,小声撒娇道:
“阿筠,我们出去玩吧,带儿子出去玩”
祁轻筠被他眼巴巴的样子逗笑了,斜倚在沙发边上冲钟雪尽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手指,钟雪尽立刻像个小动物似的爬进他怀里,抬起头和他接了一个带着药苦味儿的吻,含糊地咬着他的唇:
“看在我今天乖乖吃药的份上,就带我和儿子出去玩吧,好不好?”
祁轻筠咬了咬他的舌尖,又安抚性地舔了舔,随即和他分开,顺手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的银丝,带着气音笑了一声:
“好,怎么不行呢。”
又拿这一大一小的没办法。
钟雪尽像个小孩子似的欢呼一声,像个小兔子似的扑到祁轻筠怀里,用力捧着对方的脸亲了一下,随即跳下沙发,在祁轻筠无奈的眼神里哒哒哒地跑上楼梯,敲了敲祁有岁的房间门:
“儿子,开开门,妈妈找你有事!”
“”
祁有岁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没有应声。
钟雪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好像没有想要出来开门的想法,又伸出手想再敲一次,门却咔哒一声,从里面开了,露出祁有岁那张不耐烦的脸。
“干嘛?!”
“”钟雪尽被凶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有些不知所措地绞了绞指尖。
祁有岁见此,放在门把上的指尖一顿,表情掠过一丝不自然,再度开口时已经缓和了语气,但嗓音仍旧硬邦邦的,像块冻僵的石头:
“找我什么事?”
“爸爸说,今天晚上带我们出去玩。”
钟雪尽见儿子难得对自己有好脸色,凑过去笑眯眯地牵他的衣角,小声道:
“去吧,去吧,好不好?”
钟雪尽说话时,祁有岁的视线落在钟雪尽身上和祁轻筠那件一模一样的情侣衫上,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的排斥感更甚,黑着脸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间门,力气大的几乎能将门甩在钟雪尽脸上:“不去,你们俩去过二人世界吧!”
反正我也不是你们最喜欢的小孩!
“”
钟雪尽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无助的视线和站在一楼抬头望上看的祁轻筠对上,有些委屈地垂了垂眼尾:“”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走上楼,盘腿坐在祁有岁的房间门口,想了想,故意提高声音,用着三个人都能听到的音调道:
“儿子不去也就算了,反正儿子大了,游乐园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也就只有旋转木马这种玩腻了的东西,我们俩就去就得了。”
“我听说游乐园旁边还开了好多家甜品店,好多东西都是现烤现做现吃,虽然带回家吃也可以,但是肯定会影响口感,要不我们吃了再回”
“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像是有人急匆匆地从床上蹦到地上,着急地打开衣柜换好衣服,匆忙间绊倒了一张椅子也没管,随即用力地打开了房门。
祁轻筠抬起头,眼睁睁地看着祁有岁随意地披着一件外套跑了出来,没穿袜子的脚尖冻的泛红,抠了抠脚趾,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视线不断在祁轻筠和钟雪尽身上飘忽,表情紧张,但见两个人没走,又悄咪咪地松了一口气。
见祁轻筠和钟雪尽两个人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祁有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后,面上顿时尴尬和羞耻交错出现,脸颊涨红,半晌又强装淡定:
“我想了想,出去玩也没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走?”
他的语气装的很平淡,眸子里却写满了渴望:
游乐园,呜呜呜爸爸我想去游乐园qaq
祁轻筠在心里乐不可支,指尖握紧成拳遮在嘴角掩住笑意,面上装作很淡然地“哦”了一声,反问道:
“你不是说你不想去吗?”
“我,”祁有岁噎也一下,不服气地想了想,小声地转移话题道:
“你之前还说成绩进步了会给我奖励的”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后面逐渐戴上了些许委屈的嘀咕:
“骗子爸爸”
“好好好,我逗你的。”
祁轻筠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道小的真的什么都遗传了大的,白切黑撒娇装无辜学的一套一套的,明知对方心理一肚子坏水,还是忍不住迁就他,晃了晃手中的车钥匙,掌心拍了拍这大白兔子和小白兔子的脑袋,惹得这一大一小都同时竖起耳朵看着他,同步歪头,瞳仁水汪汪的,装满了期盼:
“那什么时候出发?”
祁轻筠语气带笑:“就现在啊。”
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所以群玉广场上对着倒数时间的电子屏准备跨年的人还是挺多的,摩肩接踵,四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起,节日气氛也很浓,祁轻筠怕人多堵车,就让司机把车停在停车位上,自己领着儿子老婆往游乐园走。
人群往来,熙熙攘攘,祁轻筠怕老婆孩子走失了,一手一个把人揽在怀里,护着两个人艰难地往游乐园方向走去。
祁有岁出门匆忙,衣服穿的有点儿少,一路上一直在打喷嚏,祁轻筠垂眸看了他一眼,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揉了揉儿子通红的脸蛋子,额头对着他的额头,怕对方又发热:
“儿子,冷吗?”
“有点儿。”也许父亲的怀抱太过于温暖,祁有岁忍不住将冻僵的脸蛋埋进祁轻筠怀里,在他的锁骨上蹭了蹭,小声道:
“风好大哦。”
祁轻筠闻言将下巴抵在他的发旋上,将他抱的更紧。
钟雪尽靠在儿子身边,替他挡风,视线搜寻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指了指对面的成衣店:
“阿筠,那边有买衣服的店,我们过去看看,给儿子买件衣服吧。”
祁轻筠抬手看了看表,想了想,觉得时间还早,于是点了点头,半拖半搂着祁有岁往成衣店走:
“那就过去看看吧。”
成衣店里装潢精致,地上铺着柔软的棕黄色地毯,暖黄的灯光斜斜打下来,照亮了墙上整体偏绿色的壁纸,四处还摆着一些动物陶瓷之类的细小的装饰,左右两边都放着明亮的穿衣镜。
人不是很多,祁轻筠走进店门时抬头看了看牌子,依稀记得这个是某个合作对象旗下以亲子主题为主打的服装店,心中便有了数。
可能是年间,店里的店员精神面貌有些颓靡,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导购小姐姐本来就不太想上班,见走进来的三个人还都是一副高中生的模样,眸中刚刚亮起的光又瞬间熄灭了,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靠在前台百无聊赖、有气无力地地喊了一句:
“欢迎光临。”
完全没有过来服务的意思。
祁轻筠倒没什么反应,很认真地低下头给祁有岁挑衣服,钟雪尽倒是对模特身上一款黑色条纹的贝雷帽特别感兴趣,非要祁有岁戴上试试看,祁有岁挣扎无果,只能戴上。
祁有岁是祁轻筠的亲生儿子,不仅是性格相像,也样貌也像是抄袭复制祁轻筠的那般,被品味眼光极好的钟雪尽揪着这么一打扮,身上的戾气便慢慢去了三分,五官的精致俊秀如同水落而石出,在外人眼中显露无疑。
祁有岁的皮肤很白,被成衣店暖黄的灯光一打,像是浮动着一层温润的釉色般,在瞳仁中折射出如月下池水般漂亮波光粼粼的色彩,白色的衬衫被包裹在黑色的风衣外套中,这个人像冬日的白杨般挺拔俊秀,姿态闲雅,还略带上一丝文雅的书卷气,和镜子里的祁轻筠比起来,少三分如覆霜雪般的清冷,多一点清澈灵动。
“不错。”
祁轻筠当着店员的面赞了一声:
“你爸妈把你生的真好看。”
“”
祁有岁无语了,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抿了抿唇瞪着祁轻筠,别过头不想说话。
倒有几分孩子气般的可爱。
“要不就买这件吧,”钟雪尽垂下头给儿子摆好贝雷帽,兴致勃勃道:
“老公,我觉得儿子穿这件和那件都好看,要不一起带走了。”
店员闻言,顿时下意识站直了身体,狐疑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摇摆,有些惊疑不定。
她刚刚没听错吧,这个少年竟然叫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人叫儿子?
祁轻筠没注意到店员恍惚的视线,拿卡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去看祁有岁:
“你觉得呢?”
“”祁有岁心里也知道这件衣服好看,但是他莫名就是不想要这件,视线不断在店门正中模特身上的亲子装游移,但偏偏又不好开口,只能僵硬在原地,像个木头似的杵着,惹得钟雪尽和祁轻筠面面相觑,拿不准祁有岁是个什么想法。
“两位先生,你们是在给你们的”
店员看见祁轻筠掏卡动作的时候,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再次认真打量了一下三个人的着装,越看越觉得这三个人的气质不像是普通人高中生,尤其是那个杏眼白皮、看上去漂亮异常的少年,一身矜贵气息,走进来的那一刻,似乎整个店面都亮了,应该是蛮受宠的有钱人家的小公子。
不过,他为什么要叫那两个长的那么像的少年叫老公和儿子?
这是最近年轻人之间的潮流吗?
店员心里有些迟疑,但片刻后心想管他呢,既然来了,不从他们身上赚点钱实在说不过去,表情一变,一改之前的冷淡,笑眯眯地迎了上来,热情的介绍道:
“先生,要是不中意这件的话,可以试试这几件。”
“这是我们se revoir主打的亲子品牌,这几件都是新设计的亲子装,三位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店员试探着道。
“亲子装?”
钟雪尽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看向祁轻筠:
“阿筠,你觉得呢?”
“我都可以啊。”祁轻筠也觉得很新奇,随口应道:
“那就穿吧。”
祁有岁闻言,下耷的眼尾又鲜活生动地飞扬起来,眼睛一亮,一扫刚才蔫了吧唧有气无力的模样,像个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开始认认真真地和妈妈钟雪尽挑起衣服来。
但祁有岁和钟雪尽两个人品味大相径庭,挑到最后,为争最好看的是哪款亲子装还差点吵起来,祁轻筠也不管,慢悠悠地坐在一边捧着一杯热水喝,等母子两个人勉强保持一致,眼巴巴地捧着两件单价五位数的衣服过来问哪件最好看的时候,祁轻筠眉心才动了动,拍板刷卡把两件都买了,祁有岁和钟雪尽这才消停了,暂时达成“和解”。
祁轻筠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儿子和老婆都是心头肉,哪个都得罪不起。
祁轻筠和祁有岁、钟雪尽三人换完新衣服,将旧衣服寄放在成衣店中,准备过一会儿再来取。
他们三个人都穿着差不多款式的亲子装,身高腿长腰细,本来容貌就出众,这么齐刷刷地出街,直接成了整个群玉广场上最靓丽的风景线,直接把很多浓妆艳抹的网红博主都力压了一头,偏偏他们还浑然不知,往人群中最多的游乐园走去,吸引了一堆人跟着他们往游乐园跑。
祁有岁都不知道游乐园怎么人忽然多了起来,但人多也掩盖不住他此时看到祁轻筠和钟雪尽和他穿着亲子装时的好心情,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高兴的眯了起来,暂时抛开旧日的仇怨,快快乐乐地左手揽着妈妈,右手揽着爸爸,下巴一扬那个跳楼机:
“钟雪尽,我想玩那个!”
钟雪尽抱歉脸:“我恐高。”
上辈子从火场掉下来过。
祁有岁闻言,忍不住嘴角向下,撇了撇嘴,视线一转,又落在那个碰碰车上,笑容勉强,但兴致依旧不减:
“祁轻筠,我想玩碰碰车!”
祁轻筠面不改色:“我晕车。”
上辈子被车创过,留下心理阴影了。
祁有岁彻底垮起了个小猫批脸:“”
他像个河豚似的鼓起脸颊,不高兴地甩开祁轻筠和钟雪尽,大踏步地往前走,决定再也不理这个讨厌的骗子爸爸和妈妈了!
嘴上说着爱他,都不陪他去玩跳楼机和碰碰车!
祁有岁脸上怒气冲冲的,蒙头往前走了几步,脚步却越走越慢,到最后完全停了下来。
他本以为祁轻筠和钟雪尽很快会追上来,站在原地赌气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他忍不住回过头,只见面前人来人往,灯影变幻,脚步熙攘,原地却再也没有祁轻筠和钟雪尽的影子。
“”
祁有岁表情一怔,顿时有些慌了,扯开嗓子喊了一句“祁轻筠”,却没有人回复他,还有些人转过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祁有岁一眼,其中一个剃着平头的小男孩坐在爸爸的怀里,咬着指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向他爸爸:
“爸爸,那个哥哥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呀?”
“不知道,”穿着冲锋衣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慌里慌张的祁有岁一眼,有些不确定地小声猜测道:
“可能是和爸爸妈妈走丢了吧。”
祁有岁此时完全没有听到父子两人的说话声,脚步慌张凌乱,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游乐园里乱转,四岁时被钟雪尽丢在原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眼睛充血,口中不断呼喊的“钟雪尽”和“祁轻筠”逐渐变成了“爸爸”和“妈妈”,后背不断撞到无辜的路人,他却来不及道歉,眼前的景象不断旋转扭曲变幻,他喊的嗓子都哑了,忽然踉跄几步,趴在游乐园的椅子上,对着垃圾桶不断干呕起来。
生理性的恐惧压倒了他的残存的理智,胃部像燃烧着火焰一般痉挛不已,祁有岁吐无可吐,眼泪狼狈地流了一脸。
他面前氤氲着雾气,胡乱地想伸出指尖擦去脸上的泪水,正想抬起头再找,后颈处的衣领却忽然一紧,他趔趄几步,愣怔间,径直向后倒进祁轻筠的怀里。
“我就和你妈出去找了能玩的项目,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到这里了。”
祁轻筠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儿子哭的惨兮兮的模样,心中倏然一沉,伸出手臂,用手中拿着的可乐冰了冰祁有岁的脸蛋,语气逐渐凝重起来,“怎么了就哭成这样,被人欺负了?”
他话音刚落,正想撸起袖子去揍人,却见祁有岁哭着摇了摇头,随即身上一重,祁有岁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冰凉的脸蛋用力在他锁骨上蹭了一下,嗓音又沉又哑,因为委屈而撅起的嘴甚至能挂油瓶,小声嘀嘀咕咕:
“我还以为你和妈钟雪尽又不要我了。”
“没,”祁轻筠和钟雪尽对视一眼,慢半拍地动了动手指,安抚性地摸了摸祁有岁的后脑勺: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射击游戏,你要不要玩?”
一等奖是个一对兔子玩偶,一大一小,像极了自家老婆和儿子,让祁轻筠心动不已。
“我不会。”
祁有岁趴在祁轻筠的胸口,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通红的眼角,从祁轻筠这个角度,竟然有些异常的乖巧:
“我小时候都不敢摸枪的,练习成绩老是倒数,被其他世家子嘲笑,外公老骂我不争气来着。”
“”祁轻筠捏了捏祁有岁的脸颊,拍了拍儿子的后腰:
“有爸爸在,就不会让你倒数的。”
射击游戏的游戏规则很简单,谁在规定的子弹数□□中的规定的数量,就可以赢得奖品。
祁有岁见祁轻筠付完钱后,揣着手站在一旁没动,不免有些疑惑,歪了歪头,眼睛还有些红肿,像个抢不到胡萝卜的兔子:
“祁轻筠,你不是说要带我拿第一吗?”
“”祁轻筠的表情很淡定,咳了一声:“这个,我也不太会。”
他以前毕竟都是野路子出身,没有经过正统的继承人培训,有很多上流世家才必备的社交技能,他也只在谈生意的过程中,学了个皮毛,算不得精通。
吓唬吓唬外人还行,真要他上,他还真不是这块料。
祁有岁:“”
他有些无语,怀疑祁轻筠今天又在诓他,抽了抽鼻子,语气带着浓浓的委屈和控诉:
“那我们还怎么拿第一?!”
说好的,又不算数,骗子爸爸!
“这不是还有你妈吗?”
祁轻筠扬了扬下巴,示意祁有岁去看钟雪尽,而此时的钟雪尽此时已经利落地将子弹装进枪里,熟练地上了膛,眼神在瞄准远处的气球时瞬间变的如鹰隼般锐利,砰砰砰地连开了几枪,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视野内挨挨挤挤的气球瞬间如同被飓风横扫过境般不留一个幸存者,只剩几率残片,在凄凄的夜风中飘荡着,好不可怜。
从钟雪尽装子弹到开枪,时间没有超过两分钟,墙上挂着的气球就都被射光了。
祁有岁眼泪还挂在眼眶里没擦干,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的瞳仁僵硬地动了动,神情恍若游魂般恍恍惚惚,呆滞地转了转视线,慢半拍地将目光放在了钟雪尽身上,目瞪口呆道:
“你”
钟雪尽见祁有岁表情不像是在高兴,以为祁有岁是嫌他动作不够快,抱歉地将落到眼尾的头发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在众人惊愕的眼神里,慢吞吞道:
“太久没碰这个东西了,手有点儿生,以前还能更快的。”
祁有岁彻底说不出话来了,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这是他妈?!这是那个,在祁轻筠面前乖的像兔子,一点脾气也没有,生气起来只会用指尖挠人,还任人揉圆搓扁的钟雪尽?!
这他妈不是他妈,这明明应该是铁血兵王,特种神枪手转世吧?!
“儿子,你想要什么奖品,”钟雪尽不知道祁有岁心里在想什么,决定好好在祁有岁面前表现一下,再次扛起枪,黑漆漆的枪口就差对准瑟瑟发抖的摊主的脑袋了,头也没抬,语气很认真:
“你不论想要什么,妈妈都能给你拿到。”
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儿子一个人难过地离开游乐场了。
他要让儿子高高兴兴的。
“我”
祁有岁迷茫地抬起头,视线下意识地落在祁轻筠的脸上,见对方抱着臂站在他身边,正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盯着架子上的兔子玩偶,顿了顿,指尖慢慢绞紧了衣摆,慢慢开了口,声音很低:
“我想要那个兔子玩偶。”
我可以拥有一个,独属于你和爸爸送给我的兔子玩偶吗?
妈妈。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