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黑沉沉的,云层压得极低,雨水顺着屋檐滑落,砸在地面的小水坑里,泛起阵阵涟漪。
厨房里飘着淡淡饭菜香。
于媛简单炒了两个菜,他们三个人坐在厨房里唯一那张陈旧的小方桌前吃饭。孟窈和许曜都不算话多的人,但因为有于媛在中间挑起话题,气氛也很融洽。
吃饭的途中,于媛接到一通电话,听着像是附近的村民。说是雨一直没停,雨势太大,屋顶的瓦片碎了,被大风一刮,都吹跑了,房间几乎被淹了,连牛棚都受了影响,眼看着要崩塌了。
村民语气很焦急,打电话来是想寻求帮助,家里人手不够,邻居家又都忙着自家的事,年轻的人几乎都在外打拼,年纪大些的冒雨爬屋顶太危险。村民在电话里小心问能不能请许曜帮个忙。
于媛没直接答应下来,她看向许曜,村民的嗓音大,厨房空间总共就这么大,更何况许曜就和于媛坐在同桌吃饭,电话内容没完全听清,但也听了个大概。他朝于媛点了下头,于媛确定了意思,便回复着电话里的人,让他别着急,待会儿许曜过来。
电话挂断,于媛跟许曜说:“是蒋叔家。”
许曜嗯了声。
于媛往窗外望了一眼,还下着雨,问他:“吃过饭去还是晚一点等雨停?”
许曜说:“吃过饭就去,这雨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家里有小朋友,还是尽快修好吧。”
于媛点点头,发愁地叹了口气:“还有老人,蒋俊的奶奶。”
蒋俊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孟窈埋头吃饭,忽然想起班上有个学生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她向于媛求证,于媛点点头,说:“是他。”
孟窈对这个学生有印象,是个很瘦小的小朋友,正在读三年级,前两天孟窈还教过他做数学题,很有礼貌。
孟窈在思考着什么,许曜快速吃完饭,洗好碗筷之后跟于媛打了声招呼,说上楼换个鞋子,就准备出发去蒋俊家。
于媛应了声,不忘嘱咐许曜:“下着雨记得带上伞,注意安全。”
许曜答了声好,离开了厨房。
孟窈吃好饭,放下筷子,犹豫了下,转头看向于媛。
许曜从宿舍下来时,在一楼的楼梯口看见了孟窈。
她站在走廊边,背对着他,低着头脚尖在地面上踢了踢,看上去像是无聊。
也许是听见了脚步声,她停止动作,回过头来。
雨雾茫茫,她的眼睛却很干净透亮。
许曜手里拿着一把雨伞,看着她双眼,不自觉地抓了抓伞柄。
孟窈等着了人,站在那,没有耽误时间,微微仰头看着他直接问:“许曜,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许曜怔了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蒋俊家。
他不知道孟窈为什么想去。
可能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孟窈解释说:“我想去看看,而且也许也能帮帮忙。”
她说得很认真。
但许曜觉得她不太适合这个时候去,外面下着雨,路面湿滑,又是泥土路,不太安全。更何况许曜去帮忙是要到屋顶铺瓦片,这样的事显然不适合孟窈一个女生做。
孟窈想她或许很了解许曜,可能是因为她偷偷留意过他近三年时间,他没出声,看着她,很细微的皱了下眉,孟窈就猜到他不是很赞成,也许正在心里组织拒绝的话语。
她想了想,补充说:“我就是想去看一下他们的生活。我刚刚和于校长说了,他们房屋渗水,除了铺瓦片外应该还有其他事情可以帮上忙。”
孟窈没有别的意思,甚至也不是完全因为好奇,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就是想去看看,了解一下这里人们的生活,在之后,她或许能更明白该如何关心学生,与他们交流,更深层的帮助到他们。
她始终觉得,支教的意义不止是教给学生一些固有知识。
许曜看了她一会儿,他没有想到孟窈这么坚持,他和孟窈对视着,心里不合时宜想的是,孟窈似乎没那么“怕”他了。他高中一度觉得孟窈怕他,包括在云南重逢,也一直觉得孟窈在他面前表现得很紧张,不太自然。
这会儿倒是没有那种感觉了。
她说想去,意愿强烈,许曜便没再阻止。
“那走吧。”许曜说。
孟窈眼里闪过一丝欣喜,很快的速度掠过,许曜捕捉到了,他有些意外孟窈情绪的表露,又不知道怎么的,也轻轻地笑了下。
孟窈没察觉,她在想是否需要上楼回房间再拿把伞,可问题是,她行李箱里收着的那把雨伞曾经是属于许曜的。
孟窈知道许曜大概率是不记得了,甚至即便看见了那把伞,也不会联想到什么,毕竟这世上一模一样的伞太多,一切都可以归于是巧合。但孟窈心虚,不敢冒险。
她纠结的这会儿功夫,许曜已经走到她身边,他手里拿着的这把雨伞是学校的,一周以前他用过,一直放在他房间里。
伞面足够遮挡住两个人的身形,许曜撑好伞,见孟窈没有动作,偏头看过来,叫了她一声:“走吧。”
孟窈看向他,用了近十秒的时间确认他的意思,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躲进伞下,和许曜并肩走在一起,转头就可以看见许曜握在伞柄上修长的手,以及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这一幕像是一场梦。
是孟窈想都不敢想的美好。
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幸运。
那一年的四月份,她和宋思琦在食堂遇见了许曜和郑桦。那是她高中最后一次见到许曜,尽管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在她看来,月亮就该干干净净地挂在天空上,但随着许曜保送提前离开学校,她觉得对于她而言,青春好像跟着已经落幕了。
她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一天。她能在云南和许曜再见面、和他相处,走在同一片雨里,共撑一把伞。
孟窈没办法不感到雀跃。
人都是贪心的。
她想。
隔得远远的反而还能忍耐,一旦走近就很难克制住。
比如,这个时刻对孟窈来说太珍贵,有那么一瞬,她自私的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或者,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雨哗啦啦下着,孟窈沉浸其中,难以清醒。
走出学校,许曜提醒她小心。
学校外的路由于下雨,变得十分泥泞,很不好走。
那处狭窄弯曲的斜坡在这种天气下显得更加危险,坡面湿滑,泥土路变成了泥浆。
这个坡面此时不适合两个人并肩走,许曜没多想,将伞递给孟窈,说:“我走前面。”
孟窈没有想到路面情况如此糟糕,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给许曜添了麻烦。
偏偏又不是毛毛细雨无伤大雅,许曜不撑伞,下一秒浑身就能被淋湿。两人一前一后走,却又不方便再一起撑伞。
孟窈不想接那把伞,她不愿意许曜淋雨,宁愿自己淋,她在心里计算了下,走完这个坡也就差不多四五分钟,不算什么大事。
可没等她出声拒绝,许曜又将伞往前递了递,仿佛看破了她的想法。
这个动作让许曜完全暴露在雨帘之中,孟窈错过了拒绝的时间,再推辞没有任何意义。
孟窈接过伞,许曜走在她前面,孟窈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愧疚。
许曜倒没在意这么多,他担心孟窈在身后不好走,时不时回头望一眼。
孟窈也的确走得艰难,身体摇晃了一下,许曜怕她摔,想也没想,下意识地伸出手,朝她摊开手心:“手给我吧。”
孟窈一愣,要不是许曜摆出了动作,她会疑心自己产生了幻听。
孟窈感觉到一阵脸热,无措到说话都有些慌张:“不用,没关系,我能走。”
许曜当然知道这样有些尴尬,但眼下安全问题最重要。他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常,说:“这段路很滑,不好走,避免摔跤。”
他手一直伸着,又是为她考虑,孟窈做不到再拒绝,迟疑着,抬了抬手,还在犹豫挣扎间,许曜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手心的温度是温热的,手背上有雨水,顺着手指缝隙滑入掌心,将孟窈的手腕也沾湿了,按理有雨水,应该会觉得有点凉。但孟窈垂眸看着许曜的手,只觉得被他握住的那一块肌肤烫得厉害。
她觉得这段路似乎比刚刚更不好走了,她无法将注意力放在脚下,想极力克制一下自己心跳,让它恢复到平常的状态也是徒劳。
这几分钟很漫长。
走到山坡下,站稳,许曜松开了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孟窈的心却重重往下一压,她盯着自己的手,手指无意识收拢了下,紧接着她将手往后藏了藏。
许曜的裤脚上都是黄色的泥浆,衣服也淋湿了。
孟窈顿时反应过来,强迫自己丢掉那份尴尬,她伸长手举了举伞,将伞向许曜靠近,发现够不着,又踮了踮脚。
许曜察觉到她的动作,沉默着将雨伞接了过来。
他来接雨伞时,孟窈松手松得极快。
接下来的平路好走很多,但他们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走在一起也没有说话。
下雨天大家都没有出门,孟窈跟着许曜经过几户人家,都没有见着人影。
到达蒋俊家时,门口站了一个男人。
他看见许曜,往前迎了两步,率先打了声招呼:“许老师,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许曜说:“不用客气蒋叔。”
他和孟窈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那名被他唤做“蒋叔”的男人看见了他衣服上的湿迹以及鞋面、裤脚上的泥印,更加不好意思了。
他动了动嘴,心里感觉很过意不去,偏偏不善言辞,说不出其他感谢的话。
许曜留意到他的目光,也知道男人感到抱歉,刻意转移了话题,向他介绍了孟窈。
“孟老师,我知道我知道。”蒋叔转头看着孟窈,他看上去很憨实,“蒋俊回来跟我们说了,学校来了一个新老师。谢谢你啊。”
孟窈听懂了,摇了摇头,说不用谢,又说应该的。
她面对这样淳朴善良的人也有些无措。
许曜在她身侧轻声介绍:“这是蒋俊的父亲。”
孟窈猜到了,虽然这个男人身上为生活奔波劳碌的痕迹较重,她跟着许曜礼貌地叫了声蒋叔。知道对方只请了许曜帮忙,主动解释说:“我过来看看蒋俊。”
在蒋叔看来这是他们的荣幸,代表老师看得起,连声道欢迎。
他请许曜和孟窈进屋,用方言喊了声蒋俊的名字,说老师来了,让他赶紧出来。
又找了块毛巾擦了擦椅子。
蒋俊从右侧的房间跑了出来,他已经很瘦小了,穿在身上的衣服却还小一些,外套袖子连手腕都没遮住,裤脚也短了一些。
他起初也以为只来了许曜,从房间跑出来看见孟窈时刹住了脚步,睁大眼睛眨了眨。
孟窈对他笑了笑,叫出他名字,蒋俊才小步地挪过来,叫了声许曜哥哥,又望着孟窈有些害羞地叫她小孟老师。
孟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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