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常昀赶回明月坊时,只看见牡丹房间的窗户大大敞开着。

    不过为了防止又是调虎离山之计,常昀还是让人把明月坊上上下下搜了一遍。

    然而杨蟒的踪迹已然消失,恰如那散去的香气。

    “……这是十八两一件,这个三两五盒”萧翡倒还待在牡丹的房间里,在那儿不慌不忙地打着算盘算账。

    “娘子,你这搜了许久想必也累了,不如也在牡丹姑娘这儿坐坐休息一下,想必她不会介意。”看常昀搜完后,还敢像个没事人般唤着“娘子”。

    “自然不会,县尉大人为咱们襄城县的安危奔忙,奴家应该敬”而花魁牡丹也是神色如常,一边说着一边端起酒壶准备斟酒。

    “萧翡!”却听常昀一声怒吼,其声气之烈,饶是牡丹这样惯会斟酒的老手,竟也被惊得不小心洒了两滴在桌上。

    “你不务正业,自甘下流也好,轻佻浪荡,败我清誉也罢,那皆是你私德有亏,旁人骂你损你倒也管不得你自个儿堕落。但你若当真和赤林贼有瓜葛那就是通逆,是自寻死路,人人敌之!”

    常昀是素来讨厌萧翡,道他无耻可恶,但她此前的确没想过,萧翡区区一个脂粉商人,竟然也会跟赤林贼勾结在一起,一个她认识并且也算得上有几分熟悉的人,竟然也会跟赤林贼勾结在一起。

    质问?痛斥?她死死地瞪着萧翡。

    “娘子,为夫与牡丹姑娘真的清清白白,只是生意关系,你纵然恼我,也不能随口就安这么大顶罪名吧。”

    可她从萧翡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慌乱心虚,甚至唇角还是他惯常那副微微上勾的样子,狐狸眼中也还含着几分笑意。

    是啊,她常昀这一番还真是被他萧翡耍得团团转,一无所获,除非抓到杨蟒亲自指证萧翡,不然的确拿她的确拿萧翡无可奈何,他又何必慌乱,反倒可能被自己抓住把柄。

    常昀收回了目光向外走去,她的头少见地有些低垂,她很失望,对她自己,若非是她的个人情绪太易被左右,也不会掉进萧翡的圈套。

    “若这赤林贼当真是自寻死路,人人敌之,娘子不必劳神,百姓亦灭其众,官府何需清缴,天自亡之。”萧翡却忽地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常昀侧目却见萧翡又埋头打起算盘算起他的帐来。

    她摇了摇脑袋,深吸口气,让自己不要再被之前的事所干扰,重新昂起头来,加快步伐,无论是否为时已晚,当下要务,还是先带人将四周搜索一番,看看是否会有其它线索。

    “萧郎你既已知道了常姑娘高升县尉一事,难道没听说另一件与她有关的大事?”

    常昀前脚刚走,牡丹突然问了萧翡一个问题。

    “何事?”萧翡回问道,倒没有抬头,继续核算着账目。

    “常姑娘前月除了斩那逆贼飞天蜘蛛,还美救英雄了呢。”

    “美救英雄?”他拨弄算珠的动作似乎有片刻滞涩。

    “对啊,救得可是咱们的刺史大人。”

    “你是说豫州刺史柳植?”

    “萧郎好大的胆子,竟直呼柳大人的名讳。总之这柳大人被常姑娘所救后便对她一见倾心,前日来了咱们襄城县,传闻已向常家表明了婚配之意。”

    萧翡终于抬起头来,他寻常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全然隐去,显出五官分明甚至有些锐利的棱角来,却是没再继续问,而是给牡丹报了个帐:“总计一百二十三两。”

    “这柳大人是何许人也呀,论有为二十三岁官至刺史,论才学他的《雁回篇》当今名士何人不读,论家世除了当今外戚黄氏还有谁能与四世三公的柳家相敌呢?”但牡丹却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她一边去取银票一边继续说着。

    “萧郎你除了年岁轻些,样貌也算一等可平分秋色,实是没法跟人比呀。萧郎还是死了对常姑娘的这份心吧。”牡丹把银票递给萧翡,忽然俯下腰在萧翡耳畔轻言:“萧郎若是心中哀愁,奴家也可为萧郎”

    不过牡丹话音未落,萧翡直接站起身来连退几步,朝牡丹鞠了一躬:“姐姐身子金贵,岂是我能碰得起的。多谢姐姐照拂生意,但萧某想起一件急事,得先告辞了。”

    “萧郎忒是小气,外间人人传言你将钱财全都挥霍在了这烟花柳巷之地,谁知我们姐姐妹妹们的银子到了你口袋里,全都是只进不出的。”牡丹娇嗔了一句,但看萧翡还鞠着身子态度恭敬,倒也没再为难他。“罢了,走吧。”

    “多谢姐姐见谅。”萧翡直起身子退了出去,此后又吩咐了手下们取走了货箱。

    ——

    日落西沉,常昀带着人搜了好几个时辰,终究是没有找到杨蟒的踪迹,常昀推断他多半已经跑出县城去了。

    这让她很是挫败,四年来上阵杀敌剿匪她从没输过,没想到如今刚刚上任县尉抓个负伤的逆贼,竟然会出师不利,甚至还被萧翡玩弄了一番……

    在差役们面前,常昀勉强撑着一副领头人的样子,不能垂头丧气灭自己威风,然而一走出县衙,脑袋还是耷拉了下来,觉得颜面尽失。

    “哎哟。”还因心不在焉把脚给扭了一下。

    常昀低头一看,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被人踩了一脚了,还好死不死地正正赖在路中央。

    她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那石头上竟生出了一张戏谑嘲弄的笑脸来,与某个人如出一辙。

    “挡路!”常昀低声咒了一句,立时想要踢开那块石头,但她还没提脚,忽然又喃喃了一句:“……那熏香如此浓烈,周围怎么可能没有其他人闻到?”

    于是她想起了萧翡不久前的那句话,像赤林军这样的逆贼难道不当是人人敌之么?可为何四周的百姓们却无人提供线索。

    难道寻常百姓并不仇视赤林贼?甚至除了萧翡与牡丹之外,还有其他人冒着同罪的风险去帮忙那赤林贼头杨蟒躲藏逃窜

    不不,常昀,你在想什么啊?赤林贼可各个都是意图谋逆窜上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自然是天下皆敌。这些年为了平叛牺牲的义士有多少?你可不要被萧翡那些胡诌扰乱了心绪。

    常昀敲了敲自己脑袋,加快了步子,想把这些胡思乱想赶走。

    “常姑娘在为何事烦忧?”却听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问道。

    常昀一愣,往旁边一瞧,站在她身侧的男子,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丰神俊逸,端端瞧着他的眉目,便觉其间风骨自现。

    不是她前些日子救下的豫州刺史柳植又是谁呢?

    常昀赶忙收了眼神,俯首见礼。

    “见过,柳……柳大人。”

    思及这样一位翩翩君子,当朝名士,日前竟去家中言及有意求娶,饶是常昀这样一位女巾帼也难免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慌张,言语都结巴了起来。

    “常姑娘何须如此见外,若非姑娘相救,什么大人恐怕都做小鬼了。”柳植回敬了一礼,许是为了让氛围轻松些,还打趣了自己一句。

    “大人吉人自有天象,不是下……”常昀却始终还是觉得有些拘谨,不过倒是把下官二字改了个口,“不是我,定也会有别人相救。”

    “也许吧。常姑娘还未说是因何事苦恼呢?”

    常昀思索片刻还是说出了口:“我方才在想为何赤林贼屡禁不止,越剿越多?为何会有百姓不帮着官府反倒帮着逆贼?”

    “……”见柳植半晌未言,常昀当即想要伏首告罪:“是下官失言了。”

    这时却听柳植叹了口气,道:“姑娘所问,我亦有所思。”

    “不知姑娘对过关税如何看待?”

    “官府修建官道,把守关卡,保障通路哪一样不需要耗费人力物力,过关税固然该收,不过税金的额度或许是偏高了些。”

    “三年前,我与家兄柳卓还有诸位同僚共谏新政之时,便有提及这关税过高一事,此后朝廷推行了各级关卡税标定则,原以为可使境况缓解,反使各郡县大修关卡,更有甚者同一关卡既收郡税亦收县税。”

    “这……”

    常昀出门多半随军,而父亲也算有个一官半职,倒并不需要缴纳过关税,因此对于关税过高也就是偶尔听人抱怨罢了,如今听柳植一说才知其中还有这些款曲。

    “而这被赤林军打下来的关卡都只用向他们交一道过路费就成了,还有不少关卡因他们人手不够而被废弃。”

    “故而,虽赤林军所征亦是不义之财,却也有人觉得总归少交了些钱”常昀逐渐明白了柳植所说的关税与赤林军的关系,踌躇片刻又问道:“大人可有想过整治之法?”

    “日夜思之,”柳植先是颔首,接着却又摇了摇头,“可惜这刺史一职听着风光,却徒有监察之权,无法施政。”

    没想到像柳植这样的天子骄子竟也会如此无可奈何的模样,常昀看着柳植微微蹙起的眉头想要宽慰他一二。

    “大人无需太过失落,天道有四时,凛冬迎新岁,越是寒冬不正也代表了会有新的气象来临么?”可思来想去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言辞,最后只得吟了句柳植的诗。

    “呵,”没成想倒还真让柳植轻笑了一声“几年前的拙作没想到姑娘还记得。”

    “大人过谦,当今士人何人不读雁回篇。”看见柳植展颜,常昀干脆再吟了一句:“何处春风至?雁群自然归。我近日听闻朝廷有意让州一级官吏领任实权,大人必有可为。”

    “姑娘所闻不错,朝廷确有废史立牧之意,不过我已谢绝了豫州牧一职,明日便要启程回蜀中了,此次前来其实就是为了同姑娘辞行。”

    “大人既有一腔抱负,为何卸任?”常昀有些不解。

    “士人皆谈抱负策论,可大多空谈。我这次赋闲归家意在静思自省,唯为社稷寻得可行之法再谈为官。只是”柳植话语与步伐忽然都停了下来。

    常昀正是奇怪,却见柳植转向了她,还将身子微微俯低,好叫二人目光交汇,才缓缓再开口道:“姑娘可愿随我共寻此法?此前虽同常伯父与伯母言及,却还未单独征询过姑娘的意见呢。”

    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认真,常昀先是呆愣片刻,之后便觉得有热气往面上涌,双颊瞬时变得绯红。

    她虽时常自恃也能做个不让须眉的英雄,然而柳植是何等人也,他若求娶,天下间哪个女儿拒得了,他却先询了自己的父母,还要再问自己的意见,甚至俯下身来同自己讲话。

    如此相敬,竟叫常昀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了,一股羞意让她双眼垂向地面不敢再与柳植对视。

    许是她半晌没说话,叫柳植有所误会,又问道:“姑娘不愿?”

    听到柳植言语失落,常昀赶忙摇了摇头,竟慌慌张张地抱了个拳,道:“常昀愿随大人同行。”

    柳植又轻笑了两声。

    常昀这才觉得此情此景,抱拳似乎有些不妥,也只能尴尬地赔了两声笑。

    “莫要再唤我大人了,叫成荫吧。不知姑娘可有表字?”

    如今古礼早已衰退,唯有一些世家子弟仍取表字,且演变为了只有亲近之人方才唤字。

    常昀自然没有,她摇了摇头。

    “昀为日光,不若就取少阳二字如何?”

    听上去似乎有几分道理,常昀刚想点头,另一个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古礼云,女子许嫁而字。素闻刺史大人名高才高,如此看来这占女郎便宜的本事也高。哪怕是街边的叫花子也知道求亲需要三书六礼,没听闻过三言两语便许嫁的道理。”

    那声音满满皆是嘲讽。

    常昀看到人影倚在不远处的墙边,双手交叉环抱一副看戏的姿态,却是双眉压低,那双狐狸眼眯起,看得很不高兴,甚至有些微愠。

    她并不常不对,是压根不曾从萧翡脸上瞧到过这种神情。

    “你在这儿做什么?”常昀快走两步到萧翡身前瞪着他质问道。

    却见萧翡神情严肃直起身子,将双手交叠于胸前,俯下身子,将头磕于手上,煞有其事地一拜道:“向娘子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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