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阿木,醒醒……”
小伍摩挲林沐风的肩膀,轻声叫醒他。
他睁开眼,见她坐在床边。
窗半开,夏日晨风拂面而来,小区香樟树上小鸟唧唧啾啾的鸣叫也随风吹进卧室。
小伍凑近他的脸,有些过意不去地恳求道,
“抱歉阿木,可以陪我出去一下吗?”往日清脆的声音有些颗粒感。
他坐起身戴上眼镜,也哑着嗓子问,“是一夜没睡吗?”
她起身回头答道,“睡了一会。”
寻到手机看时间才是早晨五点四十,林有些困惑。
小伍随意从行李箱中抽出一件衣服,抬头问,
“阿木,车钥匙你放哪了?”
……
一路无话,小伍开着林沐风的车,行驶在公路上。一路畅通无阻。
上车前他问她去哪,提出他来开。小伍摇头拒绝,说她头脑意外清醒,所以不必担心。
起先只有车窗缝透过的风声,与导航的声音。
而后两人简单交谈几句路况,气氛又落回沉静。
女孩的声音和状态皆是风平浪静,只是不知在那之前,经历了怎样一番潮起潮落。
不消解释,林沐风清楚她要去干嘛。但他心中无法理解。
可此刻不问才是最大的默契,所以他回头目视前方。
到了机场,小伍在大门口下车,林沐风也换上驾驶位,去泊车。
她跳下车后疾步走进机场,找到对应办理柜台,发现那处有三五个人在排队。
一眼望去,没有。
又匆匆去国际航班安检入口。
霄云机场很气派,这会正是人少清净的时间。眼前看起来像足球场那么大,她的快步变成慢跑。
光洁大理石地面被蹭出声音,倏然她脚步顿住了。
此时需要调动声音喊出来,她却有些怯于说那个字。
但终究是叫过无数次的,她出声道,
“妈…”
那人还在顺着隔离带向内走。
她急切将声音放大,“妈……”
脸上架着墨镜的戴金凤手持护照,脚步一驻。慌急顾盼,一回首女儿站在几米开外。
她情急哀吟了一声,反着隔离带的方向走了几步,又从下面钻了出来。
走近女儿问道,“小伍,你怎么来了,这才几点?”声音有些哽咽。
气氛有些尴尬,但被心酸冲淡了许多。
女孩努力稳住声线回道,
“我来送送你。”
戴着墨镜本不显表情,戴金凤咬住颤抖的下唇,上前一把搂住女儿,
“小伍,妈妈对不起你。”
“我们对不住你啊宝贝。”
泪水应声落下。
乔岱妩十几年来始终告诉自己,她不需要任何人向她道歉。
但此时此刻却无法否认这句话的力量。
她睁大眼睛,一滴泪水不听话地坠落。单手抱住母亲,下巴抵在她肩头。
小伍终于轻声问了那句萦绕胸前多年的疑问,
“妈妈,日本也不远。为什么过来看我一次,那么难?”
小伍妈妈心痛如绞,抱紧女儿。而后松开怀抱,看见她泪眼坚定,想诚恳求一个答案。
她下意识解释,“江儿他没有中国护照,办理手续特别复杂……”突然耳边流淌过女儿昨晚说过的话,她只要一句实话。
戴金凤心一横撕下伪装,揭开厚重的贴布,露出自己最丑陋的伤疤,
“小伍,妈妈总是不敢来见你。”
“我怕你不想要妈妈了……”
小伍垂着头,眉间动容,认真听她倾诉。
“我怎会不想你?生了江儿后的每一天,妈妈眼前,恍恍惚惚出现的都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啊。”
她抓着女儿的手,泣不成声。
母女俩已找了一处背靠墙的等候座位,四下无人,小伍靠在妈妈肩上。
“当年是我懦弱,想着一个人顾不好你,又顾不好事业。太要强,也太糊涂了。”
“再让我选一次,妈妈一定会把你带到身边。有了女儿、儿子,我什么都不怕。”
小伍破涕为笑,问道,“那不要男人了?”
戴金凤赌气道,“不要了,就要我的孩子!”
小伍想到爸爸。估计再来一次,她妈还是要离婚的。终究那年,都不是对的人,但好在她还是出生了。
她笑道,“你说梅英阿姨那么优秀,图我爸什么呢?图他年纪大?图他长得帅?真是美色误人。”
戴金凤听女儿这么讲,拍了拍她的手感慨道,
“她是个比我聪明的女人,始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懂得拒绝。你爸爸也不似当年那般冲动了,还是会听她劝的。”
“不过听她的意思是不会和你爸结婚的。至少短期来看不会。她说两个人做伴就知足了。”
小伍妈妈叹道,
“人这一辈子,一次失误,就能铸成大错。永远的魂牵梦绕,有愧于心。错过你的童年,妈妈一辈子也还不清了。虽不求你能原谅,但却希望你能脱离苦海。”
小伍心情放松,心胸也宽广了,她劝慰母亲,
“妈,我放过自己了。你也放过自己吧。都往前看。”
不去纠结什么道歉和原谅,早点想通,停止自我折磨就好。父母子女的情义,是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烂帐。
“虽然你们错过了我的成长,永远补不回来。”
“但这不幸中,却有一万幸。”
“你将我托付给爷爷奶奶,他们是全世界最适合的人选。二老把我养大成人,拥有眼前这一切,而我也很知足。”
“我爸则是托生在一个好的家庭。虽然他年轻时不懂如何为人夫、为人父。但他却自带了一对最好的祖父母补给我。”
“以后想不通,就用这个安慰自己吧!”
她扬起下巴,搓了搓母亲的肩膀。
戴金凤一时怔住了。
之前一直觉得小伍懂事。但今天她才看到,女儿灵魂中闪出剔透的光芒,是她这辈子也没法被点化成的。
也许小伍真的没有久久困于苦海,而是遇到苦海就会想办法挣脱出来——就像昨晚的痛苦过后,她今早还能主动迈出脚步来机场一样。虽是让步,但却也是饶过自己的未来。
母女也没多少叙旧的时间,戴金凤匆匆嘱咐女儿去医院复查告诉她结果,昨天听了失忆的事她一时错愕,没反应过来。
林沐风从远处走过来,不知应不应靠近。小伍和妈妈一齐对他挥挥手。
他挺拔俊朗,穿着简单白t恤就清爽帅气。
小伍妈妈友善看向他,眼里全是笑意。
二人站起身,女孩一把挽过男友,给妈妈正式介绍,
“妈,我男朋友林沐风,那天你们远远见过一面的。”
戴金凤使劲点点头,拉过林的手拍了拍。林沐风有点僵硬,也知趣地握住抖了抖。
“小林啊,多亏有你。我和小伍爸爸要谢谢你的。”
他一时不知作何回复,感觉对方不是太见外了,而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
小伍给的陪伴和照顾,是他的必需品,他希望她也同样想。有什么谢不谢的?
“阿……阿姨,您太客气了。”他礼貌回复。
戴金凤也不顾双眼水肿,墨镜始终没戴回去。她细细打量林沐风的脸和表情,越看越满意。
她认真道,“不是的小林,必须要谢谢你。你不知道,你在小伍身边让她开心,给我带来多大安慰。你们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就是这个谢意,必须让人受着了咯。
林沐风看起来很乖,抿唇点头问,
“阿姨,您的航班是几点?”
小伍母亲转而望向女儿,脸上不止一丝留恋不舍。
母女俩手牵手一起踱去国际航班入口。
把她妈送回刚才的位置,两只手才分开。见母亲边朝内走,边伸长手臂挥着。
她也学一样姿势告别,最后在五步之遥叫住她,
“妈……”
戴金凤止步等她后话。
“下次有机会,带小江回国玩吧。我想见见他。”
“不是说和我长得像吗。照片上看不出来呢。”
戴回墨镜的女人惊喜地嘴巴微张,急忙一拍手,说道,
“怎么不像呢,他刚配了眼镜才看不出的。江儿在学校可受欢迎了,有几个女孩子喜欢他呢!”
小伍宠溺笑望母亲,应道,
“肯定是个小帅哥阿,不然怎会是我弟弟?”
话音刚落,戴金凤激动地鼻尖发酸,用力点点头,在洒泪前和女儿告别,一转身进了关口。
回去的路上,林沐风开车,小伍坐在副驾驶满脸轻盈。
他空出右手牵过她的左手,在唇边轻吻,问道,
“为什么非要这么懂事?”
小伍知他所指,眯眯眼睛反问,“为什么不呢?”
她想起今夜凌晨睁开眼因为心堵无法入睡。回想到某人跟她说过的一番话。
“有人跟我说过,‘涉及情绪的矛盾,要先解决情绪。’昨天我哭过,情绪也释放了,但想到接下来就心里很累。所以下一步当然该找办法让自己重新振作啊。这是我的方式。”
小伍说的那人是钱易教授。
那天在咨询室里无缘无故哭出来,她自觉失态,下意识道歉。
钱教授对她说,即使你没有恢复记忆,这也是很大的进步啊。不要否定情绪,先解决了情绪,说不定事情会迎刃而解的。
那句话帮她想通,度过了难熬的夜晚,她等不及天亮就要起身。硬是等到差不多时间,才将林沐风叫起来,她还是想带他去见见母亲。好在今天的结果很圆满。
林沐风只是为她抱不平。设身处地,他的方式会是不理睬、冷处理——不给他们一丝关怀和目光,没有期待又不会影响心情。但小伍今日的处理方式却不同。
他问,“小时候你就没恨过吗?”
他不觉得受过伤害的人,必须要像天使般选择原谅。
若她没怨恨过父母,那又凭什么呢,就因为他们给了她生命?
听到他的问题,小伍思索片刻,直视眼前的路说道,
“爱是不会消失的,恨也不会。但它们会变得很淡很淡,淡到外表看不出来。”
“心中是否要抓着不放,是我的选择。”
“阿木,我现在选择开心了,不好吗?”
……
说到底,今天还是小伍23岁的生日。
两个人,就像她昨夜所说,把这天当成平凡无压力的一天,去吃饭看电影。
傍晚电影结束后,准备打道回府,回家睡觉。
进屋后不久,突然铃响,林沐风像是预知一般,在第一声就去开了门。
她倾斜身子,探头一看。
乔一晨在客厅换鞋,地上摆着一个方盒。
她无语地转了转眼睛。又搞事。
碍于昨天的乌龙,还是蹭上前打了招呼,
“一晨哥,来了。”
“嗯。”男人低头拎起盒子,镜框挡着,看不见他的眼神。
他把东西递给林沐风。小伍努嘴想着,这么会掐时间,一定是阿木在看电影时偷偷传信。
昨天他还为难阿木呢,为啥要听他使唤。
“干嘛啊?”她小声嘟囔。
小伍挺无奈的,一表达不爱过生日的想法,周围就有人觉得她是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和林沐风交往,才终于拥有躲出去的理由。
“奶奶让我来的。”乔一晨谎称。
其实没人叫他来,只是他知道她和小叔吵了架,生日也没庆祝成。忍不住过来刷个存在感。
林沐风推小伍去桌前,说道,
“蛋糕又没罪,就当普通甜品吃了吧?”
她无奈笑了笑,坐下凑近桌面,盯着眼前“雪白顶着亮红”的草莓蛋糕,点头说好。
“啪——”
乔一晨把灯关了,用打火机点亮一根蜡烛,
“既然决定要吃,那就顺便再吹个蜡烛。”
小伍深吸一口气,瞟了一眼做作拍照片的对方。
因为昨天的事有些理亏,没多废话,“呼——”地吹熄了蜡烛。
女孩脸上的表情在说话:“可以吃了吗?”
一晨回想她昨天的来电质问,
“是不是我乔岱妩举目无亲,你才会开心?”
那句话没惹怒他,反而使他思考半天。
他不要她举目无亲。
只是想念那时被他抱在怀里,啜泣着叫他哥哥,也只有他才能哄好的小阿妩。
他还是想知道,到底她是受了委屈,还是真不在乎。
若是不在乎,那是不是往事只有他还记得清楚?
……
秦帅刷到乔一晨的朋友圈,“23岁快乐,不爱过生日的大小姐。”
照片里,蛋糕旁等待的手。即使在昏暗烛光下照不真切,他也能分辨是谁的。
不想显山露水,他没点赞。
只在午夜12点前的最后一刻发她一条消息。
qs:祝你未来每一天,都比今天开心。
如果做不了第一个祝福的人,那他就做最后一个。
收消息的人看后没回。
但她进入梦境前在想,过生日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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