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于太师椅上的美人缓缓起身,踏着极其缓慢的步子走下了面前的玉阶。
而在彩云的心中听来,来人的步调却像极了那催命的画符,一点一点向她靠近,她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玉华公主?
自她被谢砚书赶出国公府后便同爹娘到了庄子上干杂活,她想自己这一辈子许是都已无法翻上枝头了。
谢砚书将她赶出府中,也算是给她留了条生路,她本已按下了心中的有欲念,打算在庄子上安稳度日的,未成想随着庄子上的管事上街时竟被人捆走。
先是将她关在了不见天日的地牢之中,用尽了酷刑,划伤了她的脸,挑了她的手指甲又带来了此处。
“听闻你是因想爬上世子的床未果,而被人给赶了出来?”
萧长歌涂有蔻丹的手指划过了彩云血迹斑斑的脸,她挑了挑眉,讥笑道:“就这幅模样,还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
一声更比一声响的磕头声在偌大的宫殿内回绕。
萧长歌冰凉的指尖掐住了彩云的下巴,逼迫彩云只能仰视着她。
“你呢想爬上谢砚书的床也不过是为了攀高枝儿,我今日让你来此是想给你个机会,你若抓住了这机会,不仅性命无忧,还能享一生荣华富贵,这机会,你要还是不要?”
萧长歌笑容艳丽,柔肌如玉,像是一朵带有尖刺的娇花,以上位者的无上之尊俯视着地上不堪一击的彩云。
“奴婢愿意!”
萧长歌松开了钳制住彩云的手,接过了宫娥递来的绢帕,细细擦拭着手:“前些日子坊间都在传世子爷抱了个孩子回府?”
彩云浑身颤抖,她头如捣蒜:“正是。”
“那孩子是谁的?”萧长歌早就派人在定国公府四周打听了个清楚,都说那朗艳独绝的世子爷抱了个稚子回府,且眉眼还同他有几分相似,想到此处,萧长歌握着帕子的手倏然收紧。
彩云还在府中时便听说玉华长公主对谢砚书痴心一片,她如今算是弄清楚了自己为何会被带来这里受尽折磨。
可她并未将这份痛苦带来的嫉恨放之于萧长歌身上,在她的脑海中浮现的反倒是薛予宁的一张脸。
彩云稳了稳心神,褪去了方才的惊慌:“是世子爷同府中的一个狐媚子所生。”
“什么?”萧长歌倏然便将手中的巾帕撕碎,上好的丝线飘落在地,染上了彩云的鲜血。
难怪他谢砚书不肯接受自己的心意,竟是身边早就有了人?
“那狐媚子名为小宁,入府不过半月就迷得世子团团转,说是二人早在府外相识,因缘际会之下便有了那孩子。”
彩云死死扣住自己的衣角,若不是薛予宁,她何至于被赶出府?何苦受此罪?
萧长歌艳丽至极的面容上突然显出了一道瘆人的笑:“小宁小宁,又是小宁,他谢砚书倒真是长情,眼下薛予宁不见踪迹,他竟找了另一个小宁!那狐媚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彩云唯唯诺诺地开口:“那狐媚子确有几分姿色,白如冬雪,玉骨仙姿,声若黄鹂,身量苗条,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最是勾人”
“啪”的一声,打断了彩云的话,她本就血红的脸上再次落下了一个鲜艳的手掌印。
在萧长歌身边的宫娥玲珑上前斥声道:“玉华公主在这儿便是百花也黯然失色,你方才所言又是何意?”
彩云这才反应过来,她忙叩头:“奴婢嘴笨,那小宁怎会有公主半分姿容?不过就是个以色侍人的贱婢罢了。”
萧长歌冷笑一声,然而在下一刻她的双眸倏然闪过一丝明光,她转身而来,向彩云探身:“你是说那小宁才入府半月?”
彩云声线微颤:“是的。”
萧长歌鲜红的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将军府在半月前的一个雪夜被查抄,府中人唯有薛景琅被捕入狱,其余人皆被当场斩杀,但事后清点人口时,却发现少了三人。
正是薛予宁,薛归远以及一名婢子,而那入了国公府的婢子也为小宁
萧长歌再次躺回了太师椅上,接过玲珑递来的手炉,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打碎了宫殿的寂静。
“或许这小宁正是那叛贼之妹薛予宁呢?”
景和五年,西北战事吃紧,敌军临近明安边境,危及周遭城池,是以景和帝封定国公世子谢砚书为征西大将军,掌黑羽军,于腊月十八出征。
是夜大雪,远山覆白,江河封冻,夜风潇潇,宛若刀片一般剜人肌肤。瞧不见光亮的定京城四野人迹灭,唯有大雪倾落在枯枝上,打落堆叠的雪团声在静谧的街道里掀起波纹。
烛光似晨昀,将一道倩影投射在了青帘之上。
帘布之上人影微动,女子轻然颔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朱色的福袋,想要往面前的行囊里塞。
可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薛予宁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想将手中的福袋藏于身后,而面前的大门竟先一步打开。
“吱呀”一声,一股雪粒子卷风而来,让薛予宁打了个寒战。
那人挺拔的身影挡在门前,落下一道阴影,他难得未穿玄衣,而是换上了一件天青色的华服,如同一位端方君子,周身散着一股清冽之气,寒风泠泠,卷起他的一方衣角。
“你怎么在这儿?”谢砚书看见房里的薛予宁后,还当是瞧错了人,往日薛予宁若无事是绝不愿来他房中的,生怕自己故意捉着她不放,寻机磋磨她。
可如今她竟会主动出现在他房中,实在是不同寻常。
谢砚书冷眉一挑,目光便落在了薛予宁背在后方的手上,朱色的一角在薛予宁的白裙边上尤为醒目。
“这是你要送我的?”谢砚书走到薛予宁身边,一个抬手便将薛予宁手中的福袋打落,旋即便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我不是,我没有,你看错了!”薛予宁踮脚想要抢过谢砚书手中的福袋,却被谢砚书轻轻钳住了肩膀。
“嘴硬。”谢砚书清然一笑,避开了薛予宁的手。
薛予宁见争不过谢砚书,索性便坐了下来,认命般地开口:“你此去西北一能护我明安朝疆土,但间接也能保我兄长一命,本小姐也并非那无情无义之人,你于我有恩,就送你个福袋。”
像是窥见了谢砚书嘴角的笑,薛予宁又加了一句:“你可别多想,我那都是为了我兄长。”
谢砚书摩挲着手中的福袋,朱色的布料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暖光,上边儿用金线缝制的“福”字走针工整,一旁的花纹精巧雅致,并不想寺中会有的福袋。
除非,这本就不是从庙中求来的
“这是你绣的?”谢砚书向薛予宁晃了晃手中的福袋。
薛予宁仰了仰头,露出了清美的芳容:“本小姐亲自为你缝制的,还不好生收起来。”
时下她薛予宁尚在被朝中人追捕,便是之前去给破月送月钱也是需乔装一番,因而她便自己给谢砚书绣了一只福袋,好歹谢砚书在归远这事儿上也帮了她,也算是还个人情。
对!就是还人情!
薛予宁心中这样想着,未有注意到身边越来越近的一股幽香。
冷冽的青竹之气在她颈边环绕,福袋的一角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谢砚书拿着福袋,轻拨了拨薛予宁的青丝。
“那薛小姐要我怎样谢你呢?”
薛予宁冷不丁被这一股热气所扰,她猝然起身:“你活着回来就行,本小姐还得报这些日子的仇呢。”
看着薛予宁落荒而逃的身影,谢砚书将手中的福袋紧紧握住,小心翼翼地缠绕在了腰间的白玉环之上。
诚如薛予宁所言,此战异常凶险。
谢砚书的眸中星光忽暗。
朔风忽起,尚未见天明的上京城仍在沉睡,而在城门边上,却有一人打马而过,马尾高高扬起,目若朗星,一双桃花眼不笑却自有万千风流溢出。
他身穿墨色劲衣,如松的脊背未有一丝晃动,一身利落干净,唯有腰间的赤色福袋与这一身玄色相比有些突兀。
“爹爹不走”归远立在白马之前,粉拳在空中挥舞,近日他已渐渐能说上一句完整的话。
归远粉白的脸蛋围裹在兔毛披风内,他张着极其水灵的一双眼,倒映着谢砚书的身影。
薛予宁牵着归远,遥望马背上的人,谢砚书西征之日提前,未有一人相送,因凤阳城已有军队,只欠主将,因而谢砚书只需一人前去凤阳。
沈老夫人伫立在风雪之中,如岩中松柏,她一言不发,可拄着拐杖的手却煨出了细汗。
老夫人虽嘴上不说,但眸中却难掩担忧。
不知为何,应是想到了从前长兄出征,薛予宁也总是这样送他出城,只是那时的城门前百姓夹道欢迎,齐整的军队昂扬出城,何曾像这般冷清了?
一想到还在牢中受灾的兄长,薛予宁的眼中似有珠泪滚落。
谢砚书眉心一皱,薛予宁惯来嘴硬,怎么今日他一要远走,眼前人便像是要落下莹泪了?
难不成真将他放心上了?
谢砚书俊眉微挑,他也不知晓究竟是为何,在瞧见那人眼角的珠泪后,他有一瞬间想要转身,但他按下了心中的波涛,抬眼望向西北方。
“最见不得这哭哭啼啼的,走了!”
晨光熹微,迷蒙雪雾中,谢砚书扬鞭而去,溅起漫天飞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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