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明说完, 抬眼看到娄语的脸色,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问题?”
娄语张开嘴,话卡在喉咙里,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有。”
看她这样反应, 不需要她再明说, 周向明就明白了。
“你恋爱了?”他一针见血,“和闻雪时?”
她语气严肃:“我今天要和你报告的, 就是这件事。”
房间里死寂, 周向明按压着太阳穴, 语气很不客气。
“我当初凑他和你来演这部剧的时候,你忘了我当时怎么跟你说的吗?在危机面前大家都是赌徒, 可是我相信我下的注。”他冷笑, “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抿了抿唇。
周向明懒得再追究为什么,直接问起了怎么办。
“你听完我刚才和你说的消息, 你什么想法?”
娄语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这并不一定是个绝对冲突的问题。”
“哦, 所以你想继续谈这场恋爱, 一边等着这个巨饼砸到你头上?你以为世界上有这样的好事?要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什么,你明白么?”
“serein想要独立事业女性做代言人, 可是独立不代表必须要单身吧?”
周向明听完她的话, 机关枪似的朝她开炮——
“你以为现在是大学打辩论赛?还是做人权题?找出合适的注解就是胜利?现在我们是在和所有人抢资源, 娄语!抢资源!要的不是最正确,而是最极端!”他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子弹穿透她,“你这些年来塑造的人设和远超别人的商业价值就在于你极端的事业心,我们要确保夺取serein的注意就得靠这点。”
周向明语气缓下来:“serein的考察期目前不确定是多久,我建议你尽快和闻雪时分手。”
娄语这次却很倔强:“如果品牌挑选的标准如此极端, 表面顺应时代潮流, 其实本质还是对女性束手束脚的陈腐苛刻, 那不如不代言。”
周向明听后,露出无比荒谬的表情。
“你在质疑serein?你拿什么资格质疑?”
“凭我的眼光。”
周向明气极反笑。
“你的眼光算什么东西?你才是必须活在别人眼光里的你懂么?在别人眼光里,serein就是金字塔尖,你以为爬到金字塔尖的品牌真的不懂这些吗?相反,它才是精准地抓住了时代潮流的本质,整个社会对女性的标准从来没放宽过,甚至越收越紧,想要站在金字塔尖的女人,就要接受各种挑剔的目光,不能有任何掉下神坛的风险。”
“……”
“闻雪时就是那个风险。你们一旦没藏好,不要低估网友扒的能力。还有,别忘了姚子戚团队上次怎么咬你的,他们就等着我们再露出弱点,好再一口咬上来。”
娄语压抑道:“过去都没有任何证据。”
“这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比如你那个中介,他就知道你和闻雪时的过去。想要扒到点什么总能扒到,真正的的万无一失就是没有关系。你现在意气用事,拍戏或多或少也有点影响。你和他复合这件事,应该没多久吧?”
“嗯……就这几天。”
“那不奇怪,人很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你现在正处于一段恋爱最新鲜的时期,哪怕是旧情人,但发展都是一样的。你再想想五年前,感情到了后期就是不堪一击的,抵得过现实吗?五年前你很明智,难道五年后你反而越活越回去?你从上次起就让我非常失望了。‘将军’是不能被情感绑架的,那等于是在战场上把自己的腿给绑住了,靠什么去往前冲?只有被别人超过的份。”
娄语此时在他的长篇大论里逐渐变得萎顿,低喃:“可是一直往前冲……到底要冲到哪里才算终点?”
周向明一怔,又即刻拢起眉头,语气冷酷。
“不用想这么没有答案的事,人活在世就是不断超越,眼前我们要抓住的就是serein。我看你现在也给不出什么明智的答案,到杀青还有一段时间,你自己想清楚。等到杀青了,胡闹也该结束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时身型一停,背着身子道。
“娄语,我必须强调一点,如果你能拿下serein的代言,那么身价就是真的水涨船高了,这个节骨眼你不抓住,就没有什么下一次。”
砰,门一关,他扬长而去。
如果没有serein,娄语不认为周向明会这么反对她和闻雪时复合这件事。
可问题就在于serein的出现。
周向明分析得很对,她身上远大于别人的优势就是这些年攒起来的口碑,劳模,独身,强大,这些刻板印象也取悦了serein。如果她和闻雪时的关系曝光了,那么serein青睐的目光就不一定会再停驻在她身上。
而偏偏是闻雪时,又如果万一,万一顺藤摸瓜被揪出五年前的事被竞争对手泼脏水,那么她绝对和serein无缘了。
可是她也十分确定,她和闻雪时这次再因此分道扬镳,那么他们之间也再无可能。
对于这次的复合,娄语不是一头热地就陷进去,她也并不天真,不如说在做出这个决定时思考了太久太久,一直裹足不前,以致于现在才敢再踏出这一步。
她太害怕了,害怕再陷入到当年的困境里,害怕再次将他置于被最先放弃的境地里,害怕接不住那一颗真心。
什么样的爱意经得起再一次的抛掷呢。
但她的底气又来源于这分开的五年,她不再弱小,已经算是站稳脚跟,不容易再被夹击到当年摇摇欲坠的困境中。他们只要小心翼翼一些,等往事这剧播出,再释放些信号,他们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身不由己。
可是serein代言这件事,完全超出她的预料。
但仔细想想……其实是她天真了。
这并不算多么预料之外的事情,没有serein,也会有别的东西横插一脚。的确,如今她是腕儿了,不需要再担心发生当年那样进退维谷的局面。可在这个位置……却有新的诱惑,不再是立足之争,而是利益之争。
人的欲望是不断膨胀的。
娄语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所有的情绪冲击得她只能维持基本的呼吸。她感觉自己坐在一只泡泡里,叮咚——微信的提示音将她周身震碎。
尤其是,发消息过来的人是闻雪时。
『我听说周向明刚来组里了?』
娄语手足无措地看着这条消息,手指悬在按键上,久久不知道该打出什么字。
『嗯。但太晚了,我们简单地打个招呼就散了』
『好。我现在也到房间了,要睡前打个视频吗?』
娄语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闻雪时看她没有回复,猜她可能是睡着了,也没有再多问,放下手机简单地冲了澡回来便打算睡了。
他刚关灭灯躺下,手机却又猝不及防地嗡嗡震动。
打开一看,是娄语跳进来的视频请求。
……突然现在?
他匆忙地按开床头灯,支着抱枕起来倚在床头,接通了视频。
一接通,他发现她居然连衣服都没换,坐在沙发上,脸色红彤彤的。
他脸色一变:“你喝酒了?”
娄语心虚地看着镜头后搁着的刚开封的红酒,死鸭子嘴硬地摇头。
“只是房间里有点热,我没开空调。”
他才不信:“发生什么了?你和周向明真的没聊?”
“嗯……”她点点头,“好吧,是喝了一点。但只是因为想喝。因为在火锅店看到那两张海报的关系吧,有点感慨。”
这个理由说服了闻雪时,他松口气,不再追究她突如其来的喝酒。
娄语既然被戳穿,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又倒了一小杯,身体探出去喝光。
她知道这样会让他担心,喝前举手道:“这是最后一杯。”
“……”闻雪时微微拧眉,“你就仗着我这个时候不敢来抓你吧。”
她再度缩回屏幕前,凑近屏幕,盯着他看,微醺地调侃:“黑眼圈有点重。”
他松开眉头笑:“嫌弃我了?”
“嘁……我明天拿两盒眼膜给你,我觉得很好用的。”
“好。”
娄语的手指揪着沙发,摸了摸额头,把头发往后一抓,往脸上煽风,焦躁得不行,最后又安静下来,对着镜头没事人道:“那就早点睡吧。”
闻雪时耐心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小楼,有什么话你别憋心里。不要瞒我。”
娄语摇摇头,说我就是想你了打个视频,没别的。她向镜头挥挥手,伸手准备关掉,动作却猛地僵住了。
屏幕中,角落能带到床头柜,上面放着剧本,还有一瓶小小的白色药罐。
那个药娄语不陌生,她之前拍过心理医生的行业剧,所以她认得。
放在床头,显然是他自用的。
闻雪时似乎意识到她的视线在看什么,把手机的摄像头角度偏了偏,床头柜就消失在画面里。
他若无其事道:“好,那你去睡吧,晚安。”
“刚才那个。”娄语的嗓子有点抖,“刚才那是安眠药,对吧?”
“……”
闻雪时揉了揉眉心,半晌道:“是。”
“怎么会这样?是你觉得要和我拍这戏压力很大吗?所以你睡不好要靠药?”
“怎么可能,我不是现在……”他脱口又觉得似乎不该说,突兀地停住,敷衍道,“总之不是的。”
娄语直直盯着他:“你刚才才说过有话不能憋着,不能瞒,怎么轮到你你就不说了?”
“好了,挺晚了,睡吧。”
她却完全不理会他要收线:“不是现在的话那是什么时候?明明船上的时候你还睡得很好,我去叫你都叫不醒。”
他原来明明就是个沾枕头就能睡着的人啊,她当时还庆幸他这一点没变。能安安稳稳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闻雪时沉默片刻,轻松地揶揄:“那看来我演技还挺好的。”
娄语反应过来:“……你早就醒了?”
“不是早就。”他叹息,“是一直醒着。”
在船上她抽到惩罚游戏的那一次,他使了小手段,临时发微信让助理告诉娄语需要叫起床。
可虽然他是使手段的人,到头来最不安的也是他。
那整个晚上,即便吃了安眠药,他依然没能睡着。在关了灯的船舱里,他能看到舷窗外的海面,浮动的海水一上一下,如起起伏伏的往事,将他的身体塞满。它们轻易拨动神经,像拨动琴键,于是他的身体被敲打出各种回响,吵得他根本无法入睡。
于是他一直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黑色的密度逐渐暗下,被时间稀释成不均匀的青蓝。
天快亮了。
那是她即将到来的信号。
他蜷缩进被子里,佯装从没心没肺的美梦里醒来。
娄语此时才隐隐看到海面下的冰川,她伸手摸一摸,那份冰冷直接将她的心脏冻住。
“这五年来,你一直都失眠吗?”
“还好,靠药物可以睡着。”他说得极无所谓,“只是那天在船上有点紧张而已。”
娄语嗯了一声,眼睛高频速地眨着,不想让某种情绪溢出,匆忙挂了视频。
如果当年他不提分手,如果当年她不那么决绝,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他们都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样做能让对方不受羁绊,不再难过,于是作为代价,他们各自承受了分离的生长痛。
她是快刀下去的短痛,而他是侵入每一个夜晚的长痛。
至今,这份长痛都还持续在他身上蔓延着,怎么还能再承受一次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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