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语当下就想转头回去把东西收起来, 但只是这么一想,依然没有改变方向地往摄影棚走去。
就算被看见也没什么, 只是一个后辈送给自己的礼物而已。
只是便签上的最后一句读起来有点撩拨的意思, 让前任看见多少会有点别扭,但她又突然有种很微妙的期待,希望他看见。
因为这没什么值得害臊的,反而是她魅力的一种佐证。
三十二岁了又怎么样呢, 依然前仆后继有人追在她身后示好, 像夏乐游这样的年轻小演员更不是第一个了, 所以她收到礼物的时习以为常,只是随手放到一边。
但这些年要说对其中的谁动过心吗?很难。
这五年里疲于拍戏,片场算是她唯一可以邂逅恋情的地方。可她不是体验派选手, 体系的专业训练和大概算是天赋的东西让她能在角色和自身之间来去自如, 所以她不会移情到对手演员身上。
而她却不清楚那些对她抱有好感的人是不是因为入戏驱使,即便不是, 也目的不纯,只想做剧组夫妻来排遣寂寞。
和闻雪时分开的头两年,自己还没完全起来, 但周向明把她塞进了一个比较大牌的组, 虽然只是配角, 但这个班底对她而言也是高攀了。
男主角是电影咖第一次转小荧幕,算是个大人物, 她在其中饰演他的情人, 对手戏几乎都是和他。
开拍第一天, 他就借着一些亲密互动有意无意地做出越界的举动。
那天晚上, 他就加了她微信, 让她晚上来房间里对剧本。
她委婉地找借口推拒了。没隔几天, 在剧组聚餐时他又刻意换座到她身边,趁大家喝作一团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不用担心我结婚了。放心,我老婆不会知道的。我技术很好,剧拍完我们就一拍两散,如果你不舍得,下部戏我想办法再凑我们到一起。”
这个男人自以为是地以为她是囊中物,只是胆子小不敢上钩。
娄语替他倒了杯酒,推到他手上,很柔和地顺着他说:“可是你老婆在我朋友圈里呢,我要是情不自禁给你点赞,她真的不会察觉到什么吗?”
他脸色一变,干笑道:“……你们认识啊?”
娄语耸肩:“之前在晚会上碰到过,我们换过微信。”
他便不再提这茬,之后拍戏全程都非常规矩,不再对她动手动脚。
这就是声色场里大多数的男人,眼睛盯着女人的三两肉,脑子里飞快地算盘着切下这片肉会不会钝到自己的刀。
要对这些人动心,就像在岩浆里找片雪花那么难。
可她的手心里的确曾真切地飘落过一片雪花。纯净,洁白,理想主义,所以无法在她庸俗的手掌里永存。
从此,她两手空空。
娄语拍完几套衣服后轮到下一套造型,她快步走向化妆间,急于去确认那罐喉糖。
它依然安安静静地摆在化妆台上,没有丝毫挪动。
看来没有被人注意到。
闻雪时已经离开了,娄语环视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是松口气。
比起彰显自己的魅力,不希望被他看见的心情还是更占上风。很奇怪,虽然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但闻雪时就是有一种能让她心虚的本领。
人既然走了,她也就没有特意去收喉糖的心情,任由它摆在原位,坐下来继续改妆换衣服。
下套要换的衣服穿上后却有点大了,需要紧急拿去改良。这是定妆很常见的问题,虽然剧组采买衣服时都会和演员团队沟通细节尺寸,但依然会有不合身的情况,等到定妆这天再根据现场的试穿临时调整。
娄语便把衣服脱下来拿给造型师,里面配套的内搭就偷懒不脱了。这件内搭穿上的过程很繁琐,要从后背系带,她懒得再折腾一遍。又鉴于刚才夏乐游的情况,怕又有人突然进化妆间,这件内搭还是挺暴露,就待在试衣的帘子后面玩手机。
栗子在三分钟前给她发了条微信,报备已经按她嘱托买完咖啡了,正人手一杯分发给摄影棚的工作人员。
『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买多了……闻老师的助理也刚刚买了几袋咖啡过来』
娄语看着这条消息一愣。
『闻雪时他们没走吗?』
『又拎着咖啡回来了,闻老师刚还亲自给摄影师送了杯咖啡呢,不过现在不在棚里了,可能回车上要走了吧』
娄语还和栗子发着消息,就听到了开门声。
没有敲门,直接进来的。
这下,她不必再问闻雪时到底走没走——进来的人就是他无疑。
帘子外的人没出声,她便也沉默,假装自己不在。
结果手机没静音,叮一声,微信的提示消息暴露了她的位置。
栗子在微信里还在同她通风报信——
『刚刚闻老师的助理和我说他去找您,给您送咖啡了!』
“你在换衣服?”
与此同时,帘外闻雪时的声音响起。
娄语尴尬地嗯了声:“衣服需要改,我在这里等。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道:“给你们送咖啡,感觉会拍到很晚。”说着晃了晃手中的袋子,“我帮你拿了两杯,热的和冰的。看你要哪一种。”
“谢谢,闻老师太贴心了。我现在不方便拿,麻烦放到化妆台上就好了。”
她刚说完,突然意识到那个台子上的喉糖,登时头皮一紧。
“等等!”娄语慌忙出声,拉开帘子的缝隙探出头,“还是现在拿给我吧……”
她的身体掩在帘子后面,伸出手,示意他递过来。
闻雪时的眼神往化妆台上轻轻扫了一眼,转道走向她。
隔着帘子,他站到她面前。
“要哪杯?还是都要?”
她胡乱选了一个:“冰的。”
他依言拿出冰咖啡,贴到她的手心:“虽然不能润喉,但能提神。”
娄语捏住杯身的手抖了一下。没有杯套,冰块的水汽贴得人一激灵。
她装傻:“什么?”
“看见了台上的润喉糖。”他笑笑,“夏乐游送的?”
“啊,对。之前算是帮了他一个小忙。”
现在这个氛围难以言喻地微妙……刚才他们还老师来老师去的,生疏地为一杯咖啡你来我往地道谢。现在却近乎于像是情人般被质问,她连衣服都没穿好,全靠帘子挡着。
“没什么事的话可以出去吗?我一会儿还得换衣服。”
他闻言未动,垂眸看着她。
“有事。”他说,“关于之前对的那句台词,你不喜欢多加的那句姐姐,为什么?”
“……你现在和我聊台词?”
“突然想起来。”闻雪时沉吟,“是不是我叫你姐姐有点太恶心了?毕竟肯定不会年轻人那样那么自然。”
娄语哽住,他肯定是看见那字条了,在这揶揄呢。
“你是你,角色是角色,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加不加区别不大,所以不如不加。”她扬了扬下巴,“我说明白了,现在没别的事了吧?”
“没了。”然而,他的手指忽然冷不丁越过帘子,“怎么总是马马虎虎的。”
说着,挑了下她不经意间滑落的内衣肩带。
他的指尖残留着刚才递过咖啡时沾下的水汽,冰得她打颤。
娄语另一只撑住帘子的手不由得收紧,恼怒道:“这就不用闻老师帮忙了。”
他抱歉地笑:“我只是看你双手都没空。”
说完,若无其事地转身推门离开了。
娄语松开帘子,终于得空的手又往上徒劳地拉了拉肩带,手指却在他刚才抚摸过的位置停住了。画面噼里啪啦带火,以前肩带被那只手指钩住通常都是往下掉,这次却是往上提了。
但依然会心悸。
造型师去而复返,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发呆,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回想些什么,立刻板正表情,清清嗓子对着门外道:“……进来吧。”
造型定完,景也搭完,前期的筹备工作都已到位,就等良辰吉日开机。
正式开机前大家先提前进组试拍。这次拍摄大致分为两个场地,一个是国内的戏份,主要是翁煜和秦晓霜从前谈恋爱的回忆以及两个人分开各自的情感线,之后会飞国外某海岛拍摄外景,主要是他们从派对相遇后一起离开,漫无边际度过的那一夜。
国内的部分,美术就在京崎找棚搭了景,省去了飞外地。但棚的位置很偏,方便起见娄语还是住进了剧组提供的酒店,和在外地拍戏时没差。
她不确定闻雪时是不是也选择住剧组,说起来,她甚至不知道他从老房子搬出去后如今住在哪里。
她对他现今的生活一无所知,对他这些年的私人情感经历更是不明。
不是不好奇,只是没有一个可以正大光明向他打探的机会,干脆不问,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承受。之前误解过的黄茵花已经让她明白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她根本做不到自以为是的大方。
车子驶到剧组安排的住处,和市内的星级酒店相比也不赖,是一处度假山庄,楼不高,四面环起来围成中间的小院,栽种四季常青的玉树。
这个环境在偏僻地带算是不错的了,毕竟是专供有咖位的演员导演等主创住的,和剧组大本营驻扎的快捷酒店不同。娄语的保姆车驶进院落时,旁边一辆商务刚熄火,长手长脚的青年从移开的车门处蹦下来。
娄语一看那个身影,关于润喉糖和便签的记忆涌上心头。
她坐在车内犹豫片刻,还是照旧推开车门下去,和夏乐游平常地打了个招呼。
“中午好。”
夏乐游回过身,笑逐颜开。
“姐姐中午好。”
娄语说着没意义的话寒暄:“你也刚到?”
“是呀!”他拉长语调,“来得早还真是不如来得巧。”
“行了,别拍马屁了。谢谢你上回的喉糖。”
夏乐游眼睛顿时亮亮的:“那台词的事你可以有空辅导我吗?”
“我……”
她刚想斟酌着怎么措辞拒绝,有个声音遥遥地从头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娄语一怔,循着声源抬头。
闻雪时正站在左面二楼露天的走廊上,胳膊支在凭栏处,微微俯下身望着中庭,也就是他们所在的位置。
阵风吹落玉树,几片叶子打着旋儿从他身侧飘过。白色衣领也被风吹鼓,贴着他那串细长的脖颈摇摇晃晃,喉结若隐若现。
他在楼上问他们:“你们刚到?”
娄语仰面点了点头:“闻老师很早到了?”
“我也才刚来。房间在几楼,需要帮忙吗?”
“就在二层,不麻烦,会有人帮忙搬。”
“那很方便,我们就在同一层。”
夏乐游插嘴道:“欸……为什么我是四楼。”
娄语哦了一声:“你喜欢二楼?我可以跟你换。”
“那倒不用了……”
闻雪时又问他们,拐了个话题:“你们吃过饭了吗?”
她摇头:“还没。”
“那要一起吃吗?”
他这么一回,娄语反倒有点懵。
她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不然她肯定会说已经吃了。
夏乐游看不懂眼色似的地点头:“好啊!我正好饿了!”
至此,娄语也不好再扭捏,毕竟之后都要个把月抬头不见低头见,跟着说:“行。要不要叫上导演一起?”
“叫过了,但她要调分镜。”
于是,最后还是他们三人来到山庄的餐厅包厢吃饭,闻雪时率先拿出手机扫码点餐,递给夏乐游。
“你先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乐游埋头在手机上划来划去,很快就点完了,他想着顺位递给娄语让她接着点,却被闻雪时截过。
娄语要接的手势一顿,有些尴尬。
闻雪时却直接道:“我帮你一起点了,还是之前的口味?”
夏乐游闻言,视线微妙地转了一下。
娄语察觉到,含糊地嗯了一声:“谢谢。”
夏乐游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们关系挺熟的呀?”
“……我们从录完夜航船之后私下关系就变得不错。”娄语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是吧闻老师?”
他颔首,算是默认。
娄语觉得气氛古怪,又无法吃菜转移注意,干脆推开椅子起身:“我去下卫生间。”
她一走,包厢里剩下闻雪时和夏乐游两个大男人。
夏乐游从怀里掏出烟,手指捻着一根看向闻雪时:“要么?”
他婉拒:“正在戒。”
夏乐游悻悻耸肩:“那我抽会不会影响你?”
“不会。”闻雪时随口补充,“但小楼受不了烟味,你现在抽,她一会儿回来就会闻到。”
夏乐游捻烟的动作一顿,诧异地重复着:“小楼……?”
“哦……就是娄语。”闻雪时扬起唇角,语气平淡地笑着讲,“十年前一直这么叫她,叫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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