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灼心烦意乱地回到府中,  晏九黎还未曾入睡,见他平安归来,眼底闪过一丝放松和矛盾。

    晏九黎双腿腿骨折断,  心底快要恨死那暴君,当然希望晏灼帮他出口恶气,  但据秦良齐所说,那暴君早已毒入膏肓,不足为虑,晏灼如果真的一时冲动杀了暴君,  反而会让全府上下落得弑君的大罪,  反而得不偿失。

    是以他心情矛盾,见晏灼大步跨入门槛,  他才掩饰住复杂的心情,扬起笑脸迎上去:“父亲,您回来了,那暴君可有为难您?”

    晏灼心不在焉:“你一直等在这里?怎么还没有歇息?”

    “我见不到父亲归来,根本睡不着觉,  ”言辞中透露出对晏灼的关切,  等他摇着轮椅来到近前,却注意到晏灼虎口还在往下滴着的血,微微一愣:“父亲,您的手掌……被划伤了?”

    他表情是真实的错愕。

    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晏灼是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战神,  等闲之辈根本近不了身,  更遑论留下长长一道血口。

    他表情透露出情真意切的担忧,立即扭过头嘱咐旁边的仆从:“快去请大夫来。”

    “不必,”晏灼并不把此等小伤放在眼中,  他催促晏九黎:“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过几日还要殿试。”

    说完,他大步往厢房走去。

    晏九黎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以往父子两人之间感情还算不错,晏灼时常拍拍他的头和肩膀,以示鼓励,但是晏灼最近却经常心不在焉,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也少了许多,晏九黎俊朗的面容若有所思,但想到再过几日就要参加殿试,便没功夫再深究。

    一脚踹开厢房门,晏灼阴沉着脸从枕下翻出那只画轴,本想直接扔到火炉里去。

    那昏君实在是可恶得很,只不过是戏弄于他,却扰得他心烦意乱。

    这只画轴早该焚之殆尽。

    他松开手,画轴散落开来,坠落在火炉里,上面容怀面容栩栩如生,眼看火蛇即将就要蹿舐到卷轴上,晏灼死死盯着火炉,忽然伸手又将画卷拾了起来。

    他盯着画卷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脑海中却浮现出刚才的场景,他分明没有刻意去看,但那一幕一幕似乎像烙印一样,死死焊在他脑海里——

    他扼住容怀的颈项,容怀纤细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亵衣顺着胳膊滑下来,半身光裸优美柔韧的线条,胸口的肌肤白皙如玉在烛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

    不由自主的,晏灼呼吸逐渐灼热沉重。

    他死死盯着手上的画轴,眼眸里面就是有烈火在灼灼燃烧,脑海里面飞快的闪过一幕一幕,却不是拿刀抵在容怀颈子上,而是身上另一柄刀,容怀纤细柔韧的身体在他的控制中微微颤抖……

    终于——

    晏灼松开手,缓缓舒一口气,本就拉了道血口子的虎口因为使用过度,伤口鲜血顿时崩裂,红白融合在一起,滴落在画轴上。

    —

    翌日上朝。

    朝堂上,容怀注意到晏灼缠着细布的手掌,在退朝后把人留了下来。

    “晏将军留步,”内监尖声道:“陛下有请将军入书房一述。”

    昨日暴君试图射杀晏灼,反而误伤晏九黎的事满朝文武是传得沸沸扬扬,暴君对晏灼起了杀心,两人间矛盾冲突已经是人尽皆知,大殿里朝臣们不约而同对晏灼投去同情的目光。

    在他们眼中,暴君有请无吝等同于鸿门宴。

    晏灼一顿,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同僚们的同情,满脑子都是红白的那滩,想不通那昏君都把他一向关怀的孩子弄成那副凄惨的模样了,他竟然还会对那昏君产生那种心思。

    实在是荒谬。

    晏灼沉着脸跟在内监身后,来到甘露殿门口,内监在门口道:“陛下,晏将军已到。”

    “请进来吧。”

    容怀正倚在软榻上,两名宫婢在他旁边为他打扇,还有四名婢女为他捶肩捏腿,他注视着大步走进来的晏灼,“给晏将军看坐。”

    机灵的宫婢立即搬来一张绣凳。

    晏灼阴沉沉的,脸色极差,蒙着一丝戾气:“陛下究竟有什么事?”

    “晏将军手伤了,孤想为将军看一看。”容怀坐在软榻上,朝他伸出手。

    眼前的手掌白皙修长,掌心柔软的像暖玉一样,晏灼鬼使神差把就把手放了上去。

    双手即将碰到,晏灼这才猛地意识过来自己下意识做了什么,正想收回手,容怀却已经抢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相处的刹那,晏灼心脏掠过一丝悸动。

    在他愣神的时候,容怀已经轻车熟路地拆开了他胡乱包扎的细布。

    虎口三寸血口此时还没有愈合,因为过度使用,甚至伤口更深了一分,溢出的血渗到细布上。

    “够了,”  晏灼打算抽回手,这人分明把他除之后快,总是要用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戏弄他。

    容怀视线还停留在他的伤口上,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没有松开,嘴角的弧度也淡化不少道:“孤说了,别动。”

    晏灼下意识停止挣扎,脸色愈发阴沉难看,拿令人头皮发麻的眼神盯着容怀看。

    一旁的宫婢们安安静静各司其职,连头都不敢抬。

    容怀:“把药箱拿过来。”

    打扇的宫婢轻轻搁下手里的扇子,将甘露殿备用药箱拿出来,放到他的手边,容怀撩开晏灼的衣袖,用药布蘸上清水将伤口边上的鲜血擦擦拭干净。

    药箱里错落有致得摆放着药瓶,容怀取出一只,拔开瓶塞,倒出里面晶莹剔透的膏露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

    膏露散发出浓郁清爽的药香,让人闻到鼻子里就觉得心旷神怡,伤口被药膏覆盖住也没有再往外渗血。

    “疼吗?”容怀问。

    晏灼道:“没什么感觉。”

    其实还是有的,不过并不是疼痛,而是一股难以名状的痒意,在看到容怀均匀在他的伤口上涂抹膏药的时候,他的心脏像是被许多毛茸茸的爪子挠得发痒。

    容怀拿起洁白的绢纱一圈一圈缠绕在伤口上,末了,还打了一个精致漂亮的结。

    晏灼凝视着他的动作,眼神流露出一抹压抑,他的这只手先前还握过刀,现在却被容怀如此细致的对待,相当于间接的……

    “你在想什么?”容怀注意到他的眼神。

    “想你……”晏灼骤然醒神,表情一变,才继续把话说下去:“想你也是天真,你以为我还会轻而易举着了你的道吗?陛下现在还故意惺惺作态,以为我便会把九黎受伤之事忘在脑后吗?”

    “孤为你包扎,只是单纯的关心你。”容怀一松开手,晏灼就把手收了回来,他道:“何况……你那个孩子,有孤重要么?”

    沁凉细腻的指腹在晏灼粗糙的手背划过,晏灼心脏一跳,从尾椎骨窜上去一股酥麻。

    咽喉涌上抑制不住的干涩,晏灼喉咙上下滚动,容怀撑起身体,漂亮的脸庞越凑越近:“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晏将军怎么不回答孤?”

    晏灼大脑里一片浑噩,他和晏九黎关系当然比他和容怀亲厚得多,但容怀问他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里面蹦出来的答案竟然是这昏君的脸。

    匪夷所思。

    “陛下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容臣先行告退。”晏灼拂袖而起,他实在想找地方理一理自己纷繁庞杂的思绪。

    容怀看着他的背影,在脑海里叹息:“真是经不起撩拨啊。”

    系统小声叨叨:“晏九黎摊上宿主这么个能吃醋的后妈,也是倒霉。”

    “你说什么?”容怀眯起眼。

    “没有宿主,”系统捂住嘴:“我刚刚什么都没有说!”

    晏灼离开甘露殿,小太监在前面领路,两人走在通往外门的羊肠小径上,假山流水,曲径通幽,一步一树满枝繁花盛开,微风一吹,落缤纷纷,宫婢们见到他纷纷行礼。

    就在这里,不远处一道人影,此人坐在竹椅上,看路线,也是前往甘露殿的,他体型轻瘦,身上外衣没有品阶,就像外面寻常百姓穿的衣服,但却多了一丝风雅俊逸。

    晏灼过目不忘,记得他便是与容怀一同到校场的青年,便问小太监:“他是何人?为何能自由出入甘露殿?”

    “那是秦公子,”小太监轻声道:“自小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不同寻常……据说陛下原本是有意将他纳为后妃的,陛下是真心待他的。”

    晏灼大步如风,不以为然地嗤笑:“陛下行事荒唐,和汝王都有过一段,再谈真心岂不可笑?”

    “非也,”小太监嘴里藏不住,道:“将军有所不知,咱们后宫都传遍啦,陛下心尖上的人就是秦公子,正因为他不良于行,所以才找了其他颇有几分神似的替代品……”

    晏灼脚步一顿,他从前在外征战,也从不关心昏君的流言,竟是头一次知道这件事。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心脏又往下沉了沉。

    若那昏君迷恋的人是秦公子,就更加说明对他只是戏弄,而真正的目的说不定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伺机除掉他这个功高盖主的心头大患。

    容怀拿着弓箭指着他的一幕历历在目,晏灼表情沉郁,那昏君……想要杀他啊。

    “……将,将军?”小太监见晏灼表情阴戾可怖,就像随时可能爆发一样,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谁知晏灼走到一处水塘旁边,对着平静的水面照了照脸。

    见有人来,水里色彩斑斓的锦鲤摇头摆尾,水面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晏灼从没如此细致地打量自己的脸。

    他眉眼冷峻如刀,和方才那温润俊雅的秦公子截然不同,毫无相像之处。

    怕是连替代品……都够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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