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湘一面替苏妙真脱下氅衣,一面轻声道:“姑娘别忧心,赵大人这帖子上明写了是想谒见老夫人。”

    这帖子上的确就寥寥两句话,写了赵越北自荆州返京,想要入顾府拜见朱氏和顾家三叔等尊长。但顾家和赵家基本没有亲友关系,两家历年来也并不怎么来往。

    而见这里头的用词又刻意点明“荆州”二字,苏妙真便猜出来赵越北明着是求见朱氏等人,暗地其实是要见她。

    苏妙真叹口气道:“他这分明是要来找我,却不晓得他究竟来干嘛。”

    “奴婢想着赵大人除了在他表妹上的事犯糊涂外,别处看起来都挺稳重知礼,没有要紧事不会想要进顾府,才把帖子转呈进来。”蓝湘递上碗银耳汤,又道:“那咱们要安排时间,让赵大人上门见老夫人他们么?”

    苏妙真吃了两勺,继续叹道:“那怎么行,别人又不是傻子。他和我曾有婚约,本来就有各种流言蜚语,他突然上门,怎么能不惹人疑心?且我就是安排了他来,我自己也得避嫌不出院子,跟他也说不到话。”

    “也对。但奴婢想着,赵大人未必想不到这一层,或许他只是想让姑娘晓得他有急事要找姑娘,让姑娘另外安排地点时间……”

    蓝湘拿起嵌宝犀角梳替苏妙真顺发,同时道:“其实,姑娘绝不能亲自见赵大人,最多让人私下过去问出个缘由就是。”

    赵越北这回在收复荆州时交了好运,立下了几桩功劳,湖广都指挥使虽本想压制些年轻人的锐气,但朝中钦差也在,那位都司大人也就没好意思跟晚辈抢功。

    又是揣度出乾元帝想要栽培几个武将子弟的意思,便在上书陈情时卖了赵家一个面子,很是捧了赵越北一次。故而圣心甚悦,便把赵越北也传回京城。

    赵越北称得上“担当”二字,苏妙真跟他患难一场,其实也是极为信任此人的。但她和顾长清互吐心声后,实在不想生出任何事端影响到两人感情。

    何况顾长清虽没明说,她也知道他还是极为介怀赵越北,只是不愿她为难——毕竟逃难的一个多月里赵越北也在。

    且纵然顾长清相信赵越北不喜欢她,但若被外人知晓,则又只会是另一种猜测。

    苏妙真抬手取下烛台纱罩,将洒金高丽笺递到火焰上方,看着跳动的火舌将笺纸烧焦化灰,道:“他能有什么事见我?要么是讲湖广里的政事军务,要么是和嫂嫂有关的隐私。而我不但不能见他,我也不想差人去问他,若是被人知道——”

    “——总之,这两处我都尽够心了,也不想再插手了。”扭头道:“接下来的几日赵越北若再递帖子求见婆母她们,你直接烧掉。”

    因这些时日都是苏妙真在掌管家务,故而来往柬帖也都只从蓝湘手中经过,由苏妙真统一安排。故而接下来三日,蓝湘便避人耳目地丢掉了四五封赵越北送进来的信笺拜帖。

    虽是无人发现其中隐秘,但苏妙真也因此生了几分心神不宁,既怕被人发现赵越北在不断递帖,又怕赵越北真有什么极要紧的事。

    如此待到二十七,顾宅早是事事完毕,就等着过新年。苏妙真先前定了这日前去成山伯府的老宅办事,又定了约来到金陵的谭玉容见面说话。苏妙真知道谭玉容心善,且就是为了她自己的名声谭玉容也绝不会泄露襄阳收留四人之事,就放心与她来往。

    她便天不亮就起身沐浴梳洗,先打发人往谭家送了信儿,随后用了早饭,携上几个丫鬟婆子,带上陈玫,乘坐密不透风的八宝马车出府。

    平江伯府和成山伯府的宅子都在繁华的文庙附近,隔着两条街的路。苏妙真不喜陈宣陈玫兄妹,并没在平江伯府稍坐,一把人送到便告辞离开,更也谢绝了陈宣相送的好意,自己进到马车,准备去成山伯府盯着扫房悬影等事。

    怎料一上马车,还没坐定,一个人影从榻下翻出,苏妙真心中大骇,正要呼喊,却被来人用一条汗巾捂住了双唇,推到马车暖壁上,死死压住反抗动作。

    苏妙真正在惊慌失措间,只听却是个熟悉男声在她耳边轻道:“苏姑娘,是我。”苏妙真将到嘴边的叫喊声咽了回去,但她沉默下来的同时也没忘记拼命反推来人。

    赵越北见她不再出声,便一面松开压制她的动作,一面低声道:“我先前递了六封谒帖进顾家,但始终没收到回音,这才惊扰夫人了。”说着,便退到车厢一角。

    赵越北退坐对面车榻边缘,见她伏在马车暖壁上轻轻喘着气,但已经彻底安静下来,心中一松。打量过去,见得眼前女子身穿绯色五彩遍地锦面明月团花缎通袖袍,品月色妆花貂鼠皮裙下露出内穿点翠挑线裙的一抹缕金鹅黄。

    因她正在微微颤抖,鬓边两枝鎏金镶宝福字白玉簪便微微歪斜,髻上的一对凤翘垂珠蜂蝶戏花步摇金钗亦是因此即将坠落下来,轻轻在半空中晃荡,不由得,赵越北的呼吸随之一起一伏。

    赵越北心神一晃,也忘了究竟所谓何来,正忍不住要伸出手去,好替她扶正髻上步摇金钗时,却听她冷笑着低声叱道:“我倒不知赵大人进不去顾家见婆母她们,就该偷偷摸摸翻进我的马车里?赵大人可知,你如此行为,妙真便名声尽毁,只能自尽以证清白了……”

    他听得此话,登时回神。等余光瞧见她的右手死死抓着一把眼熟匕首时,又心神一凛,慌忙收回左手,紧紧握拳。

    苏妙真悄悄抓紧腰间金烧蓝绒鞘匕首,她虽早已恼怒至极,气到发抖,恨不能高声叫喊把马车后随从的府卫唤入抓人。

    但想着此人偏偏是和她有风过月传言的赵越北,为着她自己的名誉,她竟是一句半句也不能往外张扬,便只能强忍了大喊大叫的冲动,扭过身去,不着痕迹地和他隔开距离,缓缓和赵越北对上视线。

    苏妙真自然不可能真寻短见,她说出那番狠话,无非是要试探赵越北。但见得赵越北神色惊震,面上满是愧疚,更浮现出许多紧张不安,正小心翼翼地瞅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真要寻死,心下稍安。又见他神情中似没有什么情欲,她心中又是一定,但仍无法完全放心,就又冷笑道:

    “你好歹是名门之子名将之后,该是一身保家卫国的正气,怎能轻薄欺辱我一个柔弱女子?……而伯父伯母若知你的行径,也绝对深以你为耻辱,恨他们教子无方——竟生出你这样大胆妄为,欲要非礼有夫之妇的孽子!”

    赵越北脾气不错,但终究是个武人,又从未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若在往常早是不悦,大怒离去。但他和苏妙真相处的时日也不少,怎么会不知道她在这上面防范心强疑心病重,便也没为她的尖刻言辞而动怒生气。

    他苦笑两声,先分解道:“姑—,顾夫人,鹰飞并非是欲行轻薄,而的确有要事和你说,可你始终不回我消息,就只能出此下策。”

    苏妙真登时打断,咬牙低声,“你也知道是下策,那你还用!你若有重要事非跟我说,那你大可以写信寄到苏州,再不行,你也可等到几天后各府拜年走动时上门,为何非要在金陵见我,又为何非要如此匆忙鲁莽行事。”

    苏妙真越说,消散的疑心越起,只觉赵越北未必没动糊涂想法,心中大是懊悔,侧耳去听车外动静,夫子庙外的摊贩叫卖声声声入耳,知即将到达伯府,赵越北就是再有想法也动不了她,便怒瞪向赵越北,连连冷笑。

    赵越北原就比她耳聪目明,当然也晓得成山伯府近在半条街外,当下急声分辨道:“第一,我得入京述职,最多再待三天,连抒言的婚事都赶不及,如何等到年后?第二,事关重大,我也不放心写信,或是让第三人传话。”

    苦笑两声道:“第三,若不是你真约了谭家姑娘年下同游金陵,我前段时间又打听到——我也不必急着现在过来。”

    又摇头道:“一时半会儿也跟你说不明白,明日后日我在桃叶渡的聚香楼等你,你若没法出门,派个最心腹丫鬟的来也是一样……总之,你不能去见那谭家姑娘,更不能把她请到顾家,让她跟陈玫见上面!”

    苏妙真听得糊里糊涂,定定地瞅着赵越北,紧抿着唇不说话。

    赵越北见她情形,晓得她并没信他,咬咬牙道:“顾夫人,你可记得我那姑表妹妹陈芍,她琴棋书画无不超绝,说是早已身亡,可……可我发现她和谭家姑娘大有渊源,那顾家人和顾长清若是知道……”

    见她听到“顾长清”三字时脸色立即一白,赵越北不免心中微微一痛,但听得车轮声停,他只能按住翻腾心神,换了称呼竭力柔下声道:“苗小兄弟你想想,你我也是有过命的交情了……”

    “更不要说你于我有恩,我只有望着你过得好的,又何尝会骗你害你?”

    “你得信我……”

    苏妙真跌跌撞撞地进到成山伯府,心中发凉,浑身颤抖。她草草安排了扫房悬影等事,匆匆赏了守宅的几家陪房,又急急遣人去谭家再度送信,便软倒在红木圈椅中发颤。

    她头痛欲裂,足足怔上了整整一天,也没用午饭,在伯府老宅待到申时降临,才被下人提醒,乘车前往平江伯府,去接陈玫。

    她也没心思带陈玫去逛秦淮河边的绸缎绣品庄、脂粉铺子和珠宝首饰店,推说不适,两人就直接回到顾家老宅。她闷在房里到了掌灯时分,去正房陪着朱氏点景用过晚饭,也不借着晚课讨好朱氏,便称头痛退出。

    她想不通金陵的陈芍怎么会和襄阳的谭玉容有关系;又想不明白自己是否得遣人去见赵越北;同时又不住自问,若陈芍真的没死,自己该当如何——究竟告不告诉顾家人陈家人……

    苏妙真这边犹在心神恍惚间,那边陈玫却过来问安,掀了暖帘进到内室。苏妙真坐起身,靠在床头请陈玫落座:“妹妹怎么来了?”

    陈玫瞅着她的脸色,笑道:“下午回来时,我在马车里看嫂嫂心神不宁,神色与往日有异,就觉不太对劲,但当时见嫂嫂一句话都没说,便没好意思问的。方才在母亲那里又听说嫂嫂没用晚饭,我就往厨房做了点开胃粥饭,嫂嫂好歹给点面子。”

    说着,陈玫身后的丫鬟便轻轻揭开了梅兰竹菊剔红攒盒的盒盖子,陈玫端出碗筷杯碟,见苏妙真摆手拒绝,面上浮出几分懊丧,轻声问道:“嫂嫂敢是想着卫家姐姐即将成了陈家人,就连带着也不喜离娘么?”

    顿了顿,陈玫抽出帕子慢慢擦拭着眼角,啜泣道:“卫家姐姐之前诋毁嫂嫂和赵参将有私,离间了长清哥哥和嫂嫂的感情,确乎可恨,但离娘已是半个顾家人。但嫂嫂若——那我便不打扰……”说着,便要告辞离去。

    “我真没事,就是今儿在伯府老宅受了风,吹得头痛懒怠说话吃饭,捂上一晚上就好了”苏妙真勉强挤出个笑容,伸手拉住陈玫,解释了几句,陈玫方又破涕为笑回转坐下。

    苏妙真着实没胃口。但她一想到陈玫乃陈芍亲手带大的妹妹,自己似有了陈芍的消息,却因私心无法明说,便觉极不自在,又不好开口赶人,也没法再推拒,吃了几口粥菜。

    突地,陈玫一拍脑袋,一面从袖中拿一样东西,一面笑道:“差点忘了,我来是要还嫂嫂这个的。”她打开手中绣帕,上头包裹的乃是苏妙真今日所用的一枝凤翘垂珠蜂蝶戏花步摇金钗。

    陈玫玩笑道:“嫂嫂怎么这般不经心,这样好成色的金钗居然也丢三落四地差点弄不见?这幸而是离娘拾到了,若换了别人。或许都不想还了呢。”

    又道:“嫂嫂先前下车下得急,我在车厢榻下拾起这金钗后,本想追着还给嫂嫂的,结果半路上又被母亲叫去,一时就忘记了,现在物归原主。”

    苏妙真连忙接过,她本因没找到这枝金钗而怀疑是被赵越北拾取,进而又疑心赵越北心思不正,便为要不要去见他而再三犹豫。如今见得是被陈玫捡走,当即就长长舒了口气,接了过来,连声致谢。

    陈玫盯着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轻笑道:“那嫂嫂多休息,离娘就不打扰了。”说着,便挑帘自去了。

    次日一早,苏妙真又是天没亮就起身,强忍着烦乱难受去朱氏跟前立规矩——朱氏很是看重这上面的礼节,完全不容苏妙真有任何理由推脱。用完早饭,朱氏去念经礼佛,她在房内呆坐了半日,直到近午时分,终是下定决心。

    她亲去三房见了顾三叔母,禀说要往成山伯府去一趟——朱氏不过问外务,顾三叔母如今也不做长房的主,只是走个过场,又正忙着教几个女儿看账本,当时便允了。

    苏妙真叫上蓝湘翠柳黄莺,又叫了陪嫁过来的三个婆子,就独自乘车,径直往文庙老宅处去。待到了成山伯府,苏妙真差遣守宅陪房们各去做事,自个儿称要在房中歇息,和蓝湘翠柳黄莺匆匆讲明其中缘故,就换了翠柳的衣裳,让她留守,戴上眼纱,领着另外两人前往桃叶渡聚香楼。

    桃叶渡位于位于秦淮河与青溪水道交汇合流处,南起贡院街东,北至淮清桥西,繁华热闹,河舫往来如梭,灯船萧鼓不绝。

    河面对岸是连绵成片的秦淮河河房,俱是酒亭茶肆行院歌楼。这聚香楼不过是个三层茶楼,虽地处繁华,但称不上宾如云,且因近年关,出来玩乐的人也比往常少。

    赵越北早在内等候,一从窗中眺望到她主仆三人,便立马下楼来迎。苏妙真吩咐着不情愿的蓝湘黄莺在另一包厢等候,自己随赵越北进到最里包厢,坐定后也没跟他略叙寒暄,反复思量许久,终是开口相询。

    赵越北事无巨细地分解清楚。原来先前进襄阳城时,赵越北虽重伤昏迷,却仍有些许意识,听出轿中人的声音与陈芍相似。但他并不肯定。

    后来虽因男女之别而从没见到其人容貌,但谭家老爷子将谭玉容唤出,隔着屏风见过了赵越北宁臻睿三人,是以赵越北将她的身形看了个明白,更再度听到她的声音,便疑心越重。

    陈芍当年身边有两个常用的大丫鬟,她沉水而亡后,两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陈家人找了陈芍两月有余,方在河中打捞出陈芍的尸身,面目辨不清楚,但衣着首饰却都一模一样。

    那时候平江伯府还在陈礼手中,陈礼做贼心虚,便早早把尸身入殓,报称这侄女无意中落水丧命。直到两年后,方被陈宣找到其中蹊跷,报上了宗人府。

    因逼奸一事的证人走失,其他证据又不甚详实,后来宗人府审案便没在卷宗认定此事。只查明了陈礼和其妻确实克扣侄女的用度衣食,将侄女赶到偏房小院居住,甚至连陈老太爷为这孙女留下的嫁妆也全数夺去等等百般苛待的行径,便判了个“凌虐夺财”的罪名。

    且这其实也不是陈礼袭爵失败的最终原因,还是因陈宣在乾元帝面前接连露了两次脸,让乾元帝定了心意。

    是故除了审案三法司主官和其他消息灵通的人,也没人知道这里面还有一桩悬案。赵越北料定苏观河及苏问弦绝不会在苏妙真跟前提起此事,便也没讲。

    只将他百般周折在襄阳打听到的消息说出:“谭家只有一个独女,极受宠爱,自小因多灾多难,被算命先生说不能早嫁,便从十岁出头,由祖母和母亲做主,寄养在金陵某尼俺处,逢年过节才能与家人团圆。乾元七年时,她祖母已经中风神智不清,谭家阖家离开襄阳,但和先前情形不同,在金陵足足住了一月有余,又把这女儿接回襄阳……

    “而听人说,谭家在乾元七年中将先前服侍谭家姑娘的几个婆子丫鬟全部遣散,另买了新人入府服侍。再过两年,那中风重病神志糊涂的谭家老夫人才享够天伦之乐,离世仙去,据说床前一直都是这孙女在尽孝服侍……乾元十三年末,这谭姑娘的母亲又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而襄阳城的名医也曾在乾元七年被召入谭家,替撞伤头部的谭姑娘看诊,说是没了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得了失魂症……”

    赵越北瞥过苏妙真越发没了血色的面容,将目光移向她膝头搁放的青纱帷帽。他看着那抹暗青,慢慢道:“顾夫人,我寻机见了这谭玉容一次,她和陈芍表妹,长得实在一模一样,而这里面又有如此之多的巧合……”

    “所以我在想,陈芍表妹被陈礼夫妇虐待关在偏院,她和身边两个大丫鬟月梅湘莲察觉了陈礼夫妇为财起了杀心,便弄出了李代桃僵之法……”

    苏妙真不言不语,盯着红木圈椅下的水磨灰砖地面看了半日,渐渐将赵越北的话理了个明白。

    她轻轻抚了抚鬓发,反复咀嚼着“月梅”“湘莲”两个名字,苦笑着道:“这么说——当初多半是余容姑娘和丫鬟一起沉水后,她阴差阳错地为失去爱女的谭家人救起,又意外得上了失魂症。”

    “而谭老爷和谭夫人或是想着思念孙女的谭老夫人,又或是他们自己都不能接受现实,觉得女儿和陈家姑娘定有些神佛渊源,便把陈家姑娘认作女儿,带回了襄阳……而谭老夫人定然是患上老年痴呆,虽没认出这孙女换了个人,却在这孙女的精心伺候下多活了两年……”

    “而陈礼捞起来的那具尸首,其实是陈姑娘身边婢女……”

    “鹰飞正是如此猜测。”

    “难怪谭家虽只是个地方豪商,却能养出谭姐姐那样风姿卓越的人物,半分不逊色两京贵女,甚至都能把我姐姐比下去——原来她本也是世家勋贵出身,想来就是没了记忆,那十几年养成的行止气度却也全都渗进了骨子里,磨灭不得……”

    赵越北听她不带什么情绪地说出此番言语,心中只是百味杂陈。他无声无息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后,室内又沉默下来。午时将尽,外头的掌柜过来轻轻叩门,问他们午饭要用些什么。

    赵越北正要拒绝,余光瞥见苏妙真手中的一方绣帕被攒到皱巴巴的模样,它的女主人却半分不知,只在垂脸出神。

    赵越北想了想,便点了一些茶点果菜,不一时,十五碟细巧果菜被陆续送入,赵越北当然不可能让外人进来,亲自端了过去,将核桃、荔枝、顶皮酥、玫瑰囊卷等饭食安放在桌。他心浮气躁,自己斟了杯酒,待要喝上一点,却又怕惹苏妙真起疑,便换了茶水。

    赵越北倒了两盏,慢慢转身,走近苏妙真。她正出神思索,其实她柳眉舒展,樱唇润泽,除了如蝶长睫在轻轻颤动外,面上倒看不出任何其他东西来。

    苏妙真被他的动作惊醒,便扭过头,微微笑了笑,侧颜在室内日光下泛着玉色。

    不知为何,赵越北却莫名胸闷,到难以呼吸的地步。他慢慢上前,将缠枝莲纹茶盏推到苏妙真手边,低头缓道:“顾夫人,请用。”

    苏妙真抬头,轻轻一笑,说道:“赵大人,当年我出嫁前,在伯府屏门过道里问你陈姑娘的过去,你绝大部分都说对了,但唯独错了一件事——但也不能怪你,你在宣大,本也不可能知道。”

    不等赵越北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反应过来,苏妙真喝了小半盏热茶,觉得全身暖和起来,方吃了两块糕点,开口继续道:“赵大人为何想着打听此事,又为何不把此事告诉陈家,反而先告诉妙真呢?”

    赵越北赵越北来之前本忧心苏妙真一听这个消息,会因此而心乱崩溃,却再没想到她仍然不失冷静镇定。此刻见她语气神色都转为平淡不惊,就微微松了口气。

    他自打在襄阳对谭玉容的身份起了疑心后,因知道苏妙真喜欢谭玉容,以后想和谭玉容来往,就暗中差心腹属下去打听。其实他不过是求个心安,但最终却得出个让人震惊的结果。

    他思来想去,自觉不能看着眼前女子日后为此伤心难过,便就着上京之机,路经金陵想要和她说个清楚。

    “我和顾夫人也算患难过命之交,故而我想,要是先告诉了抒言他们,若把陈芍表妹认回——若没有其他问题,表妹她终究和顾长清曾有婚约,更是顾家老太太亲自看中的儿媳人选——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赵大人,你觉得陈御史等陈家人是否知道他妹妹遇害里的蹊跷呢?”

    赵越北道:“抒言当初未必没有疑心过,但他最多也就是怀疑,当初又急着用这事去跟陈礼争斗,但他肯定不知谭玉容的存在——否则他早把陈芍表妹接回陈家了才是!终究陈礼夫妇已经认罪流放,虐待侄子侄女的证据也铁板钉钉,想要抢夺财产爵位的罪名更早已洗不清,他就是认回表妹也毫无害处。”

    叹了口气,道:“而陈玫是陈芍表妹一手带大,情同母女非比寻常……若她知道了自己姐姐没死,那就不可能安之若素,更不可能看着她流落在外,而你做顾家长媳……”

    苏妙真轻轻点头。

    若赵越北所言不差,谭玉容多半就是陈芍,若被陈家发现这姑娘没死,自然是要认回的。横竖陈礼夫妇虐待侄子侄女想要抢夺财产爵位的罪名早已洗不清了。

    陈家到时候若拿“忠仆护主”稍稍做个花样,他们的名声也能好听很多。

    而陈芍顾长清既然是两家尊长亲自千挑万选的,若再稍稍操作一下,陈芍固然拿不回正妻的位置,也未必不能嫁进顾家。

    “顾夫人,敢问你有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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