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躺就是五天。

    虽她一向贪觉,但这次倒非她懒怠,而是王氏硬要她养身体,连永安侯府的几位表姑娘请她十六走百病也推了。苏妙真闷在屋子里头好不难受,足足养到正月十七,期间苏问弦苏妙娣每日都来看她。

    辰牌时分,苏妙真卧在绣塌上拿了本书读,刚送走前来探视的苏妙娣,奇怪今日为何不见苏问弦的踪迹,府里前院忽地热闹吵嚷起来。于是叫绿意蓝湘二人去前头打听,一炷香的时间,绿意蓝湘二人回来,两人脸上喜气盈盈,看得苏妙真奇怪,急急忙忙让她们讲讲发生了什么。

    绿意替她捏着肩膀道:“这次大火说是前儿早上才扑灭呢,各处损失惨重,不知道烧死踩踏死了多少百姓,眼下京里开了赈济,各家都在捐银子呢。”

    苏妙真道:“这听着可不是好儿。”

    “还有一件,因着这场大火来得突然猛烈,许多官员救火不利,被那六科给事中和其他御史们都给上折子弹劾了……可咱们三少爷这次又受了褒奖,听说是在两个官仓那里救火救得及时,许御史、户部和工部给事中都上了折子,将三少爷和其他几个郎君好一阵夸赞,今日府内吵嚷,就是因为宫里头下了旨意,嘉奖了三少爷。”

    苏妙真哦一声,喜笑道:“竟是这样,那哥哥现在去宫里谢恩了?”绿意笑道:“正是呢,刚刚走的,想来得到午后才能回来了。”

    正月十七的冬阳始有几分暖意,宫门巍峨高耸。

    苏问弦一行人出了宫门,往棋盘街方向而去,一路上看见不少粥棚广济,兵卫间杂其中,维护京城秩序。棋盘街几乎成了一片废土,焦黑遍地,哀嚎四起,商铺高悬的旗帜东倒西歪,市坊小民们坐在阶下痛哭流涕,或指天大骂。顾长清说:“烧毁的大多是棋盘街的商铺店面。”

    苏问弦听出来他言下之意,棋盘街的商铺都是京中富户所开,大多有些底蕴,“京里也毁害了上千户民居,眼下圣上下旨意,要革职严办巡风提督之人,光是五城兵马司,就被撸下来好几个官职。”

    白指挥倒是走了运,因救火得力,受了上峰举荐,多半要由他来做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司的位置,此人还懂知恩图报的道理,日后倒可一用。苏问弦想起这几日白指挥对他的恭敬有礼鞍前马后,眉头舒展。

    至于顾长清……他想起苏安报来的情形:正月十一当夜,忠义仓市坊失火,因忠义仓非储存皇粮官禄或军饷的受纳正租的官仓,且时正夜中烈焰涛涛,东城兵马司大部人马便前去他处灭火,只剩些老弱残兵。守卫官不敢伺救,顾长清袖出手册一本,银票一沓,召集市井闲人喝道,“有奋能扑救者,录其名领数字,必当重赏!”当即器具涌集,水注如雨,他亦身先士卒,不避凶险,指挥得意,于是火势顿熄。

    “忠义仓亏你保全,否则京里的胡椒香料价必飞涨。”忠义仓储存胡椒香料等贵重珍稀之物,上供内廷百官,公侯伯爵。

    顾长清道:“粮仓才是重头,你这是头一份功劳。”苏问弦一哂,记起一桩事来:“你府上的贴身小厮还在伯府里住着,吃了几副药听说是神志清醒了,今日你来我府上,可把人领走。”

    顾长清点头笑道:“那是自然,叨扰几日,少不得要把药钱还给伯府了。”

    苏问弦一笑,“走,恪然东麒他们两个估摸着已经在府里等着咱们了,伯府新买几个了北边的杂伎备着明年大寿用,比一般乐伎舞姬要新奇……”

    ……

    斜阳轻倚,平安院的婢女们在室内拾掇好绣塌,苏妙真和苏妙娣两人靠在榻子上对弈。

    苏妙娣棋艺高超,局局大胜苏妙真,赢了苏妙真许多彩头,让观战的婢女们看了直笑,苏妙娣身边的春兰春杏等人得了赏,将金瓜子银锞子装进荷包,眼巴巴地盼着苏妙娣再赢苏妙真几把,好多领赏。

    黄莺翠柳二人坐在下手,本来还做着扇套络子之类的物十,一见苏妙真屡败屡战,越挫越勇,都挤过来,给自家姑娘出主意。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几人轮番给苏妙真提点,苏妙真竟挽回了些白子的颓势,隐隐有收拾山河重头再战的迹象。

    这么轮番几回合,棋盘上白子已然能和黑子相抗,二者平分秋色,一时半会居然看不出谁的胜算更高。

    “姑娘姑娘,往这边落子。”

    苏妙真啧啧两声,装模作样托腮道:“姐,你赢走我的这局可都得倒出来了。”

    苏妙娣执棋,“是么?”

    苏妙真看过棋盘,自信道:“风水也该轮流转了。”

    话音刚落,哒一声,黑子清扣棋盘,原本还是势均力敌的局面立时翻转过来,黑子做大龙,把苏妙真的白子围困一角,竟无路可走。

    苏妙娣道:“这风水似乎没轮到你那儿呐……”一指棋盘,“可惜可惜……”

    苏妙真目瞪口呆,捏着白玉棋子的手怎么也不敢动弹,左看右看都是困局,沮丧道:“黄莺,亏你还说让我往那边下,瞧瞧,眼下你们姑娘要输得精光了。”

    黄莺一缩肩膀,为难道:“姑娘,这,实在是咱们二姑娘棋力非凡呐,哪能怨我一个小小地奴婢呢。”春兰快嘴快舌,和春杏笑作一团:“正是这个道理,您下不过咱们姑娘,诺,五姑娘,你倒是别停啊,快些下吧。”

    苏妙真执棋不动如松,瞅着棋局仍妄想翻盘,左瞧右看地不落子,把一干看热闹的婢女们急得抓耳挠腮,苏妙娣茶添四遍,终于也忍耐不住,嗔道:“真儿,你莫不是想放赖吧。”

    “哪能啊,这不是在冥思苦想么。”苏妙真打哈哈道,两人说话间,一婆子立外头回话,红儿有事禀告苏妙娣。

    自从冬至那天,王氏天天往苏母处侍疾,便将二房的事务一应交由苏妙娣处理,安排了婆子辅佐她。苏妙娣处处尽心,把二房的事治理得极为妥当,王氏更是放了心,年后依旧让婆子们把一干大小事都去回禀苏妙娣。

    蓝湘过来,用锦袱盖住棋盘,端走封局。苏妙娣传红儿入内。

    红儿不复数月前的张狂,一进屋,结结实实地给苏妙娣苏妙真磕了头,低眉顺眼道:“奴婢今日来,是有事请姑娘给我们姨娘做个主。”

    周姨娘被禁足半年,她身边的婆子奴婢们更被罚了月例,这段时日周姨娘房内的人都安安分分不再生事端,就连每月都要见个几面的娘家人,也不再招入府内。

    “说吧。”

    “我们姨娘自从上次冲撞了二姑娘和三少爷,日日对着观音像悔过念经,”红儿抽噎起来,抹着眼角处的几滴眼泪道:“上次冬至日,二姑娘五姑娘着人送赏赐过来,咱们姨娘更是感念,抄了许多佛经吟诵。”

    苏妙娣瞅苏妙真一眼,泛起笑来:“那这是好事,如何伤怀。”

    “可现下金姨娘排挤我们姨娘,时不时地嚼舌根子,昨日十六赏的纹银炭火并着头面脂粉等物,她也克扣了一部分,我们姨娘知道了,只是默默流泪,也不让声张出来,可我们做奴婢的,也怕姨娘憋出个好歹来,还请二姑娘做主。”

    苏妙真全程盯着红儿,见她言语里虽添油加醋,但神色激愤,不似作伪,心里已有几分明白,一哂:这金姨娘或是沉不住给周姨娘气受,或是哪里不经心惹她疑心记恨。苏妙娣和苏妙真起身道:“那我得去看看了,带路。”

    红儿一溜烟前行,苏妙娣挽住苏妙真的手,轻声问:“真儿,可随我一起去看看。”苏妙真说:“你和娘亲早有了主意,马上去给周姨娘主持公道,可不就一打一哄,把人给制服了,我去也没甚用处,她看了我说不得还上火心烦。”

    苏妙娣一行人离开平安院,苏妙真自己却不大坐得住,依着绣塌看了一回廊外的风光,到底有些憋闷,也不带丫鬟,自去小花园散心。

    她在小花园走了许久,冬日的斜阳不知怎么的,也不冷,暗香园里种植的梅花树红白相映,煞是好看。苏妙真赏玩片刻,活动活动手脚,欲回院子。

    突见称心拎着一小小食盒,沿着石子路过来,苏妙真算算时辰,把称心拦住,笑问:“这是去给谁送饭呢?”称心支吾道:“给,给三少爷送去。”

    苏问弦在伯府前院请了几位相熟朋友过府聚饮,这苏妙真晌午的时候就知道了,既然是在前头膳厅,就不会让丫鬟去送餐,这时辰也对不上。又见称心慌张张的,脸垂到胸前,死活不敢抬起,她心下更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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