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之后,埃米就带着她的母亲薇尔薇特走了出来,和还在等待的人问好。

    威严却温柔的罗兰贝格家主知无不言,面对路德和格琳妮都没有丝毫隐瞒,将之前雷洛的父亲和她缔结的誓约解释了一遍。

    毕竟这两个孩子现在也是知情者,更是罗兰贝格坚定的盟友,理应知道这些真相。

    “雷洛的父亲,应该算是位守旧派……他拥护的是各自为政的先祖教诲。”

    “虽然五大家族关系交好,可是开拓者们本质上还是独立的,然而齐塔家从上一代开始就产生了理念分歧,家主一脉与奥威尔王走得太近了……”

    “他们为了更加强大的力量,选择了一条对其他人来说,太过危险的路。”

    “为了守护自己心中的齐塔,也为了守护那些交好的家系,雷洛的父亲做了一个出格的决定,他利用秘法与人脉盗走[家纹],甚至暗中与罗兰贝格结下誓约……”

    路德和格琳妮听了后只是沉默。

    不论表面上再怎么光鲜亮丽,每个开拓者家族也都有着自己的烦恼,即使是家风清正的科奇家也是如此。

    格琳妮本以为凯门家的问题已经足够险恶,可却没想到齐塔家背地里,甚至发展到了自相残杀的地步。

    然而……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身处这个王国,命运本就不属于他们。

    天穹之上,本就君临着它真正的主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又开始有些胀痛了……

    听完了罗兰贝格的解释后,格琳妮也没有多言,只是认真地承诺了自己的立场,就和薇尔薇特与埃米道了别,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回到了家中。

    她有一些事情需要厘清,“魔女之种”的异变也需要处理。

    即便……她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幽静中带着一丝清冷的卧室里,格琳妮站在镜前一手抚胸,运用星光将自己的身体变得半透明,仔细观察着“魔女之种”。

    水晶般虚幻的心脏中,一颗散发着诡异气息的异样种子不停挣动,震荡出一圈圈幽缠的波纹,宛如藤蔓深入灵魂。

    极其具有活力的模样,就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钻出来了。

    桂妮娅很快就从镜面中浮现出来,熟练地借用法力,帮着格琳妮展开星光的结界,又是沉重又是担心地注视着她。

    从未有过记载的“种子”,即使是真正的魔女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最终,格琳妮还是决定按部就班,先把已知的情报整理出来再说。

    毕竟“魔女之种”的异变,本就和这件事息息相关。

    “……齐塔家发生的内乱,背后应该与奥威尔王有关……他到底想做些什么,主动违背远古的誓约,出手介入五大家族的纷争,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语气不带多少情绪,少女似在自言自语,并不追求着切实的答案。

    面对格琳妮的困惑,桂妮娅也无法回答,她只能从自己所知的事情出发,猜测着奥威尔王的目的。

    “……天穹之下,万物皆为蝼蚁,对于神来说,人类的一切都过于渺小,即使是全部抹除也不会动摇一丝心神。”

    “他是君王,亦是神明,能够让祂在意的,除了自身再无其他。”

    “即便是王国的发展也不过是探索的工具,天空神从未放弃过更高一层的追求,这一点上,祂和那位光明神可以说是如出一辙。”

    不及神座,不具神格,便难以理解这些神明的目的。

    格琳妮知道的,只有奥威尔王出手了,五大家族纷争的背后,不乏来自上层的操纵。

    甚至这些影响都不是最近才开始的,而是已经历时了上百年。

    这一点,从密比斯的怪异之处就能看出。

    齐塔家所存在的理念分歧,本就是每个家族都会产生的想法,力量的蛊惑无处不在,能够摒除这种影响,靠的是五大家族本身的强大,以及祖训的存在。

    或许……还有奥威尔的置若罔闻。

    这一点,身为开拓者的密比斯家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本该也是骄傲的开拓者,坚守着属于自己的品格。

    可是现在的他们,已经失去那种独立了。

    遥远过去不曾存在的[神器],昭示着他们早就与远古的祖先渐行渐远。

    奥韦里斐,只有一位神。

    开拓者的骄傲早已迷失于力量的征服。

    “天鹰之眼”,与奥威尔的“天之王权”一样,从奥韦里斐的神血中获益最多、最接近“天鹰”的血脉之一。

    密比斯的祖先或许曾以此为傲,可惜他们却丝毫不知,后代的灾难也由此而生。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密比斯会成为奥威尔的第一个目标。

    因为神未曾在意,所以祂的子民能够坚守。

    换句话说,只要神明有意,那些坚持便可以被轻易摧毁,只不过会需要一些时间。

    密比斯是长久以来的结果,齐塔则是此时此刻的践行。

    甚至……或许她们凯门,也深陷其中。

    五大家族,各自拥有着自己的立场。

    科奇刚正不阿,他们是王国最忠诚的骑士,却也更是真正品格高尚的守卫。

    即便察觉了神的异常,他们也不会做出叛逆之事,然而他们也不会放任矛盾加剧,必然会选择主动出击维护和平。

    若要以神明为敌,不能期望他们成为盟友,却也无须担心他们的背叛。

    罗兰贝格恬淡温和,是五大家族中最具亲和力的盟友,最为厌恶挑起争端之人。

    无人与她们为敌,就连神明也无须怀疑她们的平和与中立,所以她们是奥韦里斐最不需要担心的同伴。

    她们的立场与科奇相似,却又不同。

    比起强势出击的守卫者,她们更像化解矛盾的维系者。

    这次与齐塔的誓约,她们也不曾表现出介入其他家族的野心,只是为了守护盟友的生命而做出行动。

    ……长久的时光,足够奥威尔真正影响密比斯家。

    潜移默化的诱导已经彻底改变了密比斯的灵魂,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密比斯可能已经经历了分歧与变革,这才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天鹰之眼”,已经真正成为了天空神的眼睛,而不是开拓者的血脉。

    尽管不知道奥威尔从密比斯家得到了什么,可是他们的关系,已经从各自独立变成了领导者与附庸。

    而齐塔则是下一个目标。

    现在的齐塔,正是过去的密比斯,只不过这次因为被人察觉,让罗兰贝格有了插手的余地。

    至于凯门……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割裂的家族关系让凯门家永远无法作为一个整体,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让外人有了可趁之机,不论是消灭还是蛊惑……

    在与桂妮娅一步步阐述自己的发现时,格琳妮也逐渐看清了现在的局势。

    不知何时,不知原因,神之君主奥威尔生出了掌控五大家族的心思。

    科奇与罗兰贝格最为顺从,所以并不着急,密比斯和齐塔的血脉依次和“天鹰”最为接近,先后成为了下手的目标。

    这个拥有神格的家族隐于背后,主导了这场跨越百年的纷争。

    事到如今,密比斯已然失陷,齐塔的一大半也趋近臣服,凯门的一个家系与他们走得极近,几乎可以称得上同一派系。

    现在还保持自主的,只剩下极小部分的齐塔,本就稀少的凯门,以及不会扰乱计划的科奇与罗兰贝格。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对于经历了重生、厌恶着封闭、暗中抗拒神权的格琳妮都不算好事。

    可是到底为什么,奥威尔会突然开始需要五大家族的力量呢?

    跨越百年的计划……

    牵动神明的执念……

    能够联想到的,便是神明尚存的远古,开拓者们与皇室共同饮下的“神之血”。

    是什么让奥威尔重新着眼于此?又是什么让贵为神明的他们如此追索,不惜牺牲?

    格琳妮的心中,开始感到焦躁、紧迫,那是一种无法逃避的预感。

    命运的拐点……也许已经离得很近了。

    身怀星光的少女,比过去的任何一刻都要清晰地感受到这点。

    齐塔的变革已经到了末期,即使有罗兰贝格插手,这种现状也不会持续多久。

    而凯门,也早已撬动了自己的齿轮。

    她的父母于未知中陨落,辛西娅与博德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

    她或许很快,就会走入神明的视野。

    或许很快……她就会迎来终结。

    凯门的终结,理想的终结。

    莫名沉重的压迫扑面而来,让她的灵魂甚至幻觉出窒息。

    “格琳妮!”

    桂妮娅焦急地呼唤,可是声音却传不到少女的耳中。

    在明晰了一切的同时,心脏里的“魔女之种”陡然颤抖了起来,让格琳妮浑身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异样的疼痛,瘫倒在地。

    无边的破碎感刺入存在本身,宛如扎根融入了最深处的灵魂。

    “魔女之种”颤抖得越来越剧烈,异常的动静诡异到近乎可怕,明明看上去毫无变化,可是存在感却无限膨胀,仿佛充盈到了极致。

    ……格琳妮似乎听到了无数人的低语。

    从模糊到清晰,夹杂着陌生与熟悉,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嗓音,却让人感觉到了一种源于血脉的亲近。

    褪去“天鹰”烙印的“神之血”这一刻却再次连接起了远古的记忆,然而那不是神明死亡的遗憾,而是属于星空的执着。

    无数的人……无数的凯门,从历史的长河中走到少女身边,向她低语着亘古的想望。

    有的是喟叹,有的是执着。

    有的是疯狂,有的是兴奋。

    ……那些重叠的声音中,突然有一道清丽的嗓音带着悲伤,吸引了格琳妮的注意力。

    “……卡尔……看来我们是出不去了……”

    “……没想到……密比斯的[神器],居然有着这样的效果……这根本,就是那位……”

    “……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格琳妮……”

    “……对不起格琳妮,妈妈可能……做不到答应你的事了……”

    “……”

    “……”

    “……如果……”

    “……如果……星空真的存在,真的能够……听到我的愿望的话,我希望……”

    “……我希望,凯门家族能够……”

    能够在这世界不复存在。

    于这一代,血脉断绝。

    格琳妮在痛苦中涣散的眼睛,顿时因为这一句话瞬间清醒。

    没有声音,意思却无比清晰地传递而来。

    那是她的母亲,蕾娜凯门最后留下的遗言。

    最骄傲的血脉没能给她带来希望,如此决绝的仇恨后,她就从体内释放出无数星光,吞噬了自己与丈夫的尸体。

    ……为了凯门家天命者血脉追杀她的人,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这是凯门的理想之死,是对无法抵抗的现实最为绝望的诅咒。

    格琳妮的眼中因为悲伤噙满泪水,那份亘古的求索,以绝望作为句号,终是成为了恨意的养料,注入了“魔女之种”。

    虚妄的终结生出偏差的花,一直颤抖的种子终是停了下来,在自己的顶端裂开了生长的缝隙。

    格琳妮的世界好像破碎了,随着一个细小的嫩芽钻了出来,她的灵魂好像彻底反转,发生了意外的质变。

    扎根蔓延的魔力纠缠住了她的存在,宛若收缩一般包裹着向灵魂深处坠去。

    “魔女之种”发芽了……

    星光缀上了异常的色彩,不断浸染着她的身体,扭曲的异象宛若一朵妖异的花,将她整个人包住悬于半空,像是蜕变成茧。

    发芽的“种子”不断散发着波动,让包裹的魔力像是花瓣一片片褪去,每剥离一分,格琳妮的法力就向着更诡异的方向变深一分。

    桂妮娅早在发芽的那一刻就被隔离在外,她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住民了,面对这种异变只能束手无策。

    最后,她也只能维持着结界,担心地注视着格琳妮一刻不放,直到魔力尽数散尽。

    异象褪去,“魔女之种”也已经看不见了。

    格琳妮只是昏迷着,样貌与之前一般无二,最后被桂妮娅借用法力轻轻放在了床上,终于被动进入了休息。

    可是桂妮娅知道,她的这个后代已经从灵魂层面彻底地改变了。

    “执星者”血脉的影响越发稀薄,她距离成为魔女,更近了……

    ……

    第二天清晨,格琳妮照常醒来。

    她没有察觉太过明显的异样,只是觉得法力更为充沛,似乎比起原来更加深厚了。

    在她更加仔细地确认之前,桂妮娅就从镜子中现出身形,化作现实中的虚影出声说道。

    “嗯……法力受到种子发芽的催化,现在已经和资深lv3差不多了,再加上越发进化的魔女特性,正好能越过lv4的那条线吧。”

    “恭喜你啊小格琳妮,这样你的实力就更上一层楼了~”

    桂妮娅的分析帮格琳妮更快地理解了自己的状态,可是她只是淡淡苦笑,还未从昨天感受到的冲击中缓和过来。

    桂妮娅看着这样的她也颇为惆怅,为了给她打气主动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好了小格琳妮,既然已经达到lv4了,有一件事我们总算可以去做了!”

    “还记得我刚醒来时和你说过什么吗?到达lv4,你才算初步拥有了旅行的实力,我也就可以把自己的遗产继承给你了。”

    “我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呢,等你休息好我们就去吧~星之魔女的赠礼,一定会让你大饱眼福,心满意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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