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说完,沈怀彤一身劲装而来,头发丝上还扎进几根嫩草。

    怀信微微颔首,一抹笑容绽开,却似百花盛开,服软讨好道:

    “大人虎变,其文炳也……”

    (身居高位者像老虎一样迅猛变化,制定决策、卓越显著,拥有雄视一切、摧枯拉朽的气魄。)

    怀彤听着怀信口中的“之乎者也”,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放缓了些脚步,而却见怀信霁颜相对,似是在夸奖她道: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听不懂这话的怀彤愣在原地,火热的双手拉着缰绳,在才学压迫下产生的自卑险些把身上暖意逼退。

    听着这般温柔的语调,怀彤该是高兴的。

    可她近日来读书识字亦是苦恼,自身价值体系的评判标准并没有因为她闯出了闺阁而发生剧烈的变化,她反而是明白了读书识字这条普适化道路的必要性。

    所以任凭怀信的话语温柔轻软,对楚归荑而言,或许如若破冰而出的澄澈春水潺潺流入人心底,但对怀彤而言,却似冰凌一般,破碎艰涩地冲击最薄弱的心房,狠狠划过,自以为水利万物。

    她面上苦笑被怀信捕捉,两人四目相对,一个静默的泉水忽而沸腾,一个奔涌江流忽而凝滞。

    两人心思皆是简单纯粹,一清见底。

    怀信复又道:

    “璇若……脱胎换骨,实在可期。”

    “哪里哪里……”怀彤客套完,便没了言语,军中老将士也只教了她这些东西就黔驴技穷了,还搪塞她说言多必失,她也没好意思纠缠,只安下心来识字读书而已了。

    出了后院就扎根在军营,十天半月也不回家,少了后院的勾心斗角、争嘴夺舌,现下口才也不好了一样。

    楚归荑轻笑一声,暗自说道:

    “说得过了~”

    怀信与怀彤双双移目到楚归荑身上,眼神探究起来,而实则是不愿双双对视而无言。

    “什么君子豹变,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北朝齐刘昼《刘子崇学》有记——‘故为山者,基于一篑之土,以成千丈之峭;凿井者,起于三寸之坎,以就万仞之深。’成长非一朝一夕,慢慢来吧~”

    晓得楚归荑为师甚是严苛,沈怀彤点点头,拉住身后的野马,问道:

    “少傅今日怎么来看我了,昨夜奉雪宴之事,少傅还好吧?”

    “挺好的,你别忧心……”说着,眸光落到了那还在叛逆着的野马上,顿时嘴角便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三日后围猎,我试试这野马~”

    不等怀信与怀彤反应,缰绳便已经到了楚归荑手里。

    翻身上马,野性未除的马儿自然是不乐意的,提起两条前腿就想着把楚归荑给摔下来。

    它不由自主收拢前蹄,与她周旋时头一回感到些微惶然,甚至有点气馁。

    不过楚归荑现如今羸弱得很,还是如它所愿地被摔倒了地上。

    怀彤惊呼一声“少傅!”

    眼看着楚归荑再次向它冲锋,一次又一次地被摔下,但每跌一跤,爬起来后都比先前长高一截。

    “你们秣陵人马术都不怎么好啊?”沈怀彤朝着怀信无奈吐槽,见着楚归荑驯马狼狈成这样,居然还不如自己,顿时心中有此一问。

    这般无辜的语气说出这般嘲弄的话语,怀信眸色瞬间被点亮,唇角亦是微微勾起。

    “自然是不如璇若马上英姿……”

    一言一语缓缓道来,怀彤脸上轻飘红云,一个女子的脸红便可胜过万语千言在内的对白。

    这数十年间,她从未听到过男子这般夸她,夸她的马术极佳,夸她身上独一无二的东西。

    ……

    反观楚归荑这边,终于!

    她创伤累累的身体再次将它凌驾于下,它才猛然间振作起来,乍然昂首!

    它昂首的姿势那样优美,脖子奋力后仰,直仰出一个惨烈的线条,它仿佛要超脱自己卑贱的四足动物的类别限制!

    楚归荑用力夹它的两肋,它却一动不动,头仰向天,直到嚼子勒得它嘴角淌出一线鲜血。

    它被驯服了!

    楚归荑跨马回首,见着静默如一卷画影的二人,唤道:

    “我去跑两圈马~!”

    随着,浅青色的人影便没入一波又一波的深草里。

    而此时,天际,一只鹰隼高昂的叫声划破了长空。

    远方,绿绒绒的地平线上涌起一条又一条黑线,继而变成奔涌的潮水。

    无数战马的铁蹄践踏在青翠肥美的草地上,大地在微微地颤抖,雄浑有力的号角声伴随着无数蚂蚁般密集的骑兵阵形向着楚归荑冲了过去。

    是黑槊龙骧军!

    漠北人的战马奔跑,二十个方阵依然错落,从天空望下来犹如一块精美地地毯,一路延伸向楚归荑跑马的方向。

    “漠北护卫不是驻扎在帝都西郊吗,怎么来这儿了?”怀信顿时乱了心神,唯恐楚归荑会遭遇不测。

    怀彤更是冷汗捏了一把又一把,有些无措地看着那黑槊龙骧军,顿时看清了那领头的可不就是漠北的王吗!?

    “左玉!”

    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拔腿就跑,将怀信晾在原地不闻不问。

    大地的颤抖已经变成剧烈的轰响,似有万马奔腾而来,这么声张,楚归荑自然是听得到的。

    更何况,还有那左玉一口一个“大妃”地唤着。

    “大妃!勒马!”

    “大妃!是要和本王闹脾气吗!?”

    “……”

    楚归荑故意不理,自顾自地跑马,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了。

    左玉瞧着这路边还有野茭白,虽是刚刚长出来的但也能用。

    他骨节分明的手掐了片茭白叶,分出中间那强劲的叶脉,双手叠加,那叶脉便对准了楚归荑射出。

    她只听着一道撕裂空气的声音迫近于耳边,灵敏机警地回眸一看。

    一根强劲的叶脉便从她自己的脸颊处划过,带走两滴血珠子,留下一道细小浅微的血痕。

    天上鹰隼一声尖叫,似乎在庆贺着自己主人的胜利。

    与此同时,楚归荑身下的马儿似乎被挑起了反叛的欲望,顿时熟练地提起四肢,轻车熟路地将楚归荑又双叒叕地摔在地上,自己却若无其事地跑了开。

    以为能重获自由,却不料下一秒便落到了鸦隐的手里,不得不再一次佯装乖巧。

    楚归荑被摔在地上,顾不得疼,翻身就想着逃掉。

    正在此刻,左玉御马,将她当作一个障碍物一般跨过。

    她渺小如蝼蚁一般,仰视着这个漠北七十六部最为年轻的王。

    “跑啊!?”

    左玉勒马回首,清寒的眸光落到楚归荑身上,像是在施予她礼物一般。

    “好啊你~”

    左玉正居高临下对着楚归荑施压,片刻之内,黑槊龙骧军便围了上来。

    黑压压的袭来,似乎要将楚归荑踏成肉酱。

    城郊扬起一阵阵儿凉风,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不禁让楚归荑联想到了令人心颤的金属入肉声交替着响起,血与肉在春景中构画出凄艳的图画。

    “大妃?你方才跑什么跑,没听着本王在叫你?”

    在此气氛下,左玉的声音犹如黑白无常在催命一般。

    她虽深知左玉不敢杀她,但难免还是有些胆寒。

    唯有放软了声音,谎称道:

    “左盦,耳朵不好,方才没听见……”

    闻言,左玉脸上出现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黏在楚归荑身上,看她自己起身。

    夹了马腹到楚归荑身侧,躬身一手挑起楚归荑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在她脸颊上的伤口处一抹。

    又惹出了的血珠,却晕在左玉手上,被放进了嘴里。

    楚归荑顿时腹诽道:老子不是唐僧,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能长生不老吗?你弄的我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正在此刻,左玉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洁白贵重的狼牙。

    在楚归荑出神之际钉入楚归荑右耳,她耳际顿时鲜血直流。

    捂着耳朵,那血从白嫩滑腻的手指中溢出,她猩红着双眸,怒目圆瞪,欲哭无泪。

    “跑啊~?怎么不跑了~?”

    施暴之人高高在上,戏谑地看着她,玩味笑道:

    “我漠北的人,要跑到何处~?”

    见楚归荑还算乖顺,他拎着她的衣领便将她拉上了马。

    在左玉怀中,她总觉得这男人不对劲,身子虽是健壮,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单薄!

    但是她如今可不敢言说,只渴望他能快些放过自己。

    “恭贺大王,喜得大妃!”鸦隐率先下马跪地。

    “恭贺大王,喜得大妃!”

    这密集如闷雷一般的声音自楚归荑头顶将她淹没。

    她早有耳闻这漠北人以狼牙为证,缔结婚姻。

    她在左玉怀中,不禁反抗道:“谁答应了!!?”

    “本王的狼牙在你耳朵上了~”左玉无赖地说道,声音低沉不下去,好像个女人。

    楚归荑伸手就要取下右耳处的狼牙,可再次触及方才鲜血横流之处,却发现伤口早已愈合!

    不是止住了血,是愈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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