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关系是指什么呢?
鄢岁棠自己也想不明白。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梅妩也想不明白。
在她们静默的对视间,梅妩忽而笑容嫣然,毫不见外地就着鄢岁棠的枕头往床的内侧一挪,递来一眼:“好啊。”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尾,鄢岁棠不觉蹙起眉头,但听梅妩继续道:“因为是棠棠,说出怎样的糊涂话朕都不觉得奇怪。”
“糊涂话?”鄢岁棠的眉头皱得更深,“陛下……”
“棠棠。”
梅妩截断她的话头,转而拍了拍身边的空余,笑容灿烂而明媚:“因为是你,朕才不发作。但,朕是你的君主。你明白吗?”
“臣……”鄢岁棠话语微顿,余光扫过梅珏藏身的地方,终于低下眼睫,恭敬道,“臣失言了。”
梅妩的脸上浮现一抹满足的笑意,继续拍着身边的枕头:“就如朕所说,像以前那样度过今晚吧。无论君臣、无论猜忌,唯有与你,朕才能有这样片刻的舒心。”
“臣幸甚。”鄢岁棠低眼,自觉地帮梅妩脱下鞋袜,“但臣还有公务,陛下且在房中休憩,臣自去书房……”
未等她话说完,梅妩已然重哼一声,探足勾走尚在她手中的鞋袜,三两下翻身下了床。
鄢岁棠不及反应,但见梅妩收拾好松垮的衣衫,就着铜镜勉强一挽头发。
“陛下?”鄢岁棠悚然一惊,唯恐她在这里大发雷霆,吓到藏在床下的梅珏,然而梅妩只是背对着她,动作干脆地揪着发带系发。
梅妩向来不长于穿着打扮,束发的动作也相当生涩,加之她手心多汗,好半天都抓不好头发,只能气急败坏地任由一头乌发披在肩头。鄢岁棠下意识想拦她,却被梅妩猛地拍开手腕,随后再不等鄢岁棠的回应,女帝陛下已然摔门而去。
鄢岁棠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去追,但又放心不下梅珏,原地犹豫半晌,终究还是先替梅珏卸了挡板,再寻去追梅妩。
然而梅妩的动作却比她印象里快了太多,不过一晃神的功夫,竟然就彻底消失在这片雨夜。
府门的方向陡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大胆!”
接着便是一阵东西落地的声响。
鄢岁棠立刻追去门边,却只看见敞开的府门,和跪在路边浑身发抖的值夜小厮。
“……起来。”鄢岁棠往府外望了一阵,隐隐约约望见两点小影,猜想就是梅妩和她的随从,她又看向值夜小厮,“你看到什么了?”
小厮哆嗦着不敢出声,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看到、看到了……皇帝陛下……”
“陛下怎样了?”
“陛下、陛下没怎样,陛下就是、就是……就是小的没看清陛下,以为是别的外人,提灯晃了陛下的眼……”
难怪梅妩的随从会大声呵斥,这样的举动虽然合情合理,但对着气头上的梅妩,显然是火上浇油。
鄢岁棠头疼不已,问:“陛下的表情如何?”
“小的哪敢偷看陛下圣颜!”
“装什么,陛下登基前就来过府上。”鄢岁棠一脚把门踹上,语气多了点不耐,“她那随从带了雨具没?陛下出府时,身上可淋了雨?”
小厮只得老实回答:“陛下看上去,似乎心情很不好……眼睛红得很,眼泪啪嗒啪嗒掉,哭得可厉害。大小姐,您和陛下吵架啦?”
“……”
鄢岁棠更觉头痛,只能用眼神吓退小厮:“今晚的事,对任何人都不准提起。”
“是是是,那当然了,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
今晚再送上门去找不痛快,估计也是换个场子继续吵,更何况除了梅妩,她房间还停着一个让人心烦的主。
叮嘱完小厮,鄢岁棠再度冒雨返回,梅珏听到了她俩的争执,难得脑子清醒,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能坐在房间里等人回来。
眼见梅珏颤颤巍巍如坐针毡的模样,鄢岁棠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勉强找回点思绪:“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我们……我们在说小五的坏话。”梅珏惶恐地低着头,小声问,“小五是不是听到我们说她坏话了?所以才那么生气?我、我没听明白……小五到底……”
“她没听到。”鄢岁棠停了片刻,后半句却很无奈,“但她一定是猜到了。而且,她是知道你在这里才会亲自过来。”
梅珏惊恐地瞪大眼,却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不,我不回宫,我不要回去,我不想再和小五一起玩了。”
“是宫里出了什么事?”鄢岁棠想了一会儿,却不明白什么事能让梅珏这样排斥梅妩,毕竟梅妩再怎么杀红了眼,也没道理和一个傻子计较,“还是有人和你说了陛下的坏话?兰子真?……还是兰老师?”
梅珏却很坚决地摇头:“没有人告诉我,他们都瞒我。”
“瞒你?”
但梅珏紧接着话锋一转,得意洋洋道:“所以我也瞒他们!”
鄢岁棠却生出一些不妙的预感,追问:“你瞒了什么?他们又瞒了什么?你之前和我说陛下骗你,她骗你什么了?”
说到骗他,梅珏原本刚振作一点的精神顿时萎靡下去,语气里又多了哭音:“其实,在地宫里,我就告诉棠棠你了。可是你都没在意,你还由着他们去抓二哥,幸好、幸好二哥聪明。”
“地宫?告诉我?”鄢岁棠更加莫名其妙,“当时秉欢也在,你告诉我们什么了?”
梅珏眼含热泪,紧紧盯着她:“你真的想不起来吗?”
“嗯?什么啊?”鄢岁棠完全记不起他还说过什么有价值的话,面前的梅珏这才止住抽抽噎噎的哭音,眼巴巴望她:
“……共处久了,阿燃代写的作业都能以假乱真。更何况是我和二哥呢?”
鄢岁棠脊背一寒,几乎是本能地甩开梅珏不知什么时候扶在她手臂的手。
烛火的光影陡然掠过二人之间,鄢岁棠浑身汗毛竖起,但定神观察,又能从梅珏眉宇间瞥出一丝细微的钝感。
没有错,现在这个就是梅珏。
鄢岁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是说,柳贵君仿人字迹的才能,也被人有意利用了?”
梅珏只是定定地看她。
“——是废太子的那些信?”
良久的寂静之后,梅珏缓缓颔首:“但我不知道他们最终仿写的内容。”
“最终?”鄢岁棠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也就是说,你知道他们起初想要仿写的内容。”
梅珏依旧只是看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会去岭南杀梅玙吗?”
鄢岁棠心下微冷。
她从未听过梅珏直呼大家的名字,尤其是曾经最最尊贵的废太子。
但她又无比清楚眼前的人就是梅珏本人,而因为此,她心中微妙的不适也越发地扩大。
梅珏显然留意到她的僵硬,他歪了歪头,慢慢地扬起一抹笑容:“只是称呼嘛。——所以你会去吗?鄢岁棠。”
“……”鄢岁棠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问,“你很关心这件事?”
“嗯!”梅珏落落大方地解释,“因为梅珥聪明,虽然你没去救他,但他也没有死。如果你要杀梅玙,梅珥就可以做皇帝;如果你不杀梅玙,我就要再费周折。不过你放心,我和梅妩一样,无论如何都会让你活着的!”
他的手里分明没有武器,鄢岁棠却无端感到一阵冷意。
不知道是冷雨的寒气入体,还是她时灵时不灵的直觉在暗示,总之鄢岁棠沉默许久,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希望废太子死?”
“怎么会!”梅珏的哭腔又出现了,“大家谁都不要死,谁都不要离开我,大家还和以前一样才是最好的。”
“那你为什么希望我……”
“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吧?”梅珏理所当然地反问,他的眼睛还闪着光亮,看上去天真又单纯,“谁让他害死了梅琮,我们明明是亲生兄弟,为了皇位就骨肉相残,父皇一定也很痛恨这样的事。”
“……等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和梅妩一样呀!梅玙害死了梅琮,所以杀了梅玙是天经地义;但是梅妩骗人了,不诚实的君主怎么能做天下之表率?所以让她归还龙椅也是理所应当。”
鄢岁棠整个人都要被他绕晕了,竟然险些被梅珏理直气壮的口吻说服,仔细捋了一阵才找出问题关节:“但你还是没有回答我,梅妩骗你什么了?”
“我明明说过了很多次了!——‘共处久了,阿燃代写的作业都能以假乱真。更何况是我和二哥呢?’”
未等鄢岁棠再问,却听一阵仓促的脚步声逼近房间。梅珏也和她一样听到了这阵脚步,脸色微妙地一变,随后轻车熟路地爬上窗户,不忘回眸看她:“还有一件事,棠棠,梅妩很重视你,但你并不是她唯一的忠臣。所以,如果被她辜负了,也不要太伤心哦?”
鄢岁棠没有回应。
梅珏自顾自道:“因为我们都很重视棠棠,但棠棠不能放弃梅琮和梅妩的话,就永远没办法看到我们。被忽视的可从来不只有棠棠的未婚夫,我们每一个人的心意,都一直在被棠棠忽视。”
“——我们也很期待,棠棠找到真相的那一天。”梅珏跳出窗户,在窗边露出一张笑意璀璨的脸,“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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