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皱眉道:“此人在门外鬼鬼祟祟。”

    麻袋内的人被阿九绑住手脚,一动不动。

    岑宁有些着急,反身对阿杵娘道:“阿娘,去打盆沸水,还有皂角和艾草来。”

    此时麻袋中人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岑宁后变得十分激动,喘着粗气咳嗽了几声,嘶哑道:“岑姑娘!快……快去救我家公子……”

    此言一出,岑宁反倒是压下先前的焦急,生出些犹豫来。

    岑宁对自己的记忆十分有自信,可眼前之人她并不面熟,为何他一眼便能认出自己?

    他衣物上描画着祝家商徽,口中的公子应当是指祝春山。

    岑宁道:“你家公子他在何处,你又为何鬼鬼祟祟在我门外?”

    “祝公子被赵何方囚禁在上河村,村子里面全都是染病之人……咳咳咳咳……”话未说完,此人一阵疯狂的咳嗽,紧接着又晕了过去。

    岑宁用沸水将皂角浸泡其中,又将艾草叶燃尽后粉末涂抹在皮肤裸露处,以白巾遮拦住口鼻,再将此人扶进了房内。

    凑近一看,此人其实不若一开始所瞧见的一般孱弱,只能算是精瘦。身上甚至还能隐约看出些练家子的痕迹。或许正因为此,他虽然气息微弱但还算平稳。

    “阿九你去将衣物换洗,记得用皂角水仔细清洗一遍接触到的皮肤。”岑宁转身,对阿杵娘嘱咐道,“以后饭食茶水,从窗户放到桌上便好,能不进房便不进去。每日在午时进行通风就好。”

    阿杵娘点点头,表情还是有些惊慌,岑宁见状安慰道:“昨日的宴上,赵何方似乎也身患此疫,但赵峥等人并未作明显防护,想来此疫的感染性不强,不过还是小心得好。”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阿杵娘打眼瞧了瞧房内,忧心道:“阿宁,你真要去救他口里的那个祝公子吗?”

    岑宁年纪不大,阿杵娘总不自觉的将她当做自己闺女,先前还叫着礼称,这几日熟悉了便直接叫她阿宁了。

    自从岑宁换回女装,阿杵娘看她的眼里总带着些心疼,岑宁这个年纪,放在哪个官家不是衣行起居都让人照顾的娇娇小姐。

    岑宁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头微微垂下,从背影看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可眼神中却不见半分迟疑。

    她瞧着岑宁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固执,人活一世,照拂自己尚且顾之不及,何谈什么责任去救别人啊。”

    的确,如果人只活一世,自保则足矣。岑宁站在院中,任由夕阳洒在自己的身上,给衣角发梢镀上一层碎金,一如前世无数个寻常傍晚。

    阿九换了一身衣服从房内出来,发梢还带着水渍,十足的少年模样。岑宁一看到他,不知怎么便会想到卫青。

    岑宁扬声道:“阿九,我要去趟上河村,一起。”

    阿九咦了声,迟疑道:“小侯爷没和你说吗,他今天一早就去了。”

    “那正好前去接应。”岑宁说罢转身,脚下步伐似乎更急了些,又指了指祝家正在昏迷的脚夫,“派一个人看着他,别让他出房门。”

    最后这一句话的语气,绝对不是出于关心。

    如果祝春山都被囚禁于上河村,那身患疫疾的他如何能逃得出来且准确找到此地,又这么巧在说出关键信息后昏迷。

    岑心里隐隐不安,她先前只是有些迟疑,在听到方纵游也去了上河村后,这份怀疑上升到了九成。

    马蹄疾驰在凉州城的街上,二人飞奔出城一路畅通无阻。

    岑宁小声提醒道:“小心些,城里有兵却不拦,那便是有人想让我们过去。”

    阿九一愣,忽然笑道:“岑姑娘,你这话说得有些小瞧我了啊。”

    表面上再怎么开朗活泼,阿九也是侯府暗卫,用他的话说就是:我手上沾的血比洗澡用过的水都多。这句提醒的话,怎么算也是要他提醒岑宁才对。

    岑宁此刻却无心调笑,脸色沉闷,一面快马加鞭一面开口问道:“阿七跟着侯爷吗?”

    阿九也似乎意识到了些不对劲,回答道:“跟着,怎么了?”

    “救阿杵母子的时候,我与阿七在客栈同赵峥等人交过手,他们除了追捕流民,手中还有大量硝石火药。”

    上河村地势特殊,前临水坝背靠高山,的确是个适合囚禁难民的好地方。

    但,若今日真是有人设局,炸药无论是安在水坝之上,还是安在峭壁之上,村中之人若不能及时撤出,后果不堪设想。

    两匹黝黑骏马如同破风之刃,在夕阳中踏金飞驰。

    倏然!一只利箭破空而来,一箭射中了岑宁胯/下之马,马匹吃痛受惊,顿时失控!阿九反应极快,点马背而起,在岑宁飞出去的瞬间接下了她。

    顺着这支箭看去,五个黑衣人立在路旁,阴狠狠地看着他们。

    岑宁定了定惊,沉声道:“他们不是赵家的人,要阻拦早就在城里拦下我们了。别缠斗,脱身要紧。”

    五个黑衣人,均左手持剑,背负长弓。见一击不得,便朝着五个方向急速奔来,他们剑术并不高超,但是五人组成的剑阵却是精巧。

    阿九顾及岑宁,更是施展不开身手,一时间二人拖在阵中。

    阿九迎下几招,问道:“是江湖人,你又惹上谁了?”

    岑宁摇头,反问道:“不会是你惹上谁了吧?”

    “我惹下的人,早就死了。”

    阿九语气骤然变冷,直直刺出一剑,那人却只避不迎,似乎目标并非是阿九。这样缠斗下去不是办法,来人分明是经验丰富的江湖客,只需五人拖住一人,待对方漏出破绽即可。

    岑宁抽小桃红,道:“他们目标似乎是我,你先走,不管如何先去通报小侯爷撤出上河村。”

    阿九却道:“侯爷命我保护你。”

    侯府暗卫,除非死,否则不能自行更改命令。

    岑宁怒道:“你怎么好好一个人,和阿七一样死脑子?”

    阿九不再搭理,只是极力护岑宁周全。

    五人几番攻势皆被化解,但对方不急不躁如同狗皮膏药,不迎剑招,也不让你走。

    岑宁凝眸,冷声道:“等一下不要管我,直攻刺伤我的人。”

    还未等阿九明白她的言中之意,只见岑宁将小桃红掷出,短刀飞旋极快,前方之人下意识闪避。却见短刀回手之时,岑宁直直冲向最近一侧的黑衣人,岑宁右侧顿时空门大开。黑衣人以为等到了破绽,一刀刺向她右腹!岑宁似早有料到,矮身蹲下,贴地一滚,刀刺未刺入腹中反倒是刺中了右臂,岑宁冷笑一声,反手握住剑身不让他抽出,同时喊道:“阿九!就是现在!”

    “你疯了!”阿九怒道,但剑招并未迟疑,就在这停滞的一瞬间,这名黑衣人被一剑封喉。其余人见状果断撤退。

    阿九扶住岑宁,急忙退后三步,只见眼前黑衣人的怀中忽然出现许多如同面粉一般的白色粉末,下一秒粉末燃烧,不消片刻整个尸体便被火包裹。

    阿九点了岑宁右臂的几处穴位,皱眉道:“七哥心思缜密,加上侯爷英明,你能想到的他们自然也能想到。你这样也太冒险了,方才你要是躲避不及,刺的就不是手臂这么简单了。”

    岑宁捂着伤口,盯着那燃烧的尸体,缓缓道:“鬼推磨。”

    江湖杀手组织,鬼推磨。有钱能使鬼推磨,收钱办事,只要价格够高,什么单都敢接,一次不成便来两次,两次不成便来三次,如同附骨之疽,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

    阿九点了点头。

    不过此时,二人暂且无暇顾及其他。岑宁的马被射中自己又身负剑伤,阿九只得将她抱上自己的马,继续朝上河村方向奔去。

    可二人未行多远,忽然听见远方一声巨大的轰鸣响彻天际,紧接着砂石翻滚,远处高山之上尘硝四起,巨大的爆炸带动山体崩裂,巨石纷纷从山上滚落,只消在短短一瞬间,连巨响都还未停歇,山村的弹丸之地便顷刻覆灭。

    阿九勒马,岑宁呆呆地站在原地。

    别说阿九,就连岑宁虽然方才心中急躁,但内心深处也仍然觉得,如阿七、方纵游的身手和智谋,断不会真的被人算计。

    可如今在这巨响之中,在滚滚烟尘之中,岑宁忽然想到的是上一世的光景,上一世谁又真真正正的逃过了算计,独善其身?

    一股莫大的悲怆直冲岑宁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忽然沉默地扯过缰绳,朝马臀猛抽了一鞭,对着前方沙尘直冲而去。

    所幸二人未及浓烟深处,便依稀听见零碎的马蹄声纷至沓来,马蹄声越来越近,紧接着,一匹纯黑骏马冲出尘雾,马背之上之人一身黑衣,面如冠玉,在浓烟之中如破晓星辰。

    紧接着,一匹,两匹,三匹……越来越多的人冲出浓烟。

    阿九放下紧绷的身体,舒了一口气,对岑宁笑道:“你看,我说了吧!”

    岑宁怒怼道:“你敢说,你方才没有紧张?”

    方纵游驾马朝他们走来,脸上却不见半分喜悦,淡淡道:“阿九,去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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