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岑宁来找方纵游,本来就是为了打听祝春山的事,孟令婉此时倒是有些像倒赶着送上门了。

    “春山先生他……”岑宁稍作犹豫,佯作出一副受人胁迫的样子,勉强道:“那就叨扰孟小姐了。”

    孟相在朝中的地位,从孟府大门上鎏金雕花门钉的精致程度便可窥见一二。相府中亭栏曲绕极为讲究,朱楼翠阁碧瓦金檐。

    领路的婢女头也不回地在前头走,就在岑宁一度怀疑要走出孟府时,婢女终于停在了一处阁楼前,楼上挂两字牌匾,述机。

    婢女不再上前,岑宁便独自进了房内。

    屋内布置如寻常书房,墙壁上挂的都是本朝文人墨客的真迹。孟令婉身着浅青色薄纱长裙,正在提笔作画,画形初现,已然等候了多时了。

    “前些日子,令婉请了好几次都请不动岑姑娘来府一聚,早知道祝公子的名号这么好用,令婉也不必如此费神了。”孟令婉声音轻柔,话里有话。

    岑宁不欲与之争于口舌,开门见山道:“孟小姐可知祝公子惹上何事?”

    孟令婉摇摇头,故意叹了一声:“岑姑娘人脉如此之广都不知道,令婉不过深闺女儿家一个,如何能知道呢。”

    岑宁刚想说话,又听见孟令婉柔声道,“不过……昨日听父亲与方哥哥说,凉州水患严重,有奸商哄抬粮价,把持商路,该不会是岑姑娘口中的挚友祝公子吧?”

    岑宁微微皱眉,“他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难知心呐。”孟令婉轻轻柔柔地走近,上下打量了岑宁一番,“那日初见,令婉便觉得岑姑娘清绝出尘,早生了结交之心。只是令婉不懂,既然岑姑娘早有知己,又何必痴缠方哥哥呢?”

    “痴缠?”岑宁一顿,懒得解释,点点头道,“红尘滚滚知己尚多,方小侯爷可就只有一个。”

    “你!……”孟令婉怒气攻心。

    “知人知面难知心,岑宁本就是趋炎附势之人,不知清绝出尘为何物,孟小姐以后看人可要准些。”

    待岑宁转身离去,孟令婉脸上已经看不出半点失态,随身的丫鬟忍不住问道:“小姐,这岑宁对你如此无礼,你为还要好心透露消息给她,咱们当做把柄把那祝春山直接抓来不是更好。”

    孟令婉拿起毛笔,给画上又添了几笔,慢慢道:“抓来又如何,不过是让她一时不痛快罢了。今日将这消息透露给她,就是怕她不去凉州城。”

    毕竟,凉州城里难民流窜,失踪一个外地人实在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岑宁眉头轻蹙,孟令婉没有必要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虽然她的言辞不一定全然正确,但有一点总归没错,祝春山定是在凉州城里惹上了大事,且目前官府并不知道祝春山踪迹,否则也不会去搜她的院子。

    但孟令婉也一定没有这么好心,凉州城这一去,定然是凶险万分。兜兜转转,她又来到了北平侯府的门前。

    方纵游的确不在府内,说是与老侯夫人一并进宫里了。

    “那侯爷一般什么时候回来?”岑宁问了管家。

    侯府的管家上回是见过岑宁的,和善道:“这可估摸不准,不过侯爷不会留宿在宫中,岑姑娘若是有事,可以去后门等着。”

    为什么要后门等,不应该去书房等吗?会客厅也行啊。

    可老管家一副我懂,我都懂的眼神硬生生地让岑宁把这个建议憋了回去。

    待管家一走,岑宁就后悔了。侯府的后门开的偏僻,只留着两盏孤零零的烛灯与岑宁作伴,连个下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在岑宁几乎觉得自己也要化作一盏石灯的时候,终于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没有马车,方纵游今日骑的马。

    他黑袍墨发,马也是黑色,总感觉一不小心便会融在夜色之中。待岑宁一走近,便闻到了方纵游身上的浓烈的酒味。

    “小侯爷?”岑宁试探的喊了一句,想着该不会喝醉了吧,那她今晚就是白等了。

    方纵游翻身下马,直直凝视着岑宁。

    岑宁眨了眨眼睛,瞧着方纵游眼神清明,不像是醉了的样子。

    两人对视了片刻,方纵游疑惑道:“你见了本侯,为什么不行礼?”

    “……”岑宁颔首行了个礼,心想,这到底是喝醉了还是没喝醉?

    行了礼后,方纵游又不动了。

    “小侯爷?”岑宁试探性的在他眼前摆了摆手,“这是几?”

    “你为何在这里。”方纵游无视了眼前的手,忽然问到。

    问得好,岑宁心中夸赞了一声,连忙道:“岑宁忽然想起那日竹阳郡主生辰宫宴,你我二人出宫路上被行刺一事,大理寺可有查明后文?”

    又是沉默,在岑宁犹豫要不要再重复一次时,听见方小侯爷幽幽道。

    “你在关心我。”

    “……”岑宁斟酌了一下语句,“也可以这样理解,小侯爷夜晚出行,还是要多加派些人手得好。”

    方纵游沉默片刻后,忽然道:“太后有意要为我择婚。”

    “那……恭喜恭喜。”岑宁已经迷茫了,丝毫没有找出方纵游前一句和后一句的关系,只得顺着他的话道,“该不会是孟令婉吧?”

    “本侯已经回绝了。”

    “啊……那真是可惜。”岑宁敷衍道,心想那你还特地告诉我一声干什么。

    “于是他们追封了我爹为护国公。”方纵游冷笑了一声。

    岑宁似乎知道为什么方纵游喝得如此之多了,修将军家回京,受了颇多封奖。出于制衡考虑也是要多提拔提拔侯府的。

    “小侯爷不必伤怀,老侯爷天上有灵,知道自己的戎马战功能继续庇护子孙后世,是会欣慰的。”

    岑宁这番话说得真情实意,方纵游听了安静了许久。二人相隔极近呼吸可闻,月光如水照拂在院中,这画面美好得让岑宁不忍心打破。

    但是她的腿真的麻了,方纵游是刚回府没错,而她已经站了接近一个时辰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开始忏悔,今天的确不该来找方纵游的,就算来找也应该去书房等着,断不该在这里傻站。

    这叹息声有些大,方纵游又晃了晃神,盯着岑宁,道:“你为何在这里。”

    ……

    难道,要这样像车轱辘一样聊一个晚上吗???

    “本侯醉了。”

    岑宁终于等到他说了一句人话,很认同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关心我?”方纵游疑惑道。

    “那……那侯爷快回屋休息,走慢点别摔着,要不要岑宁扶着您?”岑宁只想快点结束这毫无意义的对话。

    方纵游定了定神,脚步稳稳地朝内室走去。

    进了屋,岑宁才明白了那一句“你为什么不关心我?”的意思,她的关心实在是太浮于表面了。见小侯爷一身酒气的回来,下人们纷纷围了作一团,训练有素地为方纵游更衣洗漱倒水煮姜茶。

    忙活了一会儿,侯府管家迎面走来,朝着岑宁不好意思道:“如此晚了,已经为岑姑娘备上了客房,姑娘不如在侯府留宿一晚,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找侯爷商议。”

    岑宁揉了揉腿,又瞧了一眼方纵游的状态,只得点头。

    次日清晨,方管家便差人来请岑宁与侯爷一同用早膳,岑宁总觉得方总管看她的眼神有些怪。

    此时的方纵游已经恢复到正常模样,或许是因为宿醉早醒,他的眼睛还有些红色。

    “你来侯府何事?”方纵游问。

    算上昨天晚上,这是方纵游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岑宁耐着性子道:“我想问问凉州城的事。”

    方纵游喝了口茶,缓缓道:“工部述职称凉州崩塌的水坝已经加派人手修葺,城中正在进行损坏测量,等秋汛过去便能进入复建正轨。”

    岑宁重复道:“即使是凉州复建也需等到秋汛过后,可京城外凉州的难民已然不见。”

    难民无家可归,能去何处?

    到底是难民自行离去,还是有人刻意抓捕。

    岑宁皱着眉,思绪万千,难民与祝春山只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都去过凉州城。

    “岑宁有友人在凉州行商,如今音讯全无。”岑宁喝了口水,徐徐道,“如今京中与凉州书信中断,商路中断,难民被肃清,官吏文书上亦看不到异样,与其说是整治,倒不如说……”

    “倒不如说是有人故意封锁消息。”方纵游补充道。

    岑宁忽然想到:“那日行刺的壮士,也是凉州来的,侯爷可知现在他在何处?”

    方纵游冷着脸,道:“本侯派人问过,大理寺称并未有人去报案。”

    “如此想来,那晚与其说是认错轿子的乌龙行刺,不如说是一开始就没人准备让他们活着见到正确的人。”岑宁恍然,轻声道,“看来凉州城不亲自去一趟,是摸不清楚门道了。”

    岑宁起身,忽然对方纵游行了一礼,“小侯爷,岑宁此去有些危险,可否将阿九借给我一用?”

    “你要带阿九去凉州城?”

    岑宁沉着眸道:“岑宁自信有自保之力,此番借阿九是想让他护住在京中的江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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