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节前,从皇宫到青陵台,一路慢悠悠走了七八日,回时不过轻车简从,快马颠簸了两三日,便又见皇宫巍峨的黄金顶了。

    路途奔波劳累,华滟也没了心思骑马,歪在马车里打横躺到了皇宫,濯冰和凌雪两个一左一右地扶了她下车回宫。

    保母未跟她去行宫,见了一面就惊呼起来:“三娘!”

    华滟嘴唇惨白,无力地冲她摆了摆手,没几步走到床边,腿脚一软就倒了下去,唬得保母又吓了一跳。

    还是濯冰拉过保母,悄悄与她说了行宫的事,保母这才晓得前因。

    自从天宁节晚宴鞑靼王子说了那样一句话,虽皇帝和太子都曾对华滟再三许诺,绝不会将她远嫁出京,但华滟心里自有忧虑。

    父皇和长兄对她自然有怜惜之情,可如若前朝诸臣挟势逼迫皇帝呢?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她不是不信皇帝和太子,只是一路思虑太重,赶路为求速度又舍了舒适,华滟竟一口饭也吃不下,便是硬塞进去没多久也会吐出来。如此一来,身体渐渐单薄苍白下去。

    自从回京,皇帝就忙于边境战事,不曾踏足后宫半步,太子倒是匆匆回过嘉肃宫几次,但都见了太子妃一面后又走开了。

    华滟身体不适,一直待在月明宫没有外出。

    可就算这样也挡不住宫人们的众议纷纭。纵使她紧闭了宫门,那些嘈杂繁错的猜测和暗地里的私议如黑色潮水般,漫过月明宫的每座宫门,涌入华滟的耳朵里。

    华沁上门来探问她时,显得尤为气愤填膺。

    “就是在行香馆里,也能听到她们猜测,说你会被送出京去,嫁到那不毛之地去,冬天里连床被褥都没有,只有臭烘烘的皮毛……”她说到忿处,还激动地扬起了手,“我打发了一批,没想到新选上来的奴婢们还是这样不守规矩!王才人怕是胆小如鼠,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华滟躺在床上,靠着大引枕半坐了起来,身上盖着薄被,静静凝视着她秀美的脸颊,唇色极淡,脸色也淡淡的:“哦?是吗?”

    华滟瞥了眼她身后侍立的宫人们,突然问:“我记着你身边有个叫惜香的,怎么今日不见她?”

    华沁漫不经意地说:“你问她呀?她出言不逊,叫我撵出去了。”

    华滟侧过头,目光暗了几分。

    “我听人说,那鞑靼蛮子前日里又攻了一城,大军正朝上京来呢。”华沁忧心忡忡地说,“随波,你说皇上会不会……”

    “郡君!”濯冰厉声打断了她,“殿下身子还未痊愈,只怕不适宜听这些话。”

    华沁下意识地看向靠立在床上的那个苍白女子。

    即便她面带病容,却难掩她身上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夺目光彩。

    华沁咬了咬嘴唇,目光盈盈:“随波……”

    华滟笑了笑,转头对濯冰说:“去看看药熬好了吗?”她回来后因体弱,太医请了平安脉后开了几剂进补的药方。

    濯冰恭恭敬敬地行礼,目不斜视地退下了。

    “柔蕙,我有些累了。”这是委婉地在送客了。

    华沁慌忙站起来:“哦,好的,那你休息,我回去了。”

    华滟微笑着点了点头,唤过凌雪来:“你去送送柔蕙。”

    华沁道:“不必烦劳凌雪姐姐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那怎么成呢?凌雪,还是送送罢。”

    这回华沁没有再推迟,她愧赧地红了脸,仿佛在因为自己被华滟当做小孩儿一样照顾而感到难为情。

    望着华沁离开的背影,华滟轻呼了口气,慢慢往后靠在了弹墨白绫引枕上。

    濯冰端了碗冒着热气的深褐色汤药进来,坐在华滟下首处,看她把药接过去慢慢地喝。

    “殿下,请恕奴婢直言,柔蕙郡君,说话着实有些……”她斟酌着用词。

    华滟点评:“有些刻薄。”

    濯冰吃惊地抬头看她,没想到华滟用语竟如此尖锐。

    “她明知我在休养,虽是打着探望的幌子上门来见我,话里话外却都是提及鞑靼是何等荒凉……我不过因着肠胃的毛病不便出门,旁人以为我是畏惧和亲,可连她都这样认为,今日还上门来……呵。”

    濯冰小心翼翼地道:“郡君许是受了什么刺激吧?奴婢还记得,郡君小时最是温柔不过。”

    华滟笑了笑,没有多说,慢慢地把一碗药喝完。

    盛夏的光影透过琉璃窗,被宝蓝色的琉璃染成了靛青色。窗格琉璃里浮着金色的宝相花,金辉伴着蓝光,一种叫人炫目的艳丽。金砖上的家具影子一寸寸拖长了,从窗棂底下慢慢长到了濯冰坐着的小杌子旁,再攀上床帐,晕成新的折枝花色。

    优游卒岁。

    人总是会变的。

    如今就是她,也不能完全懂华沁所行所为的意思了。

    濯冰转手接过了空药碗,起身收拾去了。

    华滟回想起昨日太子妃来,拉着她的手说的话。

    “太子殿下叫我来同你说明白了,是要你不要多想,也不要管宫里的流言怎么说。我明日将嘉肃宫整饬停当了,就去向父皇请旨,把那传话的源头一个个揪出来收拾了。滟儿,你是嫡公主,又是如今父皇唯一在室的女儿,前朝事自有爷儿们去担着,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叫你去做那傻事的。”

    “只是有一件事,不止是你皇兄的意思,也是父皇的意思,要我特意与你说。宫里已经开始为你相看郎君了。”

    “什么?你不要管那劳什子蔡相公的进言、陈中丞的上书,这次相看就是为了你!如今边关战事吃紧,父皇他也怕被朝臣逼着硬要你嫁去那山陬海澨的地方,故而和你皇兄商量了,叫我先给你挑个好郎君出来,尽早议亲下定,快快成亲。”

    “这事儿白侧妃也在帮忙,我来和你说一句,你不要害羞,女孩儿嫁人就是头等大事!我们是断断不能平白看着你去受苦的。只是时间紧,上京城里适龄的郎君们恐怕一时也没有那么多,愿意在短日里成婚的就更少了。我这边为你相看着,也要滟儿你自己早做打算。”

    “滟儿,你若有看中的郎君,只管和嫂嫂说。任他王孙贵戚还是名公巨卿,只要你说一声,我们必会为你谋划,手到擒来。”

    “哎呀,你别笑!认真听嫂嫂说!长辈选的,必然不如你自己中意的好,这男人啊……”

    太子妃说到最后,感慨了一番,她拍了拍华滟的手,姑嫂二人默然对视,言有尽而意无穷。

    天色渐晚了,太子妃诸事缠身,不得不走。

    临走时她回头,轻轻笑了笑,笑里有着轻愁别绪,更有对她的拳拳爱护之心:“别怕。”

    别怕。

    华滟默默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展颜一笑。

    她有这般好的嫂嫂,全心全意地为她此后一生做着打算,便是后面局势紧迫,父皇改了注意,她……她也不会后悔。

    外面传来脚步声,还有女使们轻柔的说话声。是凌雪回来了。

    华滟大声唤着凌雪。

    保母和凌雪两个慌忙进来,生怕她有什么不妥。

    哪知道华滟正背对着她们穿着一件茜红色的直缀男装。

    她转过身,一头乌黑头发散下来,眼似浓墨,肤似冰瓷,唇似染朱,绝艳胜人。

    保母惊住了:“三、三娘?”

    华滟对她笑了笑,转头吩咐凌雪:“将我的发冠取来。”

    凌雪知她说的男子样式的发冠,忙不迭地去寻了。

    “三娘,你这是要去哪?”保母焦急道。

    华滟坐下,叫宫人来为她绾发。她随口道:“自然是出宫去。”

    “可是你身子还弱!”

    “姆妈,我已经好啦。”华滟装扮好了,又是一个翩翩佳公子。

    “旁人不是说,我畏惧和亲,吓得缩在宫里不敢出去吗?我这便大大方方出宫去,看他们怎么说。”

    “可、可是……”

    “而且,姆妈你不是也听见嫂嫂说的话的吗?要我趁早选个郎君嫁了,省得被父皇一道圣旨支得远远的,那你就再也看不到我啦。”

    华滟打了个响指:“凌雪,走!”

    保母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喃喃:“可是,出宫就能挑到好郎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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