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镜像之中,陆晓齐又惊又喜。

    阿元说起那天,她晕倒之后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会保护她,让她别怕。

    可醒来之后,她见狼群四散,以为安全,便下楼取水,这一次非常奇怪,她竟然被一头尾狼盯住,老远直扑过来,这一扑不要紧,又引得一小群饿狼去而复返,阿元害怕,千钧一发时爬上楼,索性推倒梯子,可梯子却斜倒了,横支在半空。那狼十分聪明,竟然知道爬到梯子上端跳跃,意图跳到阿元的小隔间,捱了一天一夜之后,她蜷缩着又冷又渴,又饿又怕,整个人到了极限之时,迷糊中握着胸前爷爷留给他的玉佩,哭着反复乞求,“救救我,我要回到没有狼的时候”。

    而神仙便是在那时听到了她的哀告,她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自家的院子,爷爷正给她送来黍米朝食,她正要扑上去抱住爷爷,回头就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这里有另一个阿元,爷爷,田叔叔,阿桃,婶婶,他们都在,做的事说的话,就是那一天的样子,而我就站在一旁,近在咫尺、天人永隔。我说什么她们都听不到,我也碰不到他们,我在这里,不冷、不渴、不饿,每一天都重复那一天,狼群到来之前。”

    陆晓齐见她说着说着,眼神恍惚起来,知道她不易,死亡是一瞬间的事,可叹阿元虽然活着,却活在每一天真真切切的无能为力与哀伤之中,逡巡四周无出路,无处可诉,无法可想。而这样的日子,她竟然独自一人挺过了两千年,所求的,就是神仙再现,救回她心心念念的亲人村民。

    陆晓齐自问,要让自己关一天还行,超过两天他就要骂娘;两千年,他干脆自杀算了。

    阿元说完,殷切问道:“我终于把神仙盼来了,您终于又听到了吗?”

    陆晓齐犹豫了一下,阿元怕他拒绝似的急忙补充:“阿元听见你叫我的声音,我就知道,你要来了!那日我晕倒在水楼里,听见的就是神仙大人您的声音,我日夜期盼,定不会弄错的!”

    此话一出,惊出陆晓齐一层冷汗!

    他心道不妙:“要糟!”

    难道,那短短一个小时,他所去的地方并非记忆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去了当时当地吗?

    陆晓齐此时心底如同坍塌,露出一个无法想像的空洞,极其心慌。

    所以,阿元晕倒之时听到的那个声音,就是他将近离开之际、化全部玉灵为契约时的声音!

    他仔细想了一想当时他说的话,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这就能解释了!为何狼群不敢靠近阿元,选择直接无视她,只因有他这个强大的灵体罩着,而在他出梦后,阿元就被狼群围攻的原因。

    可当阿元晕倒时,他自以为身在梦境,又情不自禁,随口一说便将此生之力,全部化为那羊脂玉玉灵,可得天地山河,务必护住阿元。

    而玉佩也不负重托,即刻应验了阿元的第一个请求:带她去没有狼的时候。

    至于阿元的第二个请求,要救出他们所有人,其实玉灵也做到了!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应召入梦,其实是玉灵帮他穿越时间,真的去了那里,如果他不那么盲目自信坚定以为那是梦,如果他真的发力阻止,或许甜麦村众人的结果真的会因他改变!

    陆晓齐惊出一身凉飕飕的冷汗!

    一个玉灵而已,他陆晓齐何德何能,就算倾尽所有,他也从来没想过,他收集的区区玉灵,可造成这样的时空之力:穿越时光、画地为牢之大能!就是仙侠剧,也不敢这么拍吧?

    陆晓齐追悔莫及,可怜玉灵这番苦心,神人枉及的智慧创造出这番机缘,竟让自己就那么无所作为、白白糟蹋了!

    难怪!他出梦后,在酒店露台,那么轻易就被这玉灵掠了进来,合着他那么大方,早已把浑身灵力献了出去,出来那时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啊!

    最最糟糕的是,苏来时和范群,没有跟他一起醒来,此为大不妙!

    额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陆晓齐慌了。

    这是个什么大乌龙!他被自己摆了一道!

    面前少女看他模样,以为所托之事不可行,跪在那里咬着嘴唇,眼泪又要跑出来,她鼓足勇气颤抖着伸出双手,抓紧了陆晓齐的衣角,像是死也不会放开的架势。

    陆晓齐扶额闷头苦叹,他何尝不明白阿元的心情,可是能不能不要抓着他的椰风沙滩大裤衩,地摊货15块买的,松紧腰只松不紧,再扯,就t m要拉下来了……!

    这头阿元见他往回拉紧衣服,以为神仙有心拒绝,便攥得更紧了。

    陆晓齐哭笑不得,见她受惊小鹿找到救命稻草的模样,更加不忍责备。只是她所提要求,对自己来说真的毫无头绪,翻来覆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卸下积攒多年的力量,空余善玉师血脉,现在他自己怎么出去才是问题。

    我自己坑自己可还行?

    陆晓齐心底正在琢磨,如果搞不定,自己荒岛美女过一生还能将就,更惨的是苏来时他们两个吧?十有八九那熊孩子,是成了被困在汉朝的孤魂野鬼了,留下两个植物人在李涣的大酒店,酒店必受影响,这就又躺枪一个;再说老侯,他可是将将缓过神来,哈哈哈啊……

    想象着想象着,陆晓齐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阿元觉得有点瘆人,身子缩了一缩。

    陆晓齐笑够了,才默念一句做人要厚道不能笑了,遂拉着阿元坐在地上,慢慢问出一些东西来:阿元本姓姬,祖上风光过,男丁精通机关建造,女孩擅长纺织针黹,他们家族很多年前隐居到甜麦村,是因为先人觉得甜麦村的地方甚好,阿元爷爷也曾经说过,这里的山脉形状是一只青鸟,甜麦村就在山北一处平坡,青鸟胸前,如同盆地,林盛萱懋,很是隐秘,如果无人指引,从外面是很难发现的,这里土地肥沃,不缺水源,是个好落处。

    陆晓齐观阿元谈吐神态,觉得跟一小时前大不相同,转念一想,是了,她虽看起来还是十五岁的模样,却已经在这里捱了两千年。仔细算起来,那便是一个两千多岁的……小女孩。

    “你戴的那块玉,是你爷爷的?”陆晓齐猜测是不是羊脂玉本身就藏了巨大的能量。他得到的答案是祖传,陆晓齐觉得自己的怀疑或许是对的,往往祖传的东西,跟新起出来的玉比起来,有力量得多,既然阿元的祖上精通机关,说不定机缘巧合,这玉本身也有玄妙之处。

    冥思苦想一会,陆晓齐左顾右盼,接受了自己困住自己的事实,电光石火间,想起陆字芳当年教他的第一式口诀,最简单的一进一出:收灵归、逐灵出。

    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最实用,比如加减乘除,比如低配车,比如事情的逻辑。

    收回玉灵操作简单,最直观的结果就是空间消失他们走出这里,只不过在此之前,要问清楚阿元的意思。

    “阿元,我设法带你回到人间。”

    陆晓齐这一句,词浅意深,对阿元而言则是泰山压顶,她吞声忍泪问道:“阿元不信,想要救他们,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陆晓齐耐心地捏起她的拳头,欲把她攥着的裤脚拔出来,不料阿元的力气甚大,陆晓齐不能动粗只好哄她:“乖……”

    终于摊开她的手掌,手指顺着阿元的掌纹,解说道:“我思故我在!每个人的意识在一个时间空间的机会,不,在这条掌纹上行走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走了一次,我,也已经走了一次救了你,我们的机会都用尽了,不能重返,这是比神仙还厉害的法则,我没有办法再回去救他们。我说明白了吗?”

    少女急切地指着甜麦村:“那,那这里……!”

    陆晓齐这一回对女人卯足了耐心:“这里只是一个梦境,阿元你在这里耽搁这么久,虽说活着,但不能算真正活着,是时候让我完成契约,真正地救你出去了。有我在,你别怕。”他谆谆苦心,尽量温柔,虽然并不知道出去后怎么办,但这句话他必须得说。

    少女听说,知道多年执念落空,目光渐冷,瘫坐一旁摇头拒绝陆晓齐:“神仙大人觉得我困在了这里吗?不,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爷爷。我不会走的。如果不能救出他们,只求神仙,让我继续留在这里。”

    她忍住哭泣十分倔强,直起脊梁骨,给陆晓齐行了个参拜大礼,陆晓齐看着她,苦笑一下,拿她没办法。然而这里,是留不住了。

    他陆晓齐可是从来只有跟着美女回家,没有带过女人回善玉世家的,这头一回主动拐带,就被无情拒绝了很是受挫。不过他陆晓齐渣男的名头也不是空靠嘴皮子耍来,身手敏捷动作好才最重要。他不假思索,趁着少女再拜,一个干净利落的转到阿元身后,一手搂住阿元捂住她的眼睛,一手雷厉风行,行出伏令!

    如夜幕忽降!这玉灵竟无丝毫抵抗,而空间也如折扇一般,缩叠于无形!

    陆晓齐那一瞬感受到的是失重,猝而咚地一个闷声,摔倒在硬地上,尾椎骨生疼。他哎哟着起身,看到熟悉的酒店露台,欣喜之余才发现右手空荡荡不见了阿元,大吃一惊!

    着急起身,只见阿元静静躺在条桌之上,那双龙护主玉佩正缓缓落在她胸口,末了都不舍得砸她一下。

    “没良心的!见色忘义!”陆晓齐记恨刚才的屁股墩,冲着阿元均匀起伏着的胸口骂了两句,又舍不得骂了。

    陆晓齐挠挠脑壳异常自得,这一回不同寻常,他可是用一下午的时间回去古代扛了个姑娘回来,够他叉腰骄傲一阵的。可惜不能拿来吹牛,平生大憾。

    此处不由得自己分了个心,如果得空可试试将四大美人也扛来岂不美哉?不行将那苏妲己拘来就地正法,也算是替天行道啊……念头刚起又被狠狠掐灭,四大美人史书留名,改历史怕是要遭天谴,阿元是全村覆灭了,乡野村女无人识,人类史上一粒灰尘都不算,扛了就扛了。陆晓齐想到这里干咳两声,豪气干云遥对各个时代的绝色美人们自言自语:“爷放过你们了!”

    存在即是合理,少女娇柔面庞浸浴在新一天的日光下,宛如新生般纯洁;往事已矣,来者可追。

    他忍不住上前,手指抚摸熟睡阿元的脸庞,知道她只是需要熟睡来过渡,这才放心说了声:“好姑娘……”

    契约已成,物归原主,债也欠下了。

    终究是心有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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