惴惴寒鸦,黑夜之下。

    这是一场血肉横飞的搏杀,这是一曲慷慨壮烈的悲歌。

    陆晓齐见证了一切令人窒息的惨象。

    将军一行歼灭十几头狼,杀伤十几只,他们最终难逃狼口,有人在最后关头,将战俘的门打开,把失去一只手臂的将军推了进去,反身用铁链和自己的身体锁住了门。

    竹楼快要坍塌,有个人将一个孩子抛给阿元,却因为自己摇晃的问题,扔偏了,阿元没有接住,眼看着孩子掉了下去,进了狼口,阿元深受打击,放声嚎啕!

    最后,竹楼真的塌了。

    黑夜顿时吞噬了一切哭喊之声。

    群山巍峨,肃穆而立,唯余一眶热泪。

    陆晓齐一时恍惚,分不清那是阿元的泪,还是自己的。

    最后的最后,战俘的门也被撞开,大门敞开之时,阿元尽收眼底。

    狼群涌入之时,绑在柱子上的战俘大多已经渴死饿死,将军站在一名活着的战俘面前,不管有饿狼正啃着他的手,就那么平静地、慢慢走过去,听不清与那俘虏说了什么,哈哈大笑两声之后,竟将脸靠过去,只见那战俘一口咬住将军的脸,生生咬下一块皮肉吞了下去!

    阿元悚然,直接晕了过去。

    陆晓齐眼前模糊到浑沌,知道她晕了,一切已尘埃落定,也知道这极盛恐惧怨气、大惊大悲从何而来,便打算抽身离去,但陆晓齐始终有血有肉,他从心里疼惜这个少女,于是凝神聚气片刻,与阿元胸前那块玉,默默作一契约:“给予你我之灵力,可化天地山河,保护这个孩子!”

    只是此身在梦境记忆之中,肯定是没有用的,当求心安一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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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晓齐心念意动,自觉走出梦境,恍惚归来,见那块玉还悬在半空,光势正在弱去。

    他骤醒睁眼之后,自己也缓了好久,阿元的心跳声似乎还在耳边,血腥气依旧在嗅觉里,无奈,他只身入山海,相望千余年,再多的悲天悯人,也只得尽数留在那黄粱一梦中了。

    用了良久平复心绪,他挥挥手窗帘打开,乍然人间,窗外晴好,依旧是下午,看看手表,滴答滴答,不过走了一个小时。

    陆晓齐扭头看到苏来时和范群仍然伏在桌子上没醒,但呼吸均匀,陆晓齐把苏来时入梦时嘴里还衔着的面包拿出来,心猜可能他们走出来的时间会慢一些,便再转身去看那块羊脂玉。

    他再见这玉,触动心肠,口中不由自主念道:“阿元~”

    岂料那玉似乎能够听见他的声音,突然躁动起来,露台间霎时忽明忽暗,玉珏一瞬间发出的力量,令陆晓齐觉得耳鸣不已,欲伸手出去压制它,谁知手指刚接近,便被一股巨大吸力拖了进去!

    陆晓齐自问,自他学会独当一面起,这许多年,大大小小的玉灵见了不少,也算是阅灵无数了。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一物降一物,身为善玉师他从来都未曾遇到过不能降服的玉灵,因此就算玄门口中善玉师一行只能看看玉、针对解决玉灵导致的困厄,嘲笑他们不入流,派不了大用场,上不了大台面,陆晓齐仍旧是自鸣得意的,至少这一行他是天下无敌。

    “大意了!”陆晓齐此时心道不妙,养鹰的被鹰啄了眼,他自知被玉灵摄住,身陷漩涡。

    下一秒定神一看,看清了,陆晓齐掩面,扶额长叹:“我要回家!”

    这山这水这竹屋,这的的确确,不就是甜麦村吗?他怎么又转回来了?难道是梦没做完不让走不成?

    幸而他对危险一向嗅觉灵敏,在这里他没感觉到任何不安。

    极目远眺,他心里一沉。远方叠翠绿野之中尘土一片,蜿蜒而来越走越近的,难道不是那时前来养伤的伤兵吗?

    这!

    方才还感叹人间已千年,世事两茫茫,一口水没来得及喝,转脸这玉又给他拘回来了?

    陆晓齐觉得自己被耍了,破口大骂:“双龙护主!你这泼皮!颇有几分爷爷我当年的厚颜无耻,我刚出去你又给我抓回来!告诉你啊,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把爷放出去,惹急了我捏的你蛋碎你信不信啊!”

    正骂着解气,头一低,猛地看见河水里的倒影,吓了一跳!

    河水里的倒影乃是他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陆晓齐!

    莫非这里不是梦境!

    正在看着影子发愣,不料河水里又多了一个影子,那影子……陆晓齐心跳停了半拍。

    布衣荆钗,秀眉凤眼,这倒影,不是阿元又是谁?

    陆晓齐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慢慢的转身。

    削肩弱腰,神情寂寥。

    阿元还是那个阿元,阳光从树叶间洒下来,掠过她的发丝,带着柔和的光芒,她脸上的皮肤雪白,皮肤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站在这里的,就是一个鲜活的阿元。

    阿元目不转睛,她也看见了他,穿着T恤裤衩,靸着酒店字样一次性无纺布拖鞋的陆晓齐。

    二人杵在林间面面相觑。

    陆晓齐第一反应是想上去抱抱这个可怜的女孩,可想到别人不认识他不可造次,再就是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穿一套英姿飒爽侠气万丈的衣裳来,至少给人家姑娘第一眼有个好印象,然后又觉得其实自己穿什么都好看……

    他正在胡思乱想,对面阿元咕咚跪了下来!倒把陆晓齐一个不防,后退了两步。

    往常美女下跪这件事,体验肯定是美好的;但今天这事儿从头到尾都让陆晓齐措手不及。

    他赶紧上前要拉她起来:“阿元,你怎么了?”

    少女听见陆晓齐叫她的名字,更加坚定跪着不肯起身,激动悲戚,眉间迫切:

    “神仙!阿元知道,你一定会来救苦救难!你救救我们,救救他们所有人!”

    她嚎啕大哭起来,陆晓齐忍不了,他蹲下身紧紧抱住阿元,在她耳边不住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陆晓齐并非见不得女人哭,他从前KTV逃单不知坑哭多少公主阿妹,只是此时此刻,这个女孩,她不一样。

    怀里的少女,小小的身体哭得摧心殇肝,眼泪决堤般沁湿陆晓齐的肩头,让陆晓齐心疼得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唯有继续将她抱紧:“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这场大哭,仿佛是积攒多年,一发不可收拾,陆晓齐就那么耐心地,在哭声中忆梦,静待阿元发泄情绪。

    然而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有另一个阿元,快快乐乐,背着一捆青麻,边走边掐着花儿,就快要走近相拥的二人。

    陆晓齐轻轻放开怀中痛哭的阿元,惊疑看向另一个。

    怀中的少女也顿了一顿,看着那个快乐的自己,一抹苦笑:

    “要是永远停在这个时辰,那该多好。”

    眼看另一个自己走近,她面无表情拉着陆晓齐的手,触碰从身边掠过的阿元,那个快乐的阿元从陆晓齐手掌中穿过,两下里毫无知觉。

    果然!

    陆晓齐缓缓起身,看见田猎户下山正给了阿元一块肉干,而远方逐渐嘈杂起来,一切都是甜麦村狼祸之前的镜像!

    这里非记忆,非梦境,这里是比梦境还不真实的一方镜像!

    而阿元,竟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封在了这一方幻境空间之中。

    是什么玉灵,竟然拥有如此的能力?

    眼前的阿元,陆晓齐抱过,软软的,有心跳、有温度的身体。她是活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他一头雾水之时,阿元竟然又跪下了,她这次任由泪流,好在心情平复了很多,话语也冷静了:“神仙在上,阿元知道当年我一人幸存,定是祖上有德,才能感召上天,让神仙出手相救,并容我在这虚无缥缈里,再见亲人一面,只是阿元不明白,神仙真人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这么多年,只应了阿元一次救命哀求,却不能答应真正救回他们所有人呢?”

    阿元说她不明白,陆晓齐更不明白。

    他也想知道,这镜像空间之力从何而来,阿元是如何存在这镜像空间里。

    之所以称之为镜像,从陆晓齐的理解,如同镜子里的世界,看得到,很真实却不是真的,就像照相机底片成像,他幼年曾经在杂志上看见三维立体画,觉得神秘有趣,还与父亲探讨过,三维立体画那些彩点如何作成,又如何聚焦看成一副立体画像。进入一个空间,正如在一副立体画面前,有缘得法之人,很容易进去,否则就算看到天荒地老、心力交瘁,也是徒劳。

    因此空间这件事,虽然很多玄幻小说描写得天雷地火一般厉害,却并不能令他真正震惊。眼前这镜像要说厉害之处,一是在于它有声色有时间流动,乃是四维;二是在于它竟然有如此长的续航,两千年啊,什么牌子的电池都该耗尽了。

    然而阿元……开玩笑,这可是一个大活人。便是个大粽子放在不见天日与世隔绝的地方千年,也早不堪去看,这活生生的人,在玉灵所化空间之中,毫发无伤活了这么久,陆晓齐承认这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既然阿元把他当成了神仙,不如将错就错,想到这里,陆晓齐便没有再去拉阿元起身,他柔和问道:“当年你到水楼顶之后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阿元面有喜色,料定他必是当年救命神仙无疑,语气更加恭敬回答他,回忆她遇见神仙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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