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乌越峰上。
“不要紧张,小师叔祖为人亲和善良,我只是个刚入门的小弟子,本本分分把事做完,绝不多说一句话,争取完完整整离开乌越峰……”
蜿蜒山道上,头顶木冠、扎着个小揪的少女紧张兮兮地不停自言自语。
少女名叫徐柔,去年三月中旬拜入玄微宗丹阳长老的门下,至今虽不到一载光景,却也已经熟练掌握了入道功法第一重境界的练精化气,早早便突破至练气期中阶修为。
昨日更是被长老分配了一件差事,负责洒扫、照料小师叔祖居住的踏云阁。
徐柔有点紧张,但更期待。
那可是小师叔祖诶!
小师叔祖其人,徐柔有所耳闻。
七年前,师祖辈里唯一一位还未飞升的八师叔祖,将其带回宗内,认证了她乃开山祖师关门弟子的身份,随后便一头扎进洞府里闭起死关。
入宗时仅是一介凡人的小师叔祖,三日便轻松达到练精化气,入道练气的境界。
但七年过去,小师叔祖仍保持着练气期初阶的修为,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可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修行不能目光短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实例数不胜数。
徐柔身为弟子,自当敬重小师叔祖,想着把这份差事本本分分做好。
但向来冷静沉稳的师尊,与她讲述一些关于小师叔祖的‘传闻’之时,那破防几近失态的模样,让徐柔留下深深的心理阴影。
“三年前,隔壁关阳峰掌器长老的三徒弟,仅是去为小师叔祖修理照明的九连萤灯。回来后,疯魔了似的说自己选错了道,死活要修习炼丹之术!”
“不到半载的工夫,执刑峰司规长老的次子,亦是邱宁长老的四徒弟。”
“他资质卓越、根骨极佳,年纪轻轻就已是金丹期的修为,仙途无可限量啊!”
“结果呢,不过是去送了趟东西,回来便嚷嚷着什么剑来,什么一剑霜寒十四州,非要去当剑修。”
“你说这不是胡来吗?!咱们玄微宗传承千年至今,什么时候出过剑修了?”
“气得司规长老追着他一顿胖揍,可最终,这倒霉孩子趁夜收拾了行囊说是下山历练,练出个人样才会回来,然而至今依旧音讯全无。”
“还有你五师姐……”
丹阳长老说到这,眼中竟似隐隐泛着泪光,语气越发沉重。
徐柔紧张得攥紧了手,“五师姐怎么了?!”
“她只是路过乌越峰,就……”
“就转修了无情道!”
…
山道蜿蜒绵长一直向上,徐柔终于走到通往踏云阁的路口。
此时虽正值寒冬,但受阵法加持,因此目光所及,尽管岚烟弥漫、清冷缥缈,笼罩着延伸的道路,可左右两旁,却皆是花团锦簇的牡丹盛放之象。
徐柔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幽幽浮动的花香,逐渐安抚了她紧张的情绪。
直到眼前豁然开朗,踏云阁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开阔的平地上铺满青石砖,小楼前,老松与桃树相伴般栽种在了一处,投落细碎光影成片于地,右边则是一个不大略浅、清澈见底的池塘。
而正中间,便是一共三层的踏云阁。
徐柔站在楼阁前,抬眼向上望了望,二楼是一道极宽阔的空窗,只用薄纱轻遮,若是收拢起来,定能将阁外的大半风光都收入眼底。
她还记得临行前邱宁长老的叮嘱。
踏云阁一层作待客之用,二层及三层则是小师叔祖的私人领域,若是要上去,须得摇动银铃,得了小师叔祖应允才行。
而红线轻悬的银铃铛,就在门边。
徐柔深吸一口气,没犹豫,很干脆地伸手拽住红线,轻轻地扯了扯。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原本有些昏暗的楼梯,在眼前忽然变得清晰。
徐柔稳了稳心态,迈步踏上楼梯,还不忘捏着拳头鼓励安慰自己:闻名不如见面,小师叔祖一定不像师尊说的那般可怕!
修道之人,心境最是重要,她要稳重!
上好木材打造的楼宇,无需燃香,便充斥着淡淡的怡人香气。
只不过等到看见二楼虽然宽敞、却只摆了张长案与几盏烛灯,徐柔还是对这出乎意料的简单陈设感到讶然。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伏于案前的女子所吸引。
烛火的光辉浮动。
灯下人,如墨玉流淌般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身着一袭没什么繁丽纹饰点缀的紫衣。
厚重案面上堆了许多纸张,角落里更是扔了一座小山般高的废纸,砚台里的墨汁被胡乱盖住的纸吸饱了,已经所剩无几。就连袖子、衣摆等好几处都沾上晕开的墨汁,像是大团大团的墨花绽放一般。
常人着紫,本易显俗气。
而她模样生得明艳大方,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似纳流光,反让这紫衣衬出了一股风流大雅的韵味。
似乎是察觉到了楼梯口传来的动静,伏于案台前的女子直起身,望了过来。
徐柔本就拘谨得绷紧了心弦,见状,连忙行了个弟子礼。
“青石峰丹阳长老座下弟子徐柔,拜见小师叔祖!”
“嗯。”
耳边这声‘嗯’响起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动静了。
徐柔眨眨眼,丝毫不敢乱动,本就感到紧张的她,此刻更是被静谧的氛围弄得心里直打鼓。
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看向案桌那边。
小师叔祖姣好面容上神色淡淡,微垂着眼,专注地执笔落在桌面铺开的宣纸上,可动作怎么都透着一股随心所欲的架势,涂涂画画,仿佛不成章法,看不出究竟是在写字还是作画。
徐柔紧张之余,又被这样的忽视惹得感到惶恐,脚趾已蜷缩得快要抓破地板了。
啪!
修长竹笔搁置在笔山上,发出一声脆响,将徐柔惊醒回神,她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不必拘谨,过来说话吧。”
“……是,弟子遵命。”
小师叔祖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徐柔想象中的那般威严,甚至有些温柔。
但师尊耳提面命的种种已经在她心中形成烙印,加之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影响,徐柔紧张得鼻尖都冒汗,浑然忘了眼前的小师叔祖,修为其实比她还低的事实。
徐柔走到案桌前的几步之遥便停下,视线垂落在地面。
她甚至能感觉得到小师叔祖打量的目光,若有似无地从她脸上、身上划过。
徐柔在心里默默流泪。
师尊是对的,小师叔祖果然好可怕……
忽然,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微风,卷起了桌面上散乱的纸张,飘飘扬扬地在桌案四处落了好些。
就连徐柔面前,也飘落了几张。
“……”
徐柔看了一眼小师叔祖,见她看着桌案底下,不知在想些什么,犹豫了一下,便弯腰伸手去捡起落地面前的纸张。
纸张微黄,入手触感不滞不涩,这让徐柔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
她顿了顿,没想太多,顺势整理着叠好两张纸。
正欲迈步走去案桌,将它们归还给小师叔祖,徐柔却瞥见了纸张上道道凌乱交错的线条,它们正如先前小师叔祖落笔的动作一般,随意地勾勒交织成数个符字,最终组成一道符篆。
“这道符篆……”
徐柔看着浓淡墨迹绘制而成的符篆,忍不住皱起眉头,心底那股莫名的感觉又一次涌起。
符篆对于修真之人而言,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每个修真之人,即便不修此道,亦都免不了要了解熟悉,甚至是不少购买符篆、法器、阵法、丹药等物。
就连徐柔,入宗方修行,至今不到一年,都用过几种类型的符篆。
想到这,徐柔又看了眼手中的墨色符篆,她也没少用过符篆,心底又为何会有这般奇怪的感觉,偏又说不清道不明的,让她一时间都忘了,手里的纸应当归还给小师叔祖。
沉思之间,浑然忘却自己盯着符篆已经入了神。
良久之后,徐柔忽然像是惊醒回神般,微微睁圆了眼,轻声喊道:“我知道了!”
“哦?”
“你知道什么了。”
“……”
徐柔听到了小师叔祖语气平静的询问,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方,又都做了些什么,当即犹如石化般僵住,满脸的不知所措,“回小师叔祖的话,弟子只是……是……”
“但说无妨,你既尊称我一声师叔祖,又何必这般拘谨。”
堆垒成山的纸张后边,小师叔祖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她的话。
徐柔顿了顿,大抵是实际见到小师叔祖的亲身感受,与师尊所言相差过甚,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回答小师叔祖的话。
“方才弟子拿起这两张纸,见到了上边绘制的符篆,忽觉十分怪异。”
“嗯?”桌案后的声音像是来了兴趣。
徐柔清了清嗓子,稳住心底的激动,道:“弟子觉着……这符篆似水般清泠盈动,倒无不妥之处,然而纸张蕴含些许火气,应当是制纸技法影响。”
“五行本是相生相克,可这纸乃木属,火遇则旺,反而有碍水属符篆的威能。”
徐柔面上神采飞扬,说出自己的分析与猜想后,好似吃了灵丹似的浑身舒坦、酣畅淋漓。
方才看出这符篆缺陷时的成就感,让她有些着迷。
忍不住又想到,倘若自己能得到合适的材料,亲手绘制符篆的话,会是何种感受?
“……”
“踏云阁虽不及宗内其它楼宇来得大,但若算上照料周遭栽种的草木,要你一人打理也是件难事。”
桌案后的声音顿了顿,旋即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
很快,一本书籍,被放在了杂乱纸堆的上头。
“这本符典,有兴趣的话,便拿去翻阅吧,上面记录的一些符篆,或许对你要做的日常之事,有些用处。若是闲暇无事时想要画符练手,这儿的东西随意取用。”
颇有些古朴韵味的符典,静静地躺在一堆线条凌乱的纸张之间。
徐柔看着它,看得出神。
她往前走了两步,心里想道:长者赐,不敢辞。
手伸了出去,拿起符典,她忍不住有一丝心虚地想,只是学些方便她照料洒扫踏云阁的符篆,能不能成还是一回事,师尊应当不会怪罪下来。
最终,徐柔拿起符典,捧在身前。
“弟子多谢小师叔祖赏赐!”
楚辛俞抬眸,与表情按捺不住雀跃的少女对视。
随后眼眸微垂,提笔在手边翻开的册子上画了个圈,嘴角轻勾,道:“好了,你且去休息吧,日常之事留待明日再说。”
直到徐柔行礼告退,走出踏云阁的大门。
室内静谧不过一息的工夫,楚辛俞直接推开案桌,露出底下整齐码放的一堆书籍。
《丹术》、《炼器要诀》、《符典》、《我修无情道那些年》、《高冷剑修语录》……
众书如山倾,她则是顺势往后一躺,喃喃自语道:“扶完宗内的好苗子,也是时候下山,去解决我这修为大事了,两手发育都抓,我看怎么个灭宗法。”
说到这,楚辛俞啧了声,打开系统论坛,边刷边嘀咕。
“这宗门没我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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