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上午,宫中来人,原来是博王后派来的使者,称后日便是清净寺讲经会,博王后欲邀张昙一同前去。

    这几日张昙一直领人在收拾归置,如今初初算有了个样子,正想去城内转转,见博王后相邀,她虽然不明白讲经会到底是什么,却也愿意同去。

    于是当日一早,她坐上了博王后的马车。

    此时正是天色将亮,空气还有清新的晨雾气息。以博王后为首的马车队,清脆的敲响在安静的黄色硬地上,叫人听着心情愉悦。马车一路出城,向西而去。

    见张昙看着车后跟着的长长一串马车,博王后道这些都是各府女眷,一起去听讲经会的,又问张昙之前可曾听过讲经?

    张昙摇了摇头。

    博王后于是先从今日举办讲经会的清净寺说起。博王后一家都信奉波罗门法,去年听闻有法师自疏勒国一路东行,穿越千里沙海,只为向东弘扬教法而来,她便牵头,领着城中各府女眷虔诚募集建造清净寺。如今说起当日募捐种种,博王后神态虔诚,丝毫不觉得有任何辛苦。

    张昙虽然没有听过什么讲经会,但是婆罗门教是听说过的,只是不知博王后原来如此笃信,也不知这都护城中各府女眷竟也信奉。

    清净寺建在距离都护城外十余里的石山半山腰之上。是都护城内民居的模样,却又比普通民居更加宽敞轩阔。

    寺门外立着四五个圆头,身上以暗红细布缠绕的男人。见到马车到来后,纷纷双手合十行礼。

    博王后等人也合十回礼。其中领头的僧人便延手请人进去。博王后于是牵着张昙的手跨入院门。

    寺庙为了迎接女眷的到来,特地准备了一处厢房,又奉上了茶水。有博王后在,各府女眷先上来见过王后,然后才依次坐下。博王后于是一一向张昙介绍。

    张昙搬入延庆巷的时候动静不小,各府不管是明着过来拜会,还是暗地里打听,已多知晓张昙的身份。此时见王后亲自一一介绍,不免又带着笑认识了一次。

    坐了一时,便有小僧人过来相请:讲经会要开始了。

    讲经会设在寺庙正堂。考虑到今日都是女眷,堂前半空中从前往后拉起了一条条红色帷幔,盖住了堂前院落空地。既做遮阴用,又渲染了几分庄严肃穆。

    今日主讲的法师垂目立在堂中。张昙仔细看了一眼,她原以为所谓法师该是位垂垂老者,原来却是位年不过三十左右的青壮男子。

    行至堂前,一众女眷接双手合十。法师侧身行礼,却始终沉默以对。

    张昙跟着行礼,跨入堂中。堂中环绕中堂铺设了蒲团,待女眷们坐下之后,法师同样步入堂中蒲团坐下,面向庭院,并不多做套,当即讲起了经。

    张昙并不知道所谓讲经到底是讲什么,听了一时,才逐渐明白原来就是讲些离奇故事。这些故事魔幻离奇,到最后总是如何因信奉婆罗门教法而获得平安喜乐。初听是很吸引人的,只是听多了不免觉得有些怀疑。心中有了怀疑便有了不耐烦,便有些坐不住。但觑见各女眷皆是满脸虔诚之色,张昙也不好将心中不耐显现出来,便按捺住,老老实实坐着,脑子里却早转到琢磨她阿爹和弟弟此刻在做什么上面去了。

    讲经持续了一个上午,除了中途有过短暂休息之外,全程都是法师低沉又清晰的嗓音。到了下半程,故事讲完,讲起了所谓修行。张昙听了一时,觉得自己这一上午倒真似修行了一番。

    日上中天,到了中午时候,讲经会终于结束。法师从蒲团上起身,向在座女眷行了一礼,庄重又平静的走了出去。接着执事僧人来请,说是备好了斋饭,请各位用餐饭。

    于是自博王后始,众女眷鱼贯进入斋堂,领了一餐斋饭。

    吃过饭,又退至厢房休息。为感谢法师今日讲经,自博王后领头,各女眷均以珠宝或金银作礼。张昙也随众将一袋子钱币投入框中。

    自此,今日的讲经会算是彻底结束。博王后虚问了一声,便率先起身走了出来,各执事僧人在后相送,一直目送各府马车又粼粼而去。

    马车上,博王后问张昙在讲经会上是否觉得无聊。张昙道不觉得无聊,倒是后来坐久了,觉得腿麻。

    她这话说得博王后也笑了起来,笑完了道:“这也不怪你,记得我当年第一次听讲经,也是坐不下来呢。”

    于是自然就聊起当年博王后第一次闻受教法的情形。博王后感叹道:“自领受了教法,方才得知人生为何。”

    张昙听闻此言很是好奇,出言询问。博王后便将自己的一番领悟倾囊相告:“人生为一场苦旅,之所以苦,不过是所求所欲太多罢了。所以人生贵在放下,也难在放下。”

    张昙并不能完全明白博王后这番感叹。她觉得自己没求什么,也不存在所求过多的烦恼。

    博王后一眼便看出张昙不明白。她原本也只是顺口感叹,见状也只是一笑,顺口便将话题扯到了今日见到的各府女眷上。

    今日一同来的女眷中,颇有几位与张昙年龄相仿的女子。“过两日我再下个帖子,请这几位小娘子到宫中赴宴,多见上几回,兴许就能找到兴味相同的玩伴。”博王后道。

    张昙谢过博王后。

    “不必言谢。”博王后道,“你家大人不在,大王和大王子又是男子,想不到如此细,自然该我这做长辈的替你想一想。有人能常常一起说说话,一起玩一玩,也快乐些。”

    博王后也是一片好意,张昙便又诚心诚意地道了声谢。

    一时进了城,各府纷纷遣人来向博王后告辞。张昙也由博王后派人送回了家。

    讲经会一共持续三日。首日是博王后及各贵族女眷赴会,次日则是城中各级官吏及富商家属等,到第三日则是专为各普通民众开设。

    头一日因张昙自己去了,倒不觉得什么。第二日第三日,见城中人声鼎沸,车马粼粼,纷纷直出西门而去,才直观地感觉到都护城中人对讲经会的热切。

    都护城百姓对讲经会如此热络,清净寺及那位法师也对得起这份热切。三日讲经,不论面对的是达官贵人,官吏富商还是普通小民,寺庙门口的接引,中午时分那一顿斋饭,更重要的是那位法师的耐心讲解,三日下来一丝不差。甚至因为听经会人数众多,原本的三日讲经又延了两日。

    张昙从阮叔嘴里听到这些,虽然心里还不甚明白所谓婆罗门教法的高深之处,对于那些僧人的这一份心思,却很有些感触。

    讲经会结束之后次日下午,门房来报大王子来访。张昙迎出来,见表哥一身风尘仆仆,带着几个侍从从大门走了进来。

    自张昙迁居那一日曹嬷嬷告知表哥领了公务出城之后这么多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张昙行了一礼。庾昭明伸手拉起她,道:“我先去母亲房中看看,等会儿再过来。”说着,他径往后堂而去。

    正堂是当年姑母在此宅短居时的坐卧之所。张昙搬进来后,听管事李嬷嬷提起后怎么也不肯搬到正堂居住,而是另择了一处偏堂。此次表哥过来,头一件事便是直奔后堂,张昙心中不觉再次感觉自己当初选择的正确。

    她坐在偏堂上首的榻上,撑着手,等着表哥。屋内很安静,地上铺着的地毯。等的时间有点长,张昙几乎走神,不知不觉看起了地毯上蓝金相织的花纹。

    庾昭明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如画的景象。他注意到了张昙脸上那种垂眉安静,这种安静神色忽然让庾昭明发觉妹妹果然是长大了。他顿了顿,开口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张昙闻言抬起头,笑着站了起来。于是安静褪却了,一种属于张昙的灵动又回来了。

    文竹奉上茶水及茶食。庾昭明道:“我听李嬷嬷说你不肯住到正堂去。这偏堂太狭小了,我既让你住过来,自然没有不让你住正堂的道理。”

    “无妨的。我哪里是怕你不肯而不去的呢?”张昙道,“我不住那里,原因不过也同你一样,是因为那里是姑母曾居住过的地方罢了。我若住进去了,你若再有想独处怀念姑母的时候,又该到哪里去?”

    庾昭明闻言沉默。过一时道:“只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张昙笑着道:“无妨的。再者,我若真想住正堂,回我自家宅子不就行了?”

    庾昭明闻言也是一笑,于是将这话题丢开,问起了张昙这些日子的饮食起居。

    张昙于是一一说了,又说起与博王后一同前去讲经会的事情,又道:“我听家里人说,这几日都护城内男女老幼,浩荡西去,前去清净寺听经。原来城中人如此热衷那婆罗门教法吗?”

    庾昭明闻言不过一笑,道:“不过是学着高门贵族行事罢了。”

    张昙有心想多问几句,但见表哥不欲多言的样子,转而问他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原来高昌王接到报讯,称高昌国北面大漠里忽然冒出一队野人,袭击过往商旅。商路的通畅是西域各国的重中之重。虽然消息有些不清不楚,但为保险起见,高昌王还是命人前去查看。庾昭明于是主动请缨,领着人前往北面查看,自今日方才返回。回来后他先入宫面见父亲复命,又想起多日不见张昙,便又直接出宫来到了延庆巷。

    张昙这才得知表哥竟是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前来看她,道:“表哥这又是何必?我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你出去这么多时日,好好休整一晚,便是明日再见又有什么关系”

    庾昭明却笑着学她道:“无妨的,见过你再回去休整也来得及的。你迁居这么多日,无论如何都该来看看。”

    张昙见表哥学她,又见表哥难掩疲累的笑,又要生气,心中又感动,不由轻瞪了他一眼。

    庾昭明坐了一时就回去了,没有留下吃饭。今天过来,一是如他在张昙面前说的:妹妹独自一人居住,于情于理他都应该过来看一看;二也是习惯,他习惯了隔一段时日就来母亲曾居住的堂上坐一坐。宫里太吵,也太多人,唯有这里,才安静一些。

    表哥回去后,张昙心中有些欢喜。晚上吃过饭,她也无事,站在庭前看流霞。一时晚霞褪去,又看繁星次第闪烁,直至月上中天,才终于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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