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昙坐在马车上,透过帘栊,默默看着右侧那一脉白雪皑皑,崎岖突兀的大山。这一脉大雪山绵延极长,如同她此次的行程,似乎永远看不到头。

    行了一时,马车停了下来。过一时,帘外响起阮叔的声音:“小娘子坐累了吧?需不需下来散散?”

    张昙确实坐得有点累,于是掀开帘子,走下马车。侍女文竹拿着帷帽替张晗带上,又拿过水壶,倒了一碗水端了过来。

    马车停在了官道边上。一直围绕环侍着张家两辆马车的几匹马也被侍从们牵到了一旁,试图在早春刚刚露头的沙地上找到一点可嚼食的草。

    张昙隔着帷帽,视线从对面那看似很近,实则极远的雪山上略过,仔细看起了过往的商队。官道上,不论是马队还是驼队,不论是单人独马,还是十数匹畜力的商队,步履都沉重缓慢。这是一种面对漫长旅途而不得不默默承受的缓慢。

    张昙顺着他们的身影向东望去。她知道他们会到达她此行的起点,她的家乡,积善城。她更知道,积善城也不是这些商队的终点,他们的终点,在更东边的中土。那里,才是这条漫漫黄沙官道上,所有疲惫缓慢的人期待的终点。

    歇了一时,阮叔过来道:“再行得小半日,便到距离都护城三十里外的驿馆。若老奴想得不错,大王子应会派人在驿馆接应。”

    半个多月前,他们启程出发之时,提前给都护城送了一封信。阮叔便是据此猜测前方驿馆肯定会有人接应。

    张昙于是顺着官道向西遥望。然而西方唯有一片黄褐。此时已是午后,太阳正是灼烈时候,而从雪山上滚下来的风还带着冰雪的寒凉,多少驱散了燥热之气。

    又站了一时,张昙上了马车。阮叔吆喝了一声,于是马蹄敲在石块上的得得声以及车轮的粼粼声又响了起来,慢慢向西而去。

    到了日暮时分,一座官舍果然慢慢从一片褐黄中逐渐浮现。一个家仆打马向前,先向驿馆而去。过一时,地面一阵钝钝的震动,几匹马一起向张家马车奔来。行到车前,为首之人一收缰绳,随即滚下了马。他和阮叔打了个问讯,随即走到车前,拱手向车内行礼,问:“敢问车内可是张家娘子?我等奉大王子之命,前来接应。”

    帷帘掀开,露出张昙的脸。她脸上有一点浅笑,道了声“是”。

    为首之人,都护城大王子侍从彭重看了一眼张昙,随即低下头,道:“我等来得迟了,张娘子莫怪。”又道:“此处距离都护城三十里,娘子可还走得?若走得,入夜后便可进城。若累了,前方便是驿馆,歇息一个晚上明早再行也使得。”

    张昙抬眼看去,见彭重与身后五人皆着一色服饰,只彭重的衣领上镶了一圈毛边,想来这几人都是表哥的侍从。她想了想,道:“无妨,就直接赶去都护城吧。”

    彭重也不多言语,当即道了声“是”。随后一挥手,几人翻身上马。彭重在前,其他人撤至张家马车两旁,簇拥着马车一齐向都护城而去。

    荒漠大山中夕阳落下的速度叫人琢磨不透。明明刚刚还有一轮深沉的红影,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夜色随即覆盖下来。星光还未登场,天地间只留下一片的黑。虽有行车声和马蹄声,却叫人觉得这黑暗中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好在他们并未在夜色中走得太久,远远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片辉煌灯火,那是都护城,仿佛荡漾在黑色大海之中的都护城。

    当灯火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这段漫长旅途终于到了终点。他们不顾长途的疲劳,只是驱马向前,只想此刻尽快投入这温暖之中。

    入城时,城门口的守军挨着验了两道身份。彭重特地走到张昙马车窗旁,低声向她解释:按制天黑之后关闭城门,城外之人无特令不得进城。大王子想到他们可能要入夜之后才到,已提前和城门守将做了交代。不过虽有特例,身份核验还是必不可少,请张娘子多担待。

    “彭侍卫不必解释,我知晓的。”张昙见彭重特地来解释,也掀开窗帘,向彭重微微颔首。

    彭重不敢在她车旁多停留,见张昙明白体谅,抱拳行了一礼,又朝前而去。

    城门守军验过了阮叔提供的通关文书,又验过彭重等人的令牌,一挥手,城门缓缓打开,一声“驾”喝起,张昙他们,终于投入了灯火之中。

    入城后,巷道民居灯火断续,各自漾出小小一点光亮。就着这小小光亮,可见拥挤的民居,此时虽还不及深夜,但是街巷民居内已少闻人声。而随着一行人越深入城中,道路,房舍越规整起来,烛光也越来越明亮。

    张昙坐在马车内,将车帘掀开一角,静静看着一路景象。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都护城,然而时隔这么几年后再看,却又比当年多了些深沉感受。

    彭重驱马领着他们在街角转过一道弯,沿着长墙一直向前,可见院落门口站了几个人。

    这里便是都护城内的官驿。

    见到了官驿,张昙放下帷幕。黑暗中,只听一阵人叱马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接着是一阵混杂的男女说话声。接着,一个女声出现在马车前,带着一种温柔和缓语调问:“车内可是张家娘子?”

    张昙应了声“是”。文竹掀开车帘,张昙见车前站了两个宫人。前面这人年纪大些,恐怕已有四十多岁,然而皮肤白净,相貌因为年龄而有一种混合模糊的感觉。后面一个则很年轻,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左右,五官甚为清楚。两人头发都梳得很是平整,穿着同样制式服装,只是前面这宫人颜色更为深重些。

    见张昙露了面,二人向她行了一礼。接着前面这宫人伸手,将张昙扶下了马车。

    这二人,便是表哥宫中派来迎接她的宫人。

    这时彭重他们也下了马,彼此互相行礼。彭重此行专为接应张昙。如今人已护送到官驿,又有了交接人,他便向张昙告辞,回去复命。

    张昙于是向彭重道了声谢,从文竹手中拿过一袋赏钱,彭重不受,道:“我等受命而来,不敢称辛苦。娘子舟车劳顿,早些休息,我等告退。”说完,不待张昙再说,行了一礼,转身上马,疾驰而去。

    张昙目送彭重他们走远,转过身,曹嬷嬷迎了上来,扶着张昙的手,在驿长带领下,走进了官驿。

    官驿内院落早已准备好,满院灯火通明。驿长站在堂下作了番殷勤介绍后便退了下去。一时驿中侍从送上茶水。张昙请曹嬷嬷坐下说话。

    曹嬷嬷说话极是温和耐听,言语之中既无托大之意,也无过于柔滑之感,叫人心中隐生郑重之情,然而张昙记忆中对不上她的名号。

    “老奴今夜来,是奉大王和大王子嘱托先来照应小娘子。”曹嬷嬷带笑道。

    张昙听到这一句,便要起身领受,曹嬷嬷请张昙不必多礼。

    “大王意思,正是担心小娘子此次一人上来会过于拘礼,故出宫前特地嘱咐老奴,叫老奴与小娘子说:国舅府上多年不往王城来了,此次难得小娘子上来,一切便如在自家一般,千万不要拘束。”

    张昙应了声“是”。

    曹嬷嬷又道:“大王说,小娘子一路辛苦,今夜权在官驿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入宫。”

    张昙又应了声“是”。

    一时该说的话说完,曹嬷嬷起身便要告辞。张昙起身相送,又要谢曹嬷嬷二人辛苦等候。曹嬷嬷也如彭重一般坚持婉拒,告辞而去。

    文竹跟着将两位宫人送了出去,然后回来复命。一时阮叔又过来回报行李已经卸下,人员和马匹都已安置。张昙道了声辛苦,又闲话几句,便各自歇下了。如此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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