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砚旌没能赶上许珝的第一次苏醒。
他赶到医院时, 许珝已经从icu转入了特护病房,身上的绑的仪器少了些,戴了氧气罩, 但眼睛依然闭着,乖噜噜躺在病床上。
祁砚旌伸了伸手, 却不太敢碰他,看向张畅的神色是压不住的焦急:“怎么回事, 不是说醒了吗?”
张畅替许珝掖了掖被子, 声音很小:“刚醒了一小会儿, 眼睛睁开了就是感觉意识还不太清楚, 但医生说只要醒了就是好事,他身体太差需要多休息, 后面慢慢就会好的。”
祁砚旌听了,本该放心些,可许珝脸永远都白白的, 生命力很脆弱的样子,祁砚旌只要看到他无声无息躺在那儿, 一颗心就总是七上八下。
“哦,对了, ”张畅突然想起什么,又说:“他醒过来那会儿迷迷糊糊一直喊你的名字, 没看到你又哭哭啼啼睡过去了……”
祁砚旌一怔。
张畅搓了搓手有点犹豫:“那什么, 祁哥如果你后面不忙的话, 能不能就在这儿多陪陪他?感觉他挺想你的……当然你忙的话——”
“我会的,”祁砚旌应道, 他顿了顿声音和缓些, 认真看着张畅:“谢谢你告诉我。”
张畅被祁砚旌这种郑重的模样一下搞得有些不适应, 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嗐,这、这有啥好谢的……你这么说的话,我还要谢谢你呢……”
祁砚旌笑了笑:“谢我什么?”
张畅似乎有些不太好说,略显局促地抿了抿嘴:“谢、谢谢你这么喜欢许珝。”
他说着神色也不自觉认真起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强调道:“我们许珝其实真挺好的,你看他长得好看吧,人也挺可爱,虽然身体差了点——”
“唉我就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再多喜欢喜欢他,他喜欢起来也不亏啊是吧?哈哈……”
张畅竭力想让自己放松点,却事与愿违越来越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他难堪地拍拍脑袋:“我都在说什么啊……”
祁砚旌都听懂了,他知道许珝这个小助理,虽然很多时候有点笨笨的,也不太能扛事,但却是真的对许珝好。
两人名义上虽然是艺人和助理的关系,实际上互相都把彼此当成最好的朋友。
许珝一直过得不容易,张畅希望最后和他在一起的人,可以一直喜欢他,特别喜欢他,还要可以保护他,不要再让他受委屈。
“我明白了。”祁砚旌脸上浮现起很浅的笑,“不过你不需要因为我喜欢许珝就谢谢我,反而我要谢他愿意被我喜欢呢。”
他看向张畅,一字一句诚恳无比:“你放心。”
张畅眼眶微红,连忙摆手:“好,好好,有你这句话我没什么不放心的……那什么我就先出去了哈,你多陪陪他,他想你得很。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我马上进来。”
他说着也不再看祁砚旌,低头抹了把眼睛就推门出去。
送走张畅后,病房里只剩下祁砚旌和许珝两个人,许珝离开了icu,祁砚旌才终于敢小心翼翼把他抱进怀里。
刚才张畅说他醒过来没看见自己,有点哭哭啼啼,现在离得进了,果然能看到眼尾红红的,睫毛也湿漉漉。
祁砚旌怜惜地亲了亲许珝的眼尾,心里丝丝缕缕抽着疼,后悔自己在聂成益身上耽误太多时间,都没能及时出现在许珝身边。
许珝情况彻底稳定下来后,祁砚旌把他转进了一家私密性极佳的私人医院,住在最顶层的vip病房。
他几乎把自己家也搬进了医院,每天就陪着许珝,许珝依旧很偶尔地清醒一次,醒来意识也是朦朦胧胧的,所以特别黏人,很喜欢往祁砚旌怀里钻。
一天下午,祁砚旌照例短暂工作了一小会儿,就换了家居服来许珝陪许珝。
许珝睡得却不太安稳,像做噩梦醒不过来似的,眉头一直皱着,小脸也更白些。
祁砚旌叫来医生看过,只说不是病理性的,许珝身体没有异常,祁砚旌只能掀被子上床,把许珝抱在怀里耐心地哄。
高平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许珝极度不安地缩在祁砚旌怀里,祁砚旌珍而重之地抱着他,像拥着一件无价的珍宝。
“哥,这……”高平明显有话要说,但看到这个情况,一时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祁砚旌现在不可能放下许珝和高平去外面,他轻抚着许珝背,冲高平点点头:“没关系,有什么事直接说,小声点别吓到他就行。”
“诶,好,”高平得到授意,轻手轻脚挪到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孙子,给许珝泼牛奶的那孙子,他自首了。”
祁砚旌眉梢一扬。
高平视线从许珝煞白的脸上移开,任谁看到他这副模样都会于心不忍,高平不由自主地把声音放得更轻些:
“那人就是许珝一黑粉,但他确实不知道许珝花生严重过敏,当初答应聂成益干这事,也只是想稍微整一整许珝。现在一看到事情闹大,他就慌了,自己个儿跑去警局自首,还把聂成益怎么收买他的全过程都交代了。”
“有些人吧,虽然不干人事儿,关键时候也能儿用,那孙子有全部的录音,聂成益判刑没跑了,现在已经被拘了就等后面判决下来送监狱。当然泼牛奶那人虽然是被忽悠的,认错态度也良好,但毕竟是直接伤害人,该受的惩罚不会少,具体就看警方了。”
祁砚旌神色不变,丝毫不意外,只问:“聂成益能判多少年。”
高平“啧”了一声:“这可不好说了,他犯得的事儿又不止一件故意杀人未遂,我听小岑姐他们那边的意思,是想要判无期,我觉着无期挺好,比死刑好。”
祁砚旌扬了扬唇角:“这倒是,直接死了太便宜他,不过高平你觉得,坐一辈子牢是不是有点太枯燥了?”
高平眼珠子一转,机灵劲儿就上来了:“哥我明白了,不就是丰富多彩的监狱生活嘛,好安排,等到时候知道他具体关哪儿了,打个招呼的事。”
祁砚旌笑了笑垂下眼,没再多说。
忽然怀里的身体猛地一颤,祁砚旌低头,对上了许珝惊恐睁大的双眼。
许珝不知道做了什么可怕的梦,整个人都在发抖,看到祁砚旌的瞬间泪水夺眶而出,死死攥住他的衣领,像跌入悬崖的人抓住崖边脆弱的藤蔓。
“祁、祁砚旌……”他长久没说过话,声音细弱沙哑得让人心疼:“我梦到了,我都知道了,是聂成益……是他……”
许珝好像极度惊惧,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噼里啪啦掉。
祁砚旌连忙抱住许珝,一下一下抚摸他的后颈:“没事没事,不怕啊,宝贝不怕,我在呢,慢慢呼吸宝贝……”
他朝高平使了个眼色,高平立刻按铃叫来医生。
许珝情绪很不稳定,手上的吊针也回血了,医生费了好大功夫,上了镇定剂才将他稳住。
等到许珝手背重新扎上针,安静下来,祁砚旌屏退旁人拉上窗帘,以绝对安全感的姿势抱着许珝。
许珝还有些细微的颤抖,脸上挂着泪痕,脸色惨白地抽噎着。
祁砚旌哄了他好久,他才能慢慢开口,声音又哑又弱:“我在梦里全想起来了……都是聂成益……”
他之前肺部感染严重,现在没好全,每说一个字心肺都扯着疼,吐字极为艰难。
祁砚旌看得心疼,轻轻给他揉胸口,打着商量:“宝贝先不说话好不好?我大概知道一些,这样我来说,你听,说得不对的你再纠正,行吗?”
许珝眼泪汪汪脑袋也懵懵的,不懂祁砚旌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身上确实难受,想了想便眨眨眼表示同意。
祁砚旌亲了亲他的眼睛,轻声道:“聂成益抢了你很多钱去赌博,都是我们宝贝辛苦工作的血汗钱,对不对?”
许珝眼睛微微睁大。
他穿进这个世界时,并没有原身的记忆,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次生病在梦里想起来的。整个梦镜真实无比,原身受过的所有伤,他都好像亲生经历了一遍,现在肩膀都还隐隐作痛。
祁砚旌的话一出,许珝就像个一直被欺负的小孩子突然拥有了庇护所,愤愤点头:“嗯!”
祁砚旌又亲了他一下,继续说:“后来你发现了找他理论,他却把你推下楼,你身上所有伤都源自于他。但那时候你伤得很重,又没有证据,根本无法和聂成益对抗,所以只能装作不记得,先让自己活下来,是这样吗?”
许珝眼中蓄的泪水摇摇欲坠,立刻想起了梦里的这段时光,他是怎么一边装傻充楞,又一边咬牙复建的,每天看到聂成益就害怕,每天都又痛又累又委屈。
原身从那时起,每一天都过得很痛苦,直到演研所前采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他身上很痛,从骨骼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肤都剧痛无比。
原身是生生疼晕过去的,然后遇到了祁砚旌。
他确实只是晕倒,没有经历任何极端的事,就像许珝只是喝醉酒睡了一觉一样。但他太痛苦了,精神和身体都已经到了极限,他再也不想醒过来。
所以许珝来了。
而这一切的痛苦许珝在梦里都完整经历了一遍,哪怕到现在仍然感觉痛得想吐。
祁砚旌察觉到许珝的不适,稍微用了点力抱紧他,将自己的体温源源不断传递到他身上,才说:“然后这次,他让人往你身上泼花生奶,差点把你小命弄没了。”
这是许珝不知道的。
他听到这,再也忍不住,又伤心地哭起来,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太惨了。
惨过后心里腾起的就是浓浓的愤怒,他揪紧被角:“报警,我要告他,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祁砚旌一刻不停地给他揉胸口,怕他情绪太激动:“他已经被拘捕了,马上就能判刑。”
许珝一愣,挣扎要去拿手机的手停在半空,眼泪无意识地滚了两颗下来:“……啊?不、不行啊,被拘了我怎么打他呢?我得先打他一顿。”
祁砚旌小心握住他的手:“这个我也帮你做了,废了他的肩膀和小腿。”
许珝:“……”
许珝忽然觉得事情的走向有些奇怪,想了半晌又说:“万一他申请保外就医呢?”
祁砚旌神情温柔,声音却很冷硬:“他不会有机会的。”
他察觉出许珝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抚着他胸口不让他再开口,继续说:“他应该会被判无期,到时候那些狱友们都会好好关照他的。”
许珝泪珠子挂在脸上,彻底没话说了:“……噢。”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醒来后是这样的,原身那一系列的苦大仇深的背景,让他以为自己还得再忍辱负重好几年,才能彻底解决聂成益。
谁知道祁砚旌全帮他弄好了,他竟然没有任何一点需要操心的事,一时有些无措。
许珝眨眨眼,表情愣愣的:“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解决好了呀……”
祁砚旌笑了笑,似乎觉得许珝很天真:“一点一点查出来的,调查花了点时间,但解决聂成益太简单了,宝贝相信我,以后都不会有人能欺负你了。”
许珝呆了好半天,才逐渐理清现实,紧绷的脊背松懈下来,后知后觉感到头晕。
祁砚旌没再说话,轻抚着许珝的脊背帮他松缓精神。
张畅岑槐带着保温壶过来,不带前因后果的看到这一幕。
许珝蔫嗒嗒靠在祁砚旌身上,祁砚旌神色担忧,对着许珝又哄又亲。
张畅有些紧张:“怎么了这是?”
岑槐也拧眉:“小珝还是不舒服吗?”
祁砚旌笑了笑:“没事,他就是刚醒过来,情绪不太稳定。”
许珝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接过祁砚旌手上的纸巾擦了擦脸:“我好了。”
两人明显没说实话,但当事人明摆着不想多说,张畅就没有再追问的道理。
岑槐将保温壶放到病床的小桌上,柔声道:“听到你彻底醒了给我高兴坏了,连忙煮了粥过来,我煮得很烂,你现在还得吃流食,多少喝点下去也好暖暖胃。”
许珝醒过来起就情绪激动,又大哭了几场,此刻早就精神不济,但岑槐的粥确实很香,他也不愿意拂了人家心意。
他稍微坐起来些,被祁砚旌抱着洗漱一番,又强撑了吃了几口粥,最后实在没了力气,靠在祁砚旌身上昏昏欲睡,呼吸也不太稳。
祁砚旌连忙把粥碗放下去摸他的胸口:“难受了是吗?”
许珝很轻地点了点头。
祁砚旌立刻有条不紊地帮他把氧气罩戴上,又慢慢扶他躺回被窝。
张畅岑槐见状,也不好再多留,收拾好桌面跟祁砚旌打了声招呼,便轻手轻脚离开。
许珝迷迷糊糊间也下意识伸手拉祁砚旌的衣角,祁砚旌俯身凑到他嘴边:“怎么了?”
许珝说话时,一小股一小股的白气碰到氧气罩上,看上去格外虚弱。
他声音闷闷的,祁砚旌要很仔细,才能听到他好像在说“陪我”。
祁砚旌心里一软,几乎做不出任何思考,直接掀开被子躺到许珝身边,避开许珝输液的手,小心把他拥进怀里。
许珝感受到四周温暖的体温,微蹙的眉心逐渐舒缓,陷入沉睡。
祁砚旌静静地看了许珝很久,最后轻轻地吻了吻他的眉心,像安慰自己也像安慰他似的,在他耳边小声道:“没事了,以后都会好了。”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