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的聚餐,来了许多好久不见的人。梁晏坐在其中,面带微笑,看着大家欢笑、流泪,默默喝身前的啤酒。
她知道和这些人的缘分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旁边的座位空了,却又坐过来一个人。
她没有朝旁边看,却听见邻座的人开口。
“梁晏,我想有些话我应该和你说清楚。”
梁晏扶着额,向旁侧瞥了一眼,嘴角有些僵硬,“是你啊。”
金雯继续道:“我和江斜当时的确是做的不对,可我想你也很清楚,江斜为什么这么做。你当初和他在一起,应该也不是因为爱吧?”
梁晏看着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她从前都没有打量过金雯,直到那晚看见江斜聊天记录才想起,原来她这一届还有这么个人。今天一看,中等身材,可是相貌甜美,也是个小美女。
“那就好好在一起吧,你们两个都是一个地方的人,他是个好人,祝你们长长久久。”
“什么?”金雯看她,眼神诧异。
梁晏笑着看她说:“真心话,你说的对,我和他在一起不是因为爱,但是我也还算对得起他。爱情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你既然觉得你们是爱情,就好好在一起吧,我是真心的祝福。”
金雯不再多言,再坐下去也无趣,自己走了。
梁晏想起和江斜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研究生入学她在团委看见他的档案,或许他们两个根本不会有交集。她心里对江斜是存了几分歉疚,所以她知道江斜喜欢别人后,只是默默恭喜。
她和江斜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会想起自己过世的哥哥。想起江斜舅舅说起,那天出任务的时候,哥哥第一个冲出去,就为了救人质,而更令人窒息的是这个人质姓晋。
梁晏猛地端起面前的酒瓶,吹完了剩下的半瓶。这一晚白的啤的,喝了不少,她心里明白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有些话就没法说了。
起身,绕开众人,她交了两份钱给班长。班长在后面追着她说给多了,梁晏挥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夏夜的风,黏黏腻腻的,没法把人吹清醒。她站在台阶上,头昏脑胀,没一会儿,有双鞋出现在她眼前。
她顺着往上看,晋卿的脸,还是那么端正,好看。
男人伸出手揽着她肩膀,她就跟着他走。车上没人,他是自己开车来的。
梁晏就被他牵着,坐进副驾,晋卿俯身给她把安全带系好。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梁晏看着霓虹灯闪烁,终于把心里的话吐了出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晋卿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先去个地方再说。”
梁晏像是反射般地回头看他道:“我已经喝多了,不能再陪你去酒局了。”
晋卿看她,“我找你,就只是去参加酒局,当个陪衬吗?这么久了,完全是生意场上的局,你真的陪过我有超过五场吗?”
梁晏被这话刺激的有点清醒,她想要数一数,却又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数。
晋卿继续道:“只是去个地方,终于做好了,想让你看看。有什么话,看完再说。”
梁晏安静坐了一路,晋卿到晋家开的会所前停了车。
晋卿走在前面引着她,入了左侧的一个偏门,穿过去,竟是一处庭院。他二人沿着湖石所搭的小路前进,绕过一处古树,进入一条曲廊,由窄及宽,曲廊尽头的墙上印着一枚漏窗,整条入口曲径通幽。
梁晏走的极慢,可她酒醒的愈来愈快。心里怦怦跳,甚至不敢走出这道入口。出廊后,中央是一处二层高的楼阁,扇楼前临池水,池中植莲;楼后是黄石假山,山上植竹,竹影婆娑。还有周围的两处曲涧,潺潺流水。
她停留在这处,晋卿也没有催促,只是这回站在她的身后。
这院子他反反复复修了好久,从他没定下回国就着人主持修建,到今天,正经完工才没几天。
梁晏一路都讲不出话,这院子的格局她再熟悉不过。这就是她在香港交换那一年做的作业,一间曲荷别院。
“后面也有,去看看吧。”晋卿绕过梁晏,走在她前面。
梁晏眼里有些星星点点的,也不答话,就往前走。
晏跟着晋卿从前面湖上搭的小桥,一路绕至扇楼后方的假山,山后也围了一汪湖水,竹子在湖前将围廊包绕起来。
梁晏当时画图时候就想,旁边都是竹子可太好了,清清静静,让人老远一瞧,这竹子里的人像张画一样。
这一处池水种的不是前湖的红莲,而是白色子午莲。
这是梁晏对晋卿说的,晋卿看她画图就问她,为什么不是一种莲花?她说他没情趣。
“都种一个种类的荷花,一看就让人觉得你没底蕴。你看过天龙八部吗,段誉他家种了多少种茶花啊,要不怎么能在王夫人面前显摆?你要是都种一个类型的,这么大个院子,就算外头做的再精致,也还是在细节上败了,得不偿失啊!”
晋卿笑笑,“倒是今天让你教了一遭。”
梁晏想起这事,余光瞥了晋卿一道。晋卿没说,却见嘴角弯了。
他停在湖畔,坐在围廊上,梁晏也顺势坐下,水波不兴,夜风吹起莲叶微微抖动。
上来一个服务生,送来一碗冰镇杨梅,又把托盘里的缂丝团扇递给梁晏。
梁晏接过,向他点头示意。借着廊上昏黄的灯光,细细端详起来。
这是董邦达所绘的山水图木柄团扇,她当时说要是再这里摇一把扇子,其乐快哉。都是当时她随口说的,这么多年,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看着晋卿,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却真的一句都说不出口。
晋卿先她一步开口:“怎么样,这院子和你当初画的,应该不差分毫。”
梁晏点头,“分毫不差。”
梁晏看他,好像从没认识过他一般。
晋卿道:“不要这么看我,我也不是机器,我们认识了几年,总不能让我一点想法都没有。”
梁晏莫名笑了,“是,只是你不需要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需要?”
梁晏踌躇,“你很清楚,不,你应该已经清楚,我为什么会重新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上周会发生那件事,你知道这不是偶然。”
晋卿打断她,“有些话不要说得太白,我以前教过你的,话说得太白,很多事情就没得转圜了。”
“我知道,但我要说。”梁晏越发坚定下来,“我们从香港开始,那的确是个偶然。我选择和你在一起,是为了挣钱不错,可是最后一天我也实实在在还了我能做的最多的。后来我们再相遇,我承认是因为我知道了晋烨就是当年我哥哥救下的那个人质。再到晚姝……。”
梁晏深吸了一口气,握着扇子的手紧了下,才继续说下去:“再到她有晋烨的孩子,我实在不能接受,凭什么我哥哥一个好人救这样的人?就为了救他,就因为你们家有权有势,他死了连原因都没有,如果不是我遇见江斜,我连他为谁而死都不知道。凭心而论,这不公平,但我知道,这世上弱者不配讲公平。”
她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气口越来越淡。
“晋卿,我没办法,我知道我的做法很卑鄙也很不堪。但比起这么做,我更不想求你。我做了什么我不说,以你的手段也能查的出来,我也不需要再说。事到如今,你想怎么样,我都随你。”
晋卿静静听完,伸手从碗里拿了一颗杨梅放在嘴里,“好吃,是你喜欢的酸甜口。这是时令的东魁杨梅,今年下来后一直冰鲜存着的。”
梁晏只是看着他,不知为何,她根本不敢去尝。
晋卿见她没反应,又拿了一颗吃进去。
“既然你不想吃,那就以后明天再吃。”
“晋卿,你就算不回话,我们也不可能走下去。”
晋卿咬的用力,“怎么走不下去,我都答应了,还走不下去?”
“什么?”
晋卿不看她,眼神飘向池中莲花,“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从你走、到你回来、再到李默找你,我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你既然想要打开天窗说亮话,那就索性说个痛快。
我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回来,也知道你不是仅仅因为陈晚姝而对晋烨不痛快,所以那晚你能看见碎掉的文件,也不是偶然。包括,为什么那一天空调外机偏偏就漏了水。”
晋卿再度对上梁晏的瞳孔,一字一句道:“梁晏,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只是每个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不同。有人直抒胸臆、有人弯弯绕绕,我大抵就不太会处理感情。所以我总是逃避,我以为时间会把这些事情抹掉,然后我们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能一直走下去。
可我错了,从李默再次出现我就知道,这样行不通。可我还是没搞准时机,是我搞砸了。你没有什么错,你为了你的亲人去讨个公道,人心所向,我不能责怪你。
但是我也想为我自己说一句,能不能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梁晏接得好快,“怎么给?”
“你想要的公道我替你去讨,只是方式要换一下,我不是替晋烨开脱,而是你哥哥已经去了,逝者为大。再公开这件事,对你、你嫂子还有那个孩子都不是好事。这件事后,你考虑一下,我们可以从朋友做起,慢慢来,好吗?”
晋卿的口气还是平静着,没有讨好、也没有怜悯。这就是梁晏认识的晋卿,永远是用最理智的头脑去解决问题,当然也有一些会让女人失望,好像他永远不会说一句情话。
梁晏笑了,“我上辈子没有救过你的命,这辈子也不太可能,你这样说话,我会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晋卿嘴角有些僵硬,“你不觉得从我们再开始在一起,就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吗?约会、吃饭、接你下班、带你见朋友,哪一样不是男女朋友该做的?
有些话我没说清楚,事已至此,我是有些后悔。可是后悔不能改变什么,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可能还是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我有我的考量,这个做法对于你而言,是我心里觉得最好的。但我明白,我认为的好未必是你心里的好。所以梁晏,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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