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晏人怔忪,不敢相信晋卿同她说的话,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看得见晋卿的嘴形在动。
“她肺部之前已经有过感染了,所以这一次……”
梁晏打断他的话,“什么肺部感染,她一直好好的,就算是流产之后,也恢复的不错,我看过她的体检的。”
晋卿:“前些日子发洪水的时候,她在现场做志愿者,在水里泡的时间太久,肺部感染。他们被转移到安全地区时候,她只是轻微呕吐,当时诊断不及时,没发现。”
梁晏抢着话:“所以这次是病发了?”
晋卿呼了口气,摇摇头道:“不是,这次是她带的孩子贪玩,跑到大河里游泳。她为了救孩子,结果自己在水里泡的太久,被人捞上来时候,加上旧伤,已经救不回来了。”
他握着梁晏的手,“你要有个准备。”
梁晏脑袋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听见自己讲:“她在哪?在哪个医院?我要去见她,我现在就要去。”
“好,我送你去。”
晋卿吩咐人送来些换洗的衣服到机场,梁晏脚步虚浮,一路被他牵着,怎么到的机场也不知道。
她握着晋卿的手,反复确认她没有听错,刚才不是做梦。
晋卿手边电话响起,他没撒开她直接接起来。
梁晏耳朵竖起来,以为是晚姝的事,听他说了几句,方知是公司的事。
晋卿握着电话的手,又看了眼旁边的梁晏,梁晏同他像是心意相通一般,也抬头同时看他。
“是有事吗?”她问。
晋卿点了点头,梁晏知道他一直这样忙,不可能跟她随便就走。做了口型告诉他,让他走,她一个人也没问题。
晋卿交代两句就挂了电话,看她说道:“公司出了些事,有些麻烦。你先去,我尽快结束过去找你。我安排人在那边接应你,你下飞机后不要乱跑。”
梁晏点头,强装镇定:“你去吧,我一个人没问题。”
晋卿看她却不动地方,梁晏推他,“快去吧,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晋卿握着她的手,“不妨事,不差这一会儿,我陪你,看着你走了我再走。”晋卿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陪她进了候机厅。
两人依偎在一起,机场广播响起,梁晏去登机,晋卿看她上了桥才转身走掉。
于舟和司机已经在机场外边等着了,晋卿上车后,就于舟将平板电脑递过去。
晋卿脸色越看越差,他从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但今日因着事情都赶到了一处。他心头郁结,一面担心梁晏,一面被这事惹得头痛。
他心里清楚,梁晏的性子韧劲大,虽会悲痛,但不至于起不来。但人就是这样,身在情里,是看不分明的。看得分明,也控不住自个儿的心情。
屏幕上映射出自己的表情,他看了一眼倏忽笑了。金井锁梧桐、他却是真逃不出了。
“原生那边是什么意思?”晋卿收敛笑意。
于舟侧身回话:“汪总要入股,而且要将远陆食品这部分收到原生旗下。”
“胃口倒是不小,这么大的盘子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下。”
于舟接着答:“这件事现在还没有大范围曝光,我们的人第一时间给按下来了。至于推手大概率应该是……”
他没再向下说,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清楚是谁。车行至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也已经在等着他了。
晋卿召集人进来开会,会至半夜,准备出两套公关方案,方才散去。
他看手表上的时间显示是一点钟,手机上那边接应的人给他发消息,已经接到人,正往医院赶。
梁晏下飞机后,接机的人正在外头拿着纸牌等她。她跟随人上车,一路向晚姝的医院赶。
连日的大雨,把空气洒的潮湿,还有连绵不断的小雨在下。烟雨渺渺,坠着她的心一同飘浮。
道路湿滑,司机不敢快开。又过崎岖泥路,她人昏昏沉沉的,靠在座椅上,想睡又睡不着、不睡又觉头痛。一路颠簸,终于逢着天光微亮,赶到了医院。
她下车一瞬,有些迷糊,扶着车门站定了好一会儿,才往医院里走。
清早的医院,还充斥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她吸了一口,顿觉清醒了不少。心头惴惴不安,她一路加快脚步,又希望这一路能够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惜路再长终有尽头,她到时只看见陈母坐在椅子上垂头,双手按着双眼,两缕发丝垂下。灯光照下来,她也分不清是返的白光落在头上,还是青丝已斑白?
她脚似被绑在原地,动弹不得,只是双眼发直的盯着前头的妇人,心里什么都不敢想。
陈母渐渐呜咽声起,抽泣的、双肩在抖动。梁晏喉咙吞咽,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朝陈母走去。
她双手搭上陈母的双肩,陈母惊异,起身看人。发觉是她,手上慌乱,忙抹了两把脸上的泪。手停在眼下,眼泪却滚动的更快了。她人就定格在这处,垂下眼睛,泪珠一滴一滴的落在衣裤上。
梁晏只是揉搓着陈母的双肩,觉得脸上凉凉的,她摸,原来是泪。
“她、她……”陈母几欲告知梁晏她的下落,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梁晏从包里抽出纸巾,递过去“我知道、阿姨、我都知道。”
纸巾已被打湿,陈母声音发抖,“她在、她在那里,你要想去见她就过去吧。”
梁晏知道她说的是太平间,上次见到这个母亲,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那时见陈母,还是正入中年,徐娘半老,犹存风韵。晚姝像母亲,生得漂亮。可不过一夜,神态苍老、令人心碎。
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尚如花,却永远停在了如花之季。而为人父母,却要在漫长的岁月里,蹉跎独行。
这个三口之家,从今天起便永远缺了一个……
她看着陈母佝偻的身子,心里的那份沉重,重得她喘不过气来,压得她不敢去见。她怕见了就是真的再也不见,可她也怕见不到,她的满心愧疚再乞求不到她的原谅。
陈母擦干净脸上的泪迹,直起身子,“走吧,我带你去看她。”
那扇门开时,梁晏却不敢跨进去。陈母踽踽前行,陈父已经退了出去,看了一眼门口的梁晏,红着眼睛,没说什么只是点了头。
那白布没有盖严实,还露出晚姝的手,她的手一向红嫩,可今天却白的透明。
陈母只看了一眼,就支不住跪在地上,趴在晚姝的头边,眼泪一直流着,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梁晏快跑过去,扶着陈母。她看了一眼床上的晚姝,便僵在原地。
晚姝那样水嫩的人,这小半年,在这里,脸上已被晒得黑黝、嘴唇干裂着,只是嘴角还扬着。她就是这样的人,从不肯给人添麻烦。
梁晏一根手指小心点在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温度。不过是几个月,那时候的晚姝还对未来永远充满期待。她以为自己是浴火重生,可如今,这把火还是烧干了她。
外边被救孩子的家长带着人来看望,陈母被梁晏扶起,勉力招呼。那家长握着陈母的手,千恩万谢,却也知道再多的谢意,也换不来一条人命。塞了个红包,又将提着的果品送到梁晏手上。
陈父陈母是老实人,知道是女儿自己的选择,心中悲恸,也不忍苛责,只恨女儿福薄。那家人说了没两句,就匆匆离去了,步伐很快,却像是落荒而逃。
身后的门渐渐关上,梁晏透过缝隙,白布已拉上。人平整地躺在那处,似乎只是安静地睡着。
晋卿安排的人来询问陈家父母是否需要运输遗体回苏州,陈母已经主不了事,梁晏陪同陈父和人商讨。定下当日晚间便回去,陈父感激梁晏。梁晏心中只觉得是自己欠下的,她受之有愧。
晋卿安排了专机,到苏州时已经是夜里。梁晏在家陪着陈母,陈父一人和家中亲戚去守灵。
陈家二老自收到消息,就马不停蹄赶了过去,颠簸了一路,一日也未休息过。陈母心中伤痛,加上连日的奔波,躺在床上,便睡过去了。
梁晏守着她睡熟,悄悄起身去了晚姝的房间。床上铺着的床单还是她那日来时的,枕边的园冶,还夹着书签。她翻过去,是枚花签。
她想象着晚姝躺在床边看书的心情,阳台上挂着的风铃,和她寝室里床头上的那枚是一对儿。是晚姝大二时候自己做来送给梁晏当生日礼物的。
晚姝送给她时念着余光中的一句诗,“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咛叮咛,敲叩这一个人的名字,此起彼落。
你啊、以后一听到这个风铃声响,就是我在叫你了,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忘了我。”
那时两个人都还是十八九岁的少女,哪里懂得离愁别绪,想的都是岁月连绵、只恨此身不能长长久久。
她倚着门框凝视旧物,外头刮过一阵风,铃荡起,故人归了吗?
她想得出身,听见屋外咣地一声,她赶紧推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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