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香软玉近在咫尺,薛灵祈气息微沉,忽然很想将眼前的小人儿揉进怀里。
可他的猫娇气又容易受惊,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看着他,眸子里既慌乱又惶恐,像是怕他做什么坏事。
薛灵祈没由来生出一丝顾虑,怕自己吓坏了她。
他手上力道松了两分,喉结滚了滚,才慢慢道:“本侯只求,你安安分分的,少给本侯惹麻烦。”
宁晓芸怔住,咽了咽口水,俨然一副大梦初醒的模样。
她缓过神来,小声道:“妾身一向乖巧,必定不给侯爷惹麻烦。”
薛灵祈眼尾弯起,正欲开口,胸中却猛然传来锥心刺痛,手中力道骤然一松。
就在他松手那一瞬,宁晓芸忙将手收回来,赶紧背过身后去。
这几日,也不知他是不是吃错了药,总是有意无意地碰她的胳膊拉她的手,若不是她坚定认为这位爷断情绝爱,差点以为他对自己有所图谋。
不过想来也是,她“投诚”了薛灵祈,他少不得亲切几分,总不至于依然像以前那般冰冷。
啧啧,笼络人心的手段真是可怕。
可是……
不知为何,方才她心跳得很快,像一头小鹿在胸腔里拼命奔走无处可逃。
宁晓芸正胡思乱想,耳畔忽地传来一阵咳嗽声。
就见薛灵祈抚着胸口,咳得愈发激烈,他抬起手腕捂住嘴,然后慢慢放下了手。
掌心豁然出现一滩血迹。
宁晓芸惊住了,那黑红的血色犹如一块巨石,投入了她的心海,溅起汹涌海浪。
方才还好好的,现下也不是蛊毒发作的日子,怎会咳出血来?难不成,他近来只是回光返照?
宁晓芸连忙伸手替他擦去唇边血迹,蹙起秀眉,看向他的眼神分外担忧。
薛灵祈止住了咳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不适。
他目光顿了顿,又看了宁晓芸一眼。
比起锥心的刺痛,让薛灵祈更为在意的,是她那对泛着清光的眸子。
“侯爷歇息会儿吧。”宁晓芸低声劝道。
薛灵祈“嗯”了一声,便闭上了双眼,斜倚着车壁,陷入睡意中。
山路颠簸,薛灵祈虽是侧倚着车壁,精致的眉眼却皱成一团。马车颠簸了几次,他薄唇抿得更紧。
宁晓芸忽而想起野史里对蛊毒的描述,“千蚁啃噬,万箭穿心,犹不及也,非常人所能忍。”
她心底慢慢生出藤蔓,缠住了五脏六腑,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衣裳。
薛灵祈他……应当很疼吧?
即便知道他已经独自熬过九个月,每回发作都是锥心蚀骨的疼痛,他都硬熬着过来了。对他而言,这一次与先前大约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倔强地硬扛着。
无人问他疼不疼,亦无人关切他如何忍得住。
故而,除了忍耐,他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痛苦神色。
宁晓芸叹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擦去薛灵祈鬓边的冷汗,手蓦地停在他额上,轻抚了抚他的眉头。
末了,又做贼似的,忙收回了手。
薛灵祈倏然掀起眼皮,淡淡看向她。
“有何事?”
许是方才咳得嗓音沙哑,显得尤为温和。
宁晓芸纠结了片刻,挪了挪位置。
“若是侯爷不嫌弃,可以睡过来些。”
薛灵祈静静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宁晓芸有些不安起来。马车里逼仄,薛灵祈要躺下来,势必得挨着她,只不知他会不会介意。她还记得呢,这人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孰料,下一瞬薛灵祈躺下了,却是将脑袋搁在她的腿上。
……
她说的可不是这个地方啊!
宁晓芸怔住。
可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又不大忍心,只得僵硬地一动不动,任凭他这般枕着。
薛灵祈本是睡意极浅,他闻着淡淡玫瑰香气,莫名睡得安稳,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半刻钟后,马车停在茂密林中的山庄门口。
薛灵祈倏然睁眼,起身先下了马车。
……这人醒得未免太干脆了些。
宁晓芸腹诽着,就见他修长白净的手垂在她眼前。
“下来。”薛灵祈朝她勾了勾手指,接着摊开手心。
她迟疑了一下,乖巧地将手放进他宽厚的掌心里。
两个人下了车,并排而行,进了山庄大门。
许是为了照顾她走路的速度,薛灵祈步子迈得很慢。
他轻握住宁晓芸的手,只觉得触感又软又滑,比豆腐还嫩上几分,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放开,掌心越发用力。
宁晓芸抿了抿唇,动了动手。
“侯爷,您轻点……”
薛灵祈步子一滞,匀称五指索性穿过她的手,十指交叉勾住。
前方迎面跑来的丽娘看见这一幕,立时止住了碎步。
“大哥哥,羞羞。”她躲在杨柳树后,探出个小脑袋。
宁晓芸忙下意识将手抽出来,却猛然被薛灵祈拽了回去。
薛灵祈瞥了丽娘一眼,唇边微翘,“我们成亲了,有何不可?”
丽娘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她正要开口,叶常宁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
“丽娘看见少夫人进门,跑得比谁都快。”他笑吟吟上前,把丽娘从树后拉出来。
宁晓芸看见她平坦的小腹,又见她精神不错,笑道:“知道要来看你,我也欢喜得很。”
说着,上前携住了丽娘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她几句话。
薛灵祈将叶常宁和丽娘接到这山庄里,又派了孙大夫给丽娘诊治,她的疯病也好多了。
宁晓芸忽而回头,“多谢侯爷费心救治丽娘。”
她笑得很灿烂,薛灵祈心里也甘之如饴。
“此事本就不是她的错,她该回归平静的日子。”他淡淡道。
一行人说着话,往山庄里走去。
山庄临近湖泊,引水入园,蜿蜒溪水穿园而过,园中亭台楼阁依水分布,高低错落。
四个人走到溪边的亭子里,聊起了夏明远的事。
“此事也多亏了少夫人,叶某感激不尽。”
经此一事,叶常宁对宁晓芸彻底改观,打消了他的猜疑。
宁晓芸摆摆手,“举手之劳,只可惜竟被他给逃了。”
她有意无意地瞅了薛灵祈一眼。
却见他只是垂首安静地剥着橘子,慢吞吞尝了一口,没听见似的。
宁晓芸顿了顿,问道:“若是侯爷捉住了夏明远,会如何处置?”
薛灵祈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
“不如你给本侯出个主意?”他似笑非笑。
宁晓芸神色微怔。此事她实则说不上话,薛灵祈应当也不是真问她的主意,倒像是有了主意却又顾忌着什么。
“若是我自己捉住了他,必定要将此人挫骨扬灰。”她尽力让自己语调平和些,转而说道:“可侯爷身处朝堂,步步惊心,行事自然周全些才好。”
“怎么,你的意思,本侯得留他一条命?”
薛灵祈口吻平静,却隐约有一丝别扭。
“夏明远罪大恶极,断然不可放过。”宁晓芸沉默片刻,才道,“太师那边所求,不过是人活着。可侯爷要处置一个人,多得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他死或不死,又有何区别呢?”她干净的眸子里有狡黠的光芒。
薛灵祈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伸手递给她一半橘子。
叶常宁却是皱了皱眉,“可是,留着他的命,岂不是对那些姑娘们不公,少夫人的委屈也白受了。”
宁晓芸笑了笑,指着桌上的橘皮说:“叶公子,橘皮若是直接丢了,也就是烂在地里。如果加以利用,便是一味中药,用处大多了。”
薛灵祈粲然笑了起来。
她怎会这么了解他?明明才相处不到一个月。他的确要留着夏明远的命,让他生不如死,更有别的用处。
“那些受苦的姑娘们能重见天日,我也不算白受委屈。”
宁晓芸又说:“更何况,现下留着他的命,不代表一直留着他的命。圣上定会给民意一个满意的交代。”
话虽指的圣上,她却看向薛灵祈。
“自然会有满意的交代。”薛灵祈淡淡重复了一遍,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丽娘听着他三人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插不上话,急道:“姐姐陪我说话嘛,我给你剥葡萄。”
“橘子给大哥哥,他喜欢橘子。”
说着将葡萄往宁晓芸手里塞,又将橘子往薛灵祈那边推了推。
宁晓芸哑然失笑,只得顺着她。
丽娘想起来什么,偷偷瞧了一眼薛灵祈,小声问道:“姐姐,他为什么喜欢橘子啊,橘子好酸。”
宁晓芸亦是好奇,但她从来没有问过,野史也没有说。
她正欲开口,却见薛灵祈突然笑了一下。
“我十二岁就上战场了,第一份差事,是去战场收尸。”
“漫山遍野的死尸,断肢残骸到处都是,个个面目全非,根本分辨不出来谁是谁。”他淡淡道。
丽娘吓得缩了缩肩膀,“大哥哥不怕么?”
薛灵祈道:“刚开始有些懵,瞧多了跟田里的瓜一样,也没什么怕的。”
他语气一顿,陷入回忆中。
“直到我捡到一个伙夫……他兜里有一瓣橘子,我认出来了。他把他的头儿护在身下,我不得不砍了他三根手指,才把他们两个分开来。”
薛灵祈陷入缄默,目光落在手里的橘子上。
“第一日去军营的时候,是他给我剥了个橘子。那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剥橘子……很甜。”
薛灵祈黢黑的眸子静如镜面,细看才会发觉他眼底起了极浅的波澜。
那点动静落入宁晓芸心间,她心里说不出的沉闷,眼眶莫名一热,连忙低下头去。
这时,远远地听到郑伯唤道:“孙大夫来了!”
恰逢孙大夫来诊治,叶常宁便携着丽娘先行退下,独留他二人在亭子里。
“你不去看看?”薛灵祈突然开口问道。
“妾身去了不过碍事。”
宁晓芸起身走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在这陪着侯爷。”
薛灵祈骤然抬起眼眸,看着她。
宁晓芸忽地拉住了他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上他的手心。
“橘子挺甜的,妾身也喜欢吃橘子。”她低喃了一句。
柔软细腻的面颊贴在粗粝的掌心中,薛灵祈心尖一颤,仿若有清泉缓缓流过心底,将沉积的淤泥慢慢化去。
他蓦地起身,托住她的腰,将那娇小人儿抱坐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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