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条悠长的小巷。狭小的青石板路上,落满了白色的杏花。这杏花从何而来?一看,原来是路两边那青砖瓦房的院子里,生长着几株杏花树。春风拂过,那花瓣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妆点着这小巷。
这样的巷子,青石板路,杏花以及旖旎的春风……苏晓知道了,这里是江南,是明湖,是他与她们的故乡。
苏晓在这小巷中徉徜。
走着走着,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对少女。
这对少女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学生模样的打扮。她们一个高挑,一个娇小,但无疑都是美丽的。这种美丽并不是因为青春,而是她们自身。然而吸引苏晓目光的并不是她们的美丽,而是她们的容貌。虽然她之前只见过她们成年后的模样,但眼尖的她还是能认出她们是谁。
是的,她们就是少女时代的虞新月和宋晚云。
虞新月和宋晚云正在某处墙角喁喁细语,看上去相当亲密。那是好朋友之间的亲密吗?不是的。因为她们在一番细语之后,热列地拥吻了起来。
她们哪里是朋友?分明是一对恋人。
她们山盟海誓,要永远长相厮守。
可是有一天,他出现了,一切都变了……
苏晓心头一震,醒了过来。
“晓晓?”
秦复坐在床沿,他正握着她的手。
苏晓知道自己住进了医院,身上还穿着那件浅紫色的礼服。她想起虞新月,于是猛地起身,没想到却是一阵眩晕。
秦复赶忙扶住她,“晓晓,先躺下。”
苏晓不依,她抓住他的胳膊,焦急地问:“虞新月呢?”
“虞新月死了,活着的是李秀龄。”秦复说,“在你昏睡的时候,她已经坐上飞机飞往加拿大,谢超群和唐奉玉也回到宴会上去了。”
苏晓不可能相信的。
她想下床,秦复却紧紧地抱住她。
“晓晓,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好吗?”他在她耳边劝说,“你为了找到李秀龄乘坐的那辆车,费了太多心神以致昏倒。要是再乱想下去,我真怕你出什么事情。”
苏晓把头倚在他的肩上,流着泪说:“虞新月并没有走,是不是?你让她出来,让她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好不好?我无法无视秦涛妈妈的感受,我更不能让你承认那段根本不存在的不光彩关系。这对我而言,简直比死还痛苦!”
“晓晓,你真是又痴又傻。”秦复叹息,“有些话,你知道和你亲耳听到,这是有很大区别的。何必要这么伤害自己?”
“梦里,秦涛妈妈也对我这样说过。所以,我一定要找到虞新月。”
“晓晓,相信我,晚云肯定后悔了。”
苏晓不听他的。
她想下床,可是她怎么可能挣得开健壮的秦复呢?她只能气愤地抗议:“你不是说过,只要我能追上她,你就不管我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管你?”秦复反问,“我只说过‘看你的’,可没说过追上我就不管了,你不要偷换概念。”
“你这是忽悠我!”苏晓气结,“如果你不让我去找虞新月,那我就……”
“你就怎么样?”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见他这般模样,苏晓很不服气。可是她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她有什么是可以威胁到他的。最后,她只能说:“……如果你不让我去找她,那我就永远不跟你说话!”
没等秦复笑出来,病房的门打开了。
“哎呀,真是肉麻死我了!”是李秀龄,“秦复,看到你这样哄她,我对你的那点心思又死灰复燃了。”
随后进来的是谢蕴华和谢超群,却不见唐奉玉。
秦复一见到谢超群就不痛快:“你怎么还不走?这里有你什么事?”
“我干嘛要走?”谢超群在沙发上坐下,“好歹我也出了力,听听故事还不行了?再说了,你们的事情多少还跟我扯得上关系呢!”
苏晓忙问:“谢大哥,奉玉呢?”
谢超群立刻温柔起来,“放心,他回宴会找美麟去了。”
苏晓松了口气,马上问李秀龄:“虞新月,现在是否能说出你的故事了?”
“谁是虞新月?我可是李秀龄,秦复从前的情人。”虞新月仍在嘴硬,“你再胡说,我转身就回加拿大。”
苏晓急得要下床,可是又被秦复按住了。
“不许下来。”他霸道地说,接着看向虞新月,“别再捉弄她了,说实话吧。”
谢蕴华摇摇头,也在沙发上坐下。
虞新月接着搬来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不情不愿地说:“没错,我就是虞新月,真正的李秀龄已经死了。”
“死了?”苏晓愕然,“怎么死的?”
谢超群也问:“你没开玩笑?”
虞新月摇了摇头。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位病床上的美人,以及那位坐在床沿的两鬓微霜但仍然俊朗的男人。最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让我从头讲起吧。”
苏晓点了点头。
“我叫虞新月,和宋晚云都是明湖二中的学生。我们在高一相识,一直都是好朋友。”虞新月说,“晚云和秦复结婚后,我的生父病逝,继母嫁了香港人,我便跟着她去了香港。2000年的时候,我回到上海。也是在那一年,我移民美国。”
苏晓问:“为什么后来你成了李秀龄?”
“2000年的时候,秦复因为生意的关系,频频去往上海。”虞新月说。“当时的李秀龄是上海某证券公司的一个小经理。她漂亮学历好,眼光甚高,三十六岁了还没找到看得入眼的对象。她为了认识有钱人,有事没事跑高尔夫球场。后来,她竟在那里遇到了秦复。可以说,她对秦复一见钟情。”
谢超群阴阳怪气地吹了个口哨,秦复瞪了他一眼。
谢蕴华看着这两个冤家,但笑不语。
苏晓问下去:“后来呢?”
虞新月说:“秦复对李秀龄并无兴趣,他和她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可是李秀龄却不罢休,她买通秦复当时的司机郝大为以获取秦复的行踪,制造偶遇。可是郝大为两头通吃,他将李秀龄其人其事告诉了晚云。晚云当然坐不住了,她把李秀龄叫那到两次派对上,想拿排场吓唬她,教她知难而退。”
谢超群马上问:“李秀龄去就去,干嘛把带上婉如呢?”
“你难道不是该庆幸她带唐婉如去了?”虞新月冷笑。
谢超群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虞新月白了他一眼,接着说下去:“李秀龄知道秦太太这是在拿捏自己,为了表示清白和低调,她把年轻漂亮的唐婉如带过去当烟雾弹。哪晓得,谢超群竟然看上唐婉如,引发了后来那场要死要活的爱恨情仇。”
苏晓一声叹息。
“由于晚云和谢蕴华是好朋友,所以出了唐婉如的事情后,晚云对李秀龄是极其恼火。但是为了秦复的名声和自己的面子,她没对外人透露是李秀龄带唐婉如来派对的。”虞新月说,“所以,谢超群并不知道李秀龄这号人。”
苏晓听到这里,看了秦复一眼,欲言又止,小手纠结地揉着被子。
秦复握住她的手说:“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她轻轻地问:“你当时知道这些事情吗?”
“我只在球场见过她几次,说实话,她就没给我留下印象。”秦复不假思索,“后来出了唐婉如的事情,我才知道李秀龄向郝大为打听我的行踪。我虽然恼火,但也没有把她怎么样,毕竟那是个女人。但是我借此机会开掉了郝大为,因为他一直家暴何存知。我失去一个不合格的司机,得到一个忠心耿耿的管家,很划算。”
苏晓问他:“何姐跟我说过,她当时在某高尔夫球场拦你的车,她是怎么知道你去那里的?按理说,郝大为不可能跟她透露这些的。”
“聪明,”秦复摸摸她的头,“是我事先找人透露给她的。”
苏晓见他如此关照何存知,嫣然一笑。
谢超群嫉妒得牙痒痒,谢蕴华没奈何地白他一眼。
虞新月说下去:“虽然秦复不与李秀龄计较,但是晚云就不客气了。她让证券公司将李秀龄外派至美国,离秦复远远的。”
苏晓忙问:“不是移民至加拿大?”
“不是。”虞新月摇摇头。“晚云怕李秀龄不肯老实走,便把我从香港叫到上海陪李秀龄去美国,算是监督了。这就是我为什么会从香港回上海的原因。”
苏晓恍然大悟。
虞新月又说下去:“我和李秀龄到了美国后,我们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因而我也渐渐对李秀龄有了一些深入的了解。其实她也是苦命人。农村家庭出身,父母重男轻女,生下她这个女儿后,又生了两个儿子才肯罢休。”
“又是苦命的姐姐?”苏晓皱眉。
“中国的姐姐,无论下面是弟弟还是妹妹,有几个不是冤大头?”虞新月冷笑,“什么活都要干,但是财产分不到一毛。”
苏晓想起沈明玉和唐婉如,不由得点了点头。
“李秀龄不受父母待见,因而她格外要强,一心想往上爬。”虞新月说,“但是在经历过秦复这件事后,她渐渐明白,有些东西是无法强求的。尤其是唐婉如后来的悲剧,更让她良心不安。毕竟是她把唐婉如带到那两次派对上去的。”
苏晓叹息,她觉得好累。
秦复将她搂进怀中,让她倚靠在他的肩上,她得以问下去:“后来,李秀龄发生什么事了?”
虞新月沉默了好一晌才说:“后来,我们在美国遭遇车祸。李秀龄为了救我,自己却葬身车下。临死前,她对我说,这次车祸是老天爷对她破坏别人家庭以及间接害死唐婉如的报应。她救我既是赎罪,也是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
苏晓潸然泪下。
秦复知道劝不动她,只能搂紧她。
谢超群和谢蕴华均是不语,心中各有感慨。
“戏剧化的是,这次车祸的肇事人是一位加拿大籍华人富商的司机,我因而结识了这位富商。”虞新月说,“我就这样嫁给他,接着移民加拿大。因为我是李秀龄救的,于是我索性把名字改成李秀龄,移民资料也改了。我丈夫又帮我伪造了虞新月的死亡信息,反正北美这种地方,有钱什么都能办。”
苏晓问:“李秀龄的家人呢?他们知道她死了吗?”
“他们拿了各方赔款,此事便一笔勾销。”虞新月答冷笑,“毕竟这笔赔款可比嫁女儿的彩礼多得多。”
苏晓又是叹息,“秦涛妈妈知道你变成李秀龄了吗?”
“知道,”虞新月温柔起来,“这家伙,为了这件事还和我吵了好几次呢。”
苏晓点点头,“你的容貌是否改变了?”
“那次车祸让我的面骨骼受损,我不得不整形。”虞新月说,“谁能想到,竟整出个与你母亲相似的面孔来。唉,真是孽缘!”
然而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苏晓终于展颜。
她坐直身子说:“如此说来,秦涛妈妈这些年与你一直有来往。可是我听美麟说,她从未在秦家见过你。秦涛妈妈的相册中,也没有任何你的照片。我感觉得到,她在隐藏着你这位好朋友。”
虞新月脸色一变,接着笑了。
她慢悠悠地说:“因为我当年反对她从孟素琴手中把秦复抢过来。我总觉得她这么做,会产生一个很坏的后果。果然,后来就出了李秋冰的事情。所以,出于某种忌讳,她就没和秦复提起我这个人。更何况我后来去了香港,她和秦复又举家移京,我不在秦家出现很正常。”
苏晓知道这只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她在梦里见过了。当然,这件事她不能说出来。
她只能问虞新月:“你接近我,是受秦涛妈妈所托吗?”
“是的。”虞新月答,“其实两年前我就该来了。可是这两年我丈夫重病,我不能离开他。他走了之后,我才过来的。”
“你打扮我的那两次宴会,真的事先不知道吗?”
虞新月无奈地说:“晚云这些年一直和郝大为有联络,至于是为什么,我相信你能明白。我这次回来,他就是我的助手。他向秦家的某个佣人打听出有那两场宴会,事先通知了我。第一次,是我故意把你叫出来。第二次,我还没来得使坏,你就找上我了。”
苏晓看向秦复,“家里有内鬼呢。”
“已经解决了。”秦复拍拍她的手,“放心,不会再有这种事。”
苏晓又看向虞新月,“秦涛妈妈在梦里告诉我,你不是李秀龄,而是虞新月。是她让你假冒李秀龄,谎称是秦复的旧情人。”
虞新月深深叹息:“……我和晚云都没有料到,你和秦复有这样的缘份。当时看到你那么伤心,我就后悔了。你离开我的住处后,我马上联系了秦复,向他坦白一切。秦复为了不让你听到那些伤心话,他宁可承认自己和李秀龄确有其事。”
“那次在春江,我见到你看秦复时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们都在撒谎。”苏晓笑了,“你对他不要说有什么深切的爱意了,就连女人对男人的那种意思都没有。”
谢超群拍起手来。
谢蕴华安静地看着热闹。
虞新月苦笑着说:“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你多久,所以我打算画完《庄子》的绘本就悄悄回加拿大。”
苏晓忙问:“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负秦涛妈妈之托?”
“你知道怎么回事不就行了?”虞新月说,“何必非我要说出来?”
谢蕴华终于开口了:“我让沈明玉给你假的李秀龄的资料,就是想瞒住你。”
虞新月接着说:“晓晓,我们维护那个谎言,其实是在维护你,你何必要拆穿它呢?”
谢超群也说:“到此为止吧,没必要伤自己的心。”
秦复不语,但他的表情也是这个意思。
“那么秦涛妈妈的委屈呢?”苏晓落泪,“你们不管了?”
虞新月叹息着说:“晓晓,我问你,为什么晚云要谢蕴华找虞新月,却又不告诉她虞新月现在叫李秀龄,而且容貌也变了?由此可见,她并非是决意要你难过的。”
“因为她痴心又善良。她既不甘心将爱人拱手让人,但是又不敢流露出来,因为她希望自己在爱人心中是一个完美的形象。”苏晓泪流满面,“所以她既要你来找我,又让谢小姐带着错误的信息去找你。她好挣扎,好痛苦!”
虞新月不语,她也陷入了挣扎。
苏晓进一步说:“秦涛妈妈找谢小姐是一回事,她怎么托付你是另外一回事。难道你要辜负她?”
秦复重重地叹了口气。
果然,虞新月问:“晓晓,你真的不怕听到那些话?”
苏晓坚定地说:“这是我应该听到的。”
“……好吧,你听好了,”虞新月忍着痛,“晚云好不甘心,她好嫉妒你,好恨你。”
苏晓怔住。
紧接着,她泪如泉涌,人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秦复摇她的肩膀,“晓晓,你怎么了?”
她还是一动不动。
这时候,其他人都围了过来。
“晓晓,晓晓?”
大家都在呼唤她。
她还是没有反应,唯有流泪。
过了半晌,她吐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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