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得到谢桥与李戎先两人同江湖人发生口角之争以至重伤的消息时已是正午时分,县令谷云章倒是心宽体胖,不置一词,反而是县尉黄筌一个劲的跳脚骂娘。

    “这李戎先简直是不知死活,平阳是个什么地,他难道不知道!蛟龙盘踞,蛇鼠一窝,魑魅魍魉遍地皆是,他那张破嘴也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说,以前没遇到硬茬子算他烧高香,祖宗保佑,今日现世报了!迟早哪天死于非命!”

    听过狱卒前来禀告的消息,此时正在牢狱中审问人犯的县尉大人顿时暴跳如雷大骂道,不停的在一处关押人犯的牢房前来回踱步,片刻后,强自压下怒气,再次问道:

    “两人现在何处?”

    狱卒突然灵机一动,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趁此机会在县尉面前为自家兄弟说上一两句,把捕快之位收入囊中那就再好不过了,虽说这个位置不是多么金贵,油水不多,但好歹也是一碗饭,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了一个李戎先自然需要补上一个空缺,便小心应答道:“回县尉,现在应该是回往家中了,毕竟李捕快伤得可不轻,可能需要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县尉大人这边应早做安排,至于那谢桥,据说没什么大碍,只是被人教训了一顿,算是无妄之灾。”

    “死了才好,死了干净,那样本县尉清清爽爽的去拿人,总比现在他半死不活,而让我进退两难!”黄筌一想到可能会因为此事而连累到他在县令大人面前吃瓜落,就气不打一处来的咒骂,显然没有听出狱卒的言外之意。

    “大人那边怎么说?”

    狱卒的心思落空了,不动声色的瞄了黄筌一眼,还是决定暂时别去触霉头,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先把自己搭进去,遂应道:“回县尉,还未有消息传来,想必谷大人也是刚刚得知此事。”

    黄筌点点头,仔细思量着此事该如何善后,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还是借题发挥,小题大做给这些江湖人找点麻烦,捞点好处,顺带着也让李戎先滚出县衙,眼不见为净,省得老是闹幺蛾子,可看情况出手的两人明显不是善茬,别常年打鹰被鹰啄了眼,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余光一瞥,看到了牢房中一披头散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囚犯,顿时又是一阵火大,冷哼道:“都是一些畏威不畏德的下贱胚子,不让你们吃点苦头,就不会好好听话!”

    转而甩袖离开,一边走一边对值守狱卒命令道:“好好招呼这些牢中贵客,让他们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免得总是吃饱了没事干,三天两头偷鸡摸狗、打架斗殴,视我朝律法于无物!”

    他得去找县衙一把手谷云章听听县令大人的意见,趁机进献谗言,毕竟谷大人有个郡守老丈人,扛得住事!

    ……

    因为没银子去看大夫,谢桥只能把李戎先送回了家静养,汉子被两拳差点打得魂飞魄散,死是死不了,但也好不到哪里去,伤经动骨一百天,两三个月内是注定无法行动自如了,要想痊愈至少得一年半载。

    而谢桥的情况恰好想反,当下他还能活蹦乱跳,只是觉得胸口微微发痛,也没有过多在意,只当是那肥胖女子的两掌下手不重,自己只是受了些轻微内伤,只要调养一段时日就好了,现在他正在去镇上药铺为李叔抓一些可以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然后还要去县衙一趟告知县尉大人让人接替李叔和刘吉捕头。

    到了位于镇东的一家医馆,坐堂的大夫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医馆前,谢桥有些踌躇,他清楚的知道一些草药的粗略价格,这要归功于少年的娘亲谢氏卧病在床的那段时间,他跑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医馆,以少年现在兜里仅剩一百五十文钱根本不够,而且这一百五十文也是少年在他发放下一次俸禄之前他和他娘亲两人的所有口粮,所以谢桥举棋不定。

    都说救急不救穷。

    而现在,少年和汉子大小一对光棍,是又急又穷。

    到最后谢桥还是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和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蹩脚理由再加上舍了脸皮不要的巨大牺牲说服了自己硬着头皮走进了医馆,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对着那须发皆白的老者开门见山道:“大夫,我要赊药!”

    大夫一愣。

    这架势像极了鱼肉乡里的狗奴恶霸。

    老者看看少年的衣着打扮,如若不是披着衙门一身皮,老夫真要关门打狗,皮笑肉不笑道:“捕爷,你说笑了,小店小本生意,概不赊账,要不你去别家问问看!”

    捕爷,那是对捕头的称呼。

    显然这是给谢桥戴了一顶高帽。

    谢桥索性把脸皮一丢到底,理直气壮道:“我一路问过来,他们都说镇上只有大夫你家可以赊药!”

    这定是李戎先把少年带坏了,再加上仗着是衙门中人,所以格外膨胀。

    老者行医坐堂三四十年,这种场面也是头一次见,摆明了今天是无法善了了,讹上了,怒问道:“谁人所说?!”

    谢桥临危不乱,把小镇上能报出名号都给老者来一遍,只不过那些人现在都在大牢里蹲着。

    大夫知道这小兔崽子今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不会善罢甘休,怒不可遏质问道:“你本就在县衙当值,可知这样做是知法犯法,哪有强迫着他人赊账给你,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法律!平阳虽小但也是一个法治之地,你仗着自己身为捕快如此胡作非为,难道不怕老夫把你告到县令大人哪里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到最后老者气的吹胡子瞪眼!

    谢桥并没有被老者唬住,今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的饭碗能不能保住还尚且是未知之数,开弓没有回头箭,索性把兜里的铜板尽数掏出摆在大夫跟前,语气真诚商量道:“大夫,我叫谢桥,住在小镇西边的吉祥巷,我李叔今日被人打伤了,很严重,如若我不救他,他会死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而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你能不能先把药赊给我,最多十日我就把赊欠的给您还上,你看成吗?”

    之所以从小镇西边跑来东边这家医馆来抓药自然是有原因,是经过了谢桥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在小镇生活多年,对小镇一切物与人再熟悉不过,知道哪些人应该避而远之,哪些人没有靠山后台,而这家医馆的老者就是他作为选择背水一战的人选,他必须在赌上一次,赌老者的医者仁心,赌老者的救死扶伤,赌一个万一,记得上一次也是为救人赌了一次,结果他赢了,救了他娘亲,希望这次运气也不会太差。

    老者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看这小子说得若有其事的样子,不像作假,数了数桌上的铜板后,略显为难,试探性问道:“这差得可不少,你确定能还得上?”

    “听你所言,那人伤得还不轻,恐怕一两副药也是杯水车薪,所效甚微,恐怕要很长一段时间不间断的熬药服用才有起色,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谢桥苦涩道:“大夫,不知还差多少?我当然清楚您说的情况,可我总得先把眼前这一关跨过去,而后…”

    “而后的事,尽人事听天命吧…”

    老者抬起一只手掌在谢桥眼前晃了晃,“还差这个数!”

    五百文,这是一月的所有俸禄。

    谢桥沉重的点点头,“可以的,我能还得上。”

    大夫只能认栽了。

    最后谢桥拎着药刚要走出医馆时,须发皆白的老者突然叫住他,说道:“谢桥,你难道对自己一无所知?”

    少年转身回头,有些疑惑,“什么?”

    大夫摆摆手,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少年实情,叹息道:“没什么…快走吧…快走吧。”

    “记得尽快来把药钱还上!”

    ……

    直到从县衙出来,谢桥还在想着大夫的话,只是有些猜测大夫所指的是他身体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原因可能就是出在那女子的两掌之上,但当下好像知道了也于事无补,无能为力,从大夫不愿直说就能看出此事棘手程度,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而现在唯一好消息就是他和李叔不用卷铺盖从县衙滚蛋,这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从李戎先回住处时,汉子就一直一言不发,当他再次看到那个离去的少年重新出现在视线中,在屋中忙里忙外为自己熬药时,李戎先五味杂陈,有愧疚,有悔恨,有懊恼,更是无力。他不敢告诉那个成天喊着自己李叔李叔的少年,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看到一点希望的少年因为自己的原因断了武道之路,白白搭上了性命,而他李戎先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明明该死的是他李戎先,是这三十多年以来都还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李戎先,他不敢想象少年的娘亲知道此事后会是怎样的天崩地裂,更不敢想象少年的先生知晓后会是如何的痛心疾首。

    “李叔,你一直不说话,是不是我的原因?”蹲在门外照看着火候的少年,突然问了一句。

    李戎先没有回答,只是用力挤出个笑脸,摇了摇头。

    少年继续缓缓说道:“其实我知道的,如果是李叔你自己的原因,哪怕是明日就会身有不测,以叔的性格只会笑看生死,坦然面对,不会如此如鲠在喉,开始我以为是叔伤重无法开口,直到我去医馆,离开时大夫问我是不是对自己一无所知,开始我不解其意,但是一路回来途中我就想明白了,是我自己的原因,而且一般的药石不可医。”

    少年最后释然一笑,问道:”叔,生死有命,我最多还有多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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